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頭顱(回憶和第二天)】
(“回憶,人頭”第一部分) 虎裘漢子當然不會忘記第一次遇見周問鶴的那天,那天堂堂“匪豪”尹落鵬被一個穿紅靴的道人給騙了。 “西晉惠帝五年,洛陽武庫走了一次大水。司馬家有三樣寶貝不翼而飛?!?/br> 紅靴道人的開場白就讓“匪豪”很不痛快,他知道西晉是個朝代,但他不知道惠帝是誰,而且,他一點都不覺得那個很重要。 “那么,我們是先來聊一聊惠帝呢,還是直接聊丟了的寶貝?”他沒好氣地問,也不知道自己的不滿有沒有傳達過去,因為周圍的人私底下評論說,他無論開不開心樣子都很可怕。 “洛陽武庫內有一個密室只存放了三樣東西,密室鐵門從泰始年間起就從來沒打開過,甚至連守庫人都不知道里面放的究竟是什么?!钡朗坑懭藚挼貣|張西望了一陣,才重新把視線落到尹落鵬身上,“三爺,我今天就是來跟您談談其中一樣寶貝的,貧道把話說亮堂吧,它就在我這里?!?/br> 道士沒有找錯人,尹落鵬確實喜好古董,但是普普通通的古董他是不收的。尹家陰森的府庫中藏著許多說不出名字的怪誕玩意兒,以至于“匪豪”的胞妹好幾次抱怨說自己根本不敢從庫房門前經過。 “說了那么多,可以不用賣關子了吧,你的背囊里裝的究竟是什么?”尹落鵬的吊睛散出兇光,這是猛虎在灌木叢中評判獵物的眼神,他的耐心已經快用完了。 “洛陽武庫的密室里放著的,據說是司馬家的立國之本:漢高祖斬白蛇劍,孔子履,以及……”紅靴道人笑嘻嘻地拍了拍背囊,從輪廓看,里面似乎是一個干癟的球,“王莽的人頭?!?/br> 尹落鵬暴出一陣狂笑:“一個癡子的人頭?一個癡子的人頭?”他向前探出身子,笑容中涌出濃烈的殺意,“你知道在我這兒,人頭有多不值錢?” 道人嘆了口氣,他似乎為面前之人竟會說出方才那番話而感到萬分失望:“晉朝宗室間一直流傳著一個荒誕不經的說法,他們相信就是這顆人頭教高祖宣皇帝[1]稱病兩年,避開大將軍鋒芒的?!?/br> “怎么?人頭還能說話?” “風干兩百多年的人頭怎么可能說話?但這種故事確實在司馬家內部口耳相傳。元康初年,楚王[2]與賈后合謀殺死汝南王[3],曾派遣侍中張華向人頭詢問獨攬天下之法。張華在密室與人頭獨處了一日,出來時兩股戰戰幾乎跌倒,看楚王賈后的眼神已經如同看兩個死人……” ……據說高祖宣皇帝少年時在長安得了這個風干頭顱后,時常跑到北邙山上,與它相對而談,有時一坐就是幾天幾夜,用高祖的話來說,是這顆人頭給了他江山天下。之后的的五十多年時間里,王莽的頭顱一直被秘密安置在司馬氏宗廟中接受香火。泰始三年,武帝在太廟中與頭顱徹夜長談,出來后立即下令立長子司馬衷為儲,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頭顱都沒再說話,但是所有在太廟中見過它的司馬家子弟,都看到了它風干面龐上那讓人心驚rou跳的詭異jian笑。武帝崩后,能與頭顱交流的人只剩下侍中張華一人,他對于那顆人頭感到越來越不安,而頭顱回應他的,永遠只有冷笑與嘲弄。在元康初年那次交談后,張華預感天下將陷于血火之中,而頭顱亦不會久留洛陽,他把頭顱的事寫進《博物志》手稿的最后一卷中,希望后世能夠擺脫那個瘋子的陰影…… 如果真如張華的猜測,這顆人頭所做的一切都是有預謀的,那么它就是憑一己之力左右了由漢到晉一百多年時間的中國。當初王莽活著的時候就已經被《周禮》弄得走火入魔,天知道只剩下一顆腦袋后,它會想些什么,也許它對辜負了它的天下只剩下仇恨,也許,它從那些讓它神魂顛倒的古禮中又找出了什么新的王道理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的作風變得更加毒辣,更加不擇手段,世人也更加難以揣測他的真實目的。關于風干頭顱的傳言在十六國時期頻繁出現,甚至到了北魏,都有人聲稱自己在京北沃野鎮的佛堂看到過它,當時距離那場天下震蕩的六鎮暴動,只剩下五年。 房內陷入了沉默,尹落鵬的雙眼眨也不眨地望著紅靴道人的背囊,雖然里面的東西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但尹三爺卻始終覺得那顆頭在沖著他笑。 “不知道這個東西,夠不夠資格放入三爺的倉庫?”紅靴人悠然道。 尹落鵬的額角隱隱有些潮,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心中的激動掩飾好,剛才的那番介紹中,司馬懿與頭顱對談的部分是最打動他的,這其中的原因不足為外人道:司馬仲達有一顆王圖之心,而他尹落鵬恰恰也有。 “貧道并不曉得如何讓它說話,這需要三爺自己想辦法?,F在,”道人輕浮地揚起眉毛,“我們是不是可以談價錢了?!?/br> (“回憶,人頭”第一部分結束) 那顆人頭當然是假的,要找一顆人頭方法多的是,要找一顆表情怪異的風干人頭,方法相對少一點,但也不是完全做不到,那顆人頭,其實來自龜茲,是紅靴騙子從一個東漢神棍的墓xue里挖出來的。壯漢撫弄著臂彎中的貍子,臉上的表情似乎更委屈了。 “他欠我錢,”最后他這樣告訴在座眾人,“還有一顆人頭?!?/br> 從龐菩薩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并不滿意這個回答,但是她并沒有追問下去,至少,這個回答代表虎裘客與周問鶴的恩怨,根在錢字上。 “那么高爺呢?”龐菩薩把目光移到高鎮身上。 “我跟他沒有私怨,我只是想抓他歸案。他是洛陽姐妹命案的兇嫌?!?/br> “那么薄先生呢?” “他偷了我從大食帶來的手稿?!迸肿幽﹃侗?,“我要斷了他那只不干凈的手,如果他已經看過了,我還會挖掉他的眼睛?!?/br> “明白了?!饼嬈兴_最后把目光落在白衣女子身上,“師姑娘?!?/br> “他侮辱我親人的尸體?!庇心且凰查g女人眼中泛出的仇恨把高鎮看得遍體生寒,他沒想到在白衣女子冷若冰霜的外表下,竟燃燒著這么熾烈的怒火。 注[1]:司馬懿。 注[2]:司馬瑋。 注[3]:司馬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