啞鈴(23)
在整個警局還處于對這個案子無從下手的時候, 已經破案了。趙拂善是在慈善會后被梁仟扣上的手銬, 帶回了警局,他沒有反抗,只是微笑看著車窗的后視鏡。 他問梁仟,是誰破的案。 梁仟沒有回答。 但他要求, 要和那個破案的人見一面, 否則就不輕易認罪。 所以戲檸舟才會來到警局,第一次探望一個犯人?;蛘吒鼞撜f是——審訊。 梁仟放下手中的鑰匙,抱著手臂靠在審訊房間的玻璃門前,男人藏在墨色眼瞳里的倒映在昏暗的走廊里更加威懾人心。 “沒想到是這樣一個年輕人?!敝心耆穗p手合十手指交叉在一起,他的身上依然穿著慈善會的那套西裝, 鮮紅色的禮花掛在胸前, 長長的金紙條上寫著這樣的三個字——“趙拂善”。 少年將帽子放下來,露出一頭簡短的金發。他對著對面的人露出溫和禮貌的微笑, 然后抽開椅子從容坐下, 漂亮的手指翻了翻在面前的這一疊白色資料, 態度隨意。 一張桌子, 兩個對立, 兩個人。 “……你就沒有什么要問的嗎?”趙拂善好笑地看了看對面低頭翻著資料的少年, 對方有一雙像星空一眼的深藍色眼睛,一眼望進去會驀然沉浸。 戲檸舟抬起頭來,角度很好地看清對方眼睛里翻滾著的各種風云。他將漂亮的手指伸長, 合對起指尖, 請放在泛白的唇上:“我應該要問什么呢?” 趙拂善聳聳肩, 手腕上的手銬跟著動作發出聲響:“難道你不想知道當年發生的一些事情?” “我想要知道的東西,你會主動告訴我。你不想說的東西,需要你說完之后,我的詢問?!睉驒幹蹖⑹种阜畔?,輕搭在桌上的白色資料表皮,眼瞼半遮,“所以,現在是你的陳述時間?!?/br> 戲檸舟對這一場審訊是早有準備的。兇手是個坦然的人,因為他深信得之得,失因失,所以如果被抓到,他想要坦述的東西會在先。 趙拂善彎了彎眉毛,臉上那到傷口也跟著動,像一條蜈蚣匍匐在他的臉上:“真是個有趣的孩子?!?/br> 戲檸舟微笑以答。 “那么我先介紹一下自己,趙拂善——做慈善的一個小富人。最先的我是由哲學系大學畢業,但很快在這方面上我的事業受到了限制,所以我改行做了軟件工程,所幸我的理工還不賴?!壁w拂善的嘴角有一顆黑痣,隨著他口里的一開一合而變得生動起來。 “然后憑著這一項本事和還不算太差的運氣,我奮斗了一些年,事業到了現在這個位置,薪水也足夠支付我的生活,其他的錢我便開始捐贈?!壁w拂善將手臂放長,靠在后面的椅子上,發出咯咯響聲。 “我喜歡小孩,他們很純真。雖然有時候頑皮搗蛋,但是他們的一舉一動歡聲笑語總能讓我空寂很久的心溫暖起來?!壁w拂善從牙縫里噴出一聲嗤笑,“當然了,你別誤會我會是什么戀童癖,我和那種惡心的心理沒有任何關系。只是我的殘疾導致未婚也無子無女,所以這些小孩使我感到什么叫做親情?!?/br> 戲檸舟微微偏著頭,看著對方毫無邏輯地坦述這樣與中心偏差很大的問題。少年也不著急,他漂亮的指尖在白色的資料上有規律地一搭一搭,似乎在回憶著什么旋律。 “因為我自己就是一個孤兒,在很容易自卑的時代里,我隨著那時候的大部分孩子自卑,日不見天的感覺讓我很小的時候就體會了一遍什么叫做人生的酸甜苦辣世事無常?!壁w拂善的眼神直視對面生得極好的少年,透過他的瞳孔看到曾經的回憶。 “然后我遇到了一群流浪的孩子,我們一起,在一個雨天走到一座房子底下。那座房子很大也很漂亮,我遇到了改變我一生的恩師和同學?!壁w拂善手指微抬,習慣性地標畫。 “于是很多事情改變了我,讓我做了連自己都覺得瘋狂的事情?!?/br> 中年人止住口,微笑地看著少年,并不打算繼續說下去。 戲檸舟看著他,耐人的聲音低緩傳來:“所以你現在后悔了嗎?” “沒有?!壁w拂善很快開口。 戲檸舟將手肘放在桌面上,手指撐著頭,視線看向另一只手半抬著的資料:“你說完了。到我問了?!?/br> “你是趙掙,大約三十年前的一個孤兒,在睦城這樣的地方滾打滾爬,就像你說的。你小小年紀經歷了拋棄,貧困,窮餓,甚至唾棄,但是也像你說的。你進入一個叫愛心班的地方,遇到了一個良師和一群同學。他們改變了你的人生?!睉驒幹圯p輕合上眼,“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你的同學給了你殺人的心理動機,而你的老師給了你殺人的資本和條件?!?/br> 趙拂善微帶戲謔地看著少年,仿佛他的話更像是在述說一個事外人,而不是自己。 “首先,你有一顆在灰塵里無法蒙蔽的心,你是愛心班里十多個孩子里心靈最干凈也是最聰慧的。所以在合照的時候,你的表情和姿態要比其他人更加開心,卻沒有那么激動?!睉驒幹酆现?,光散在他濃密的睫毛上。 “因為你感受過外面社會的那些黑暗和勢力,所以你不像其他孩子那樣不知所以,一臉天真地向往著外面的世界。但是對于相機這樣的東西,你又是向往的,對于春游這樣的普通活動,年幼的你自然也是期待的?!?/br> “但是你沒有想到過,在憧憬后的一切并沒有勾勒中的那么美好。在這個改變你人生的轉折點上,年幼的你抱著一顆經歷風雨卻依然沒有被污染的心靈,徹底陷入這個泥潭?!睉驒幹勰闷鹳Y料里夾雜的那張照片,將它翻了過來對著中年人。 照片上是被蘆葦叢包圍起來的褐色小屋,因為審訊室的白熾燈,照片還有些反光,但褐色小屋上那把被打開的鎖一清二楚,也讓態度一直淡然的趙拂善擰起了眉。 “我去過照片上的這個房子,它離公路或者是農家都很遠,也不是被電路網絡照顧的地方。這個房子里的生活痕跡已經很淡了,估計是在三十年前留下的,這個房子的主人是一對夫妻,他們沒有孩子,并且……似乎對鐮刀這樣的工具很執著?!睉驒幹鄣奈⑿σ恢睕]有淡下去,趙拂善看不清他的神色是鄙夷還是嘲諷。 “但是里面還有其他人的生活痕跡……”戲檸舟放下手中的照片,換了背面被他特意放在一起的照片,“嗯……怎么說呢。你還記得這扇門嗎?” 照片上的是那扇在小屋里看到的重重“密室”門,門上有一個故意由光線凸顯出的小洞,洞內安然躺著一個鈴鐺。 這些照片照得并不專業,是戲檸舟獨自在小屋時內拍攝的,但是他以窗外的燈光特意突出自己所要強調的部分便足夠了。 中年人看到那被刮掉不少顏色的小鈴,臉色可見地泛白,他掙了掙牢牢綁住雙手的手銬,聲色可見地慌忙:“你是怎么找到的?” 戲檸舟低低笑了一聲,將照片放下,從衣兜里拿出一個明黃色的鈴鐺,鈴鐺因搖動發出清脆的響聲,伴著少年的語氣:“趙先生,我們應該是見過一面的吧?在打擾別人安然做畫的時候,您系著鈴鐺的那根線,不小心被我的保鏢扯斷了,真是不好意思?!?/br> 趙拂善瞪大眼睛看著他,轉而又將眼睛瞳孔縮回,笑得坦然:“果然是個敏感的孩子啊。我們見過兩面,一面在睦城偏北的垃圾場,一面是……那棟高雅的別墅下?!?/br> 戲檸舟輕輕頷首,然后他拿起剪刀,在第二張照片的“密室洞口”出戳通,將一根細線穿過,拉起線的兩段,對著中年人說:“趙先生,這個場景是不是有些似曾相識呢?” 趙拂善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恍然,被戲檸舟很好地捕捉下來。他將鈴鐺穿在左邊的細線上,將有鈴鐺的這端細線固定在桌子的側邊,然后撥動沒有鈴鐺的那端細線。 “叮鈴鈴……” 就算沒有撥動鈴鐺,也還是會因為一條線上的其他地方被撥動從而發出聲響。 趙拂善的臉色和指關節已經可見地泛起青白。 “趙先生,您在緊張什么呢?”戲檸舟微微彎眉,對著中年人笑得更為溫和,“我只是做了一個小學生喜歡做的游戲啊?!?/br> 少年將細線重新抬到桌面的正上方,他對著細線上還有些顫動的鈴鐺定了定眼神,語氣很輕地詢問:“還是說這樣簡單的動作勾起了您的什么樣的回憶呢?” “假設這張照片是那扇獨立的石門,石門貫穿著兩個房間,一個是喂豬用的豬槽,另一個則是鋪滿了干枯草棚的牲口飼養處?!睉驒幹勰弥菑垎伪〉恼掌?,捏著照片角對準白熾光轉了轉,以趙拂善的角度豎起來。 “可是為什么兩個飼養牲口的房間要用一塊很厚的石板擋開呢?以石板深陷的程度和它的表面積來看,并不是一個大漢就能挪動的東西,除非打開兩個房間的門進出??墒菫槭裁匆谑迳洗蛞粋€洞,將穿有鈴鐺的細線拉通兩個房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