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執者失之
還記得,十一月初的時候,在喜來登頂樓的咖啡廳,宋清容也是用這種極平常的語氣跟她說,“你歲數也不小了,就不考慮要個孩子?” 現在,得償所愿了。 她又說,趁著時間短,打掉吧。 那種語氣,聽起來極為平常,實則有一種高高在上的睥睨感。 好像別人心尖上的東西,在她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 這樣的宋清容,不淑麗不嫻靜,平靜淡漠的表象下,所有的情緒都無跡可尋。 讓黎昕有一種陌生又熟悉的感覺,和之前對她的認知,完全相悖。 宋清容根本不是自己以為的那種,優雅知性的富家太太,她的脾氣秉性甚至長相,處處同溫世堯透著相似之處,凌厲而難測。 兩人卻偏偏是劍拔弩張的關系。 黎昕并不通曉與長輩的相處之道,更何況是這種纏纏繞繞難以理清的關系。而她的個性又過分要強,絕做不出伏低謙卑的舉動,自然也說不出示弱的話。 因此,只能將目光下放,沉默地盯著自己交握在腿上的手。 “你一定會覺得我狠心?!?/br> 見她不說話,宋清容停頓了下,繼續開口,“但是希望你理解,我們這樣的家庭,孩子的問題,一直是重中之重?!?/br> 黎昕抬手將額前的散發拂到腦后,菱唇微彎,盡量讓語氣輕松,“媽,孩子什么問題都沒有?!?/br> “孩子既然沒問題,我說說你的問題?!?/br> 宋清容傾身將茶杯放回桌上,脊背挺直,目光在她臉上流連,企圖看出她的情緒轉變,卻一無所獲,眸光斂了斂,直切主題,“黎昕,于普通人來說,你現在的地位已經是高不可攀,賺的錢也足夠供你們一家人吃喝玩樂一輩子了。但是對于我們這些家族來說,你的出身和你的過去都極失體面,有些話我不想說的太絕,你應該能理解……” 她說這話,是帶著些情緒的。 幾年前,她人在療養院時,黎昕便打著朋友的幌子,故意接近溫月,后又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成功登堂入室做了溫家媳婦。等她知道時,木已成舟,只能被動接受。 后來,宋清容找人把黎昕的背景查了一番,除了出身極差之外,也沒查出什么原則性問題,再加上溫封裕的勸慰,便由著他們去了。 哪知,婚后兩人倒肆無忌憚起來,各路負面新聞層出不窮。 溫家向來低調謹慎,平日里樂于積德行善,積下百年清譽,卻因為那些花邊新聞天天被世人扒皮,戳著脊梁骨罵,她能容忍至此,也算是給足了黎昕面子。 如今又爆出吸毒丑聞。 她昨夜找人徹查,才知道,黎昕的家庭情況比想象中的更為復雜更為不堪。 以前那些調查結果明顯是有人做了手腳,將事實掩蓋。 至于做手腳的人,除了她自己還會有誰。 說不定,連世堯也被蒙在鼓里。 這個黎昕,竟與十幾年前那個叫沙琳的女孩兒,有驚人的相似之處。 同樣出身卑微,同樣手段卑鄙。 想起溫世鈞的下場,宋清容到現在還會覺得心痛至極,她不想重蹈覆轍…… 話里話外意思都很明確,無非是要黎昕離開。 “抱歉,媽?!崩桕拷舆^她的話,一字一頓地說,“我理解,但我做不到?!?/br> 拒絕很直白,讓宋清容有幾分恍惚。 “你有什么條件,都可以提?!彼剡^神,一側唇角勾著,帶著些譏誚地補充道,“尤其是金錢上,你提個數,我會盡量滿足你?!?/br> 轉來轉去都逃不開這些惡俗的橋段,好像她多缺錢似的。 黎昕眸底閃過一絲不耐,正欲開口反駁,阿姨適時將倒好的溫水送過來,遞到她手上,“太太,您的水?!?/br> 成功將她剛起的火氣壓了下來。 黎昕接過,對她點頭,“謝謝?!?/br> 隨后將水杯握在手中,一只手托著玻璃杯底座,漫不經心地在手心轉著圈。 心神穩定了幾分,才挺了挺身子,依舊是不卑不亢的平靜模樣,淡聲說道,“我只想有了孩子以后,一家三口能好好過日子,所以我不會走,希望媽理解?!?/br> 她等了那么久,才等來的好時光,怎么可能輕易放手。 “黎昕,在我愿意和你談的時候,你最好考慮清楚再說話?!?/br> 宋清容眸色暗沉了幾分,聲音也飽含凌厲,“你應該知道,今天我來,并不是代表我自己。我理解,你有你的難處,所以我不逼你,給你時間權衡利弊。之后,你若仍是執意留下,我只能送你四個字,執者失之?!?/br> 她說完便起身,拎起身側的包,步態優雅,不疾不徐地向門外走去。 “夫人,我送您?!卑⒁谈谏砗蟪鲩T。 廳的門一關,黎昕挺直的脊背便有些脫力地打彎。 天色已經暗了許多,廳的感應壁燈亮起朦朧的光,一圈一圈將黑暗隔離,屋子里的擺設都鋪上層柔和的光,邊緣模糊,看起來極不真實。 她將腿收到胸前彎起,向后倚靠著窩進柔軟的沙發,頭枕向靠背,長長舒了口氣,黑眸盯著天花板,有些放空。 “太太,沒事吧?”阿姨送走宋清容,回到廳,便見她一臉愁云,有些不放心地開口,“要不,我叫先生回來?” “不用,我沒事兒?!?/br> 黎昕搖頭,伸手揉揉眉心,只感到前所未有的累,“這一天也沒閑著,有些累,我回房間休息會兒就好了,你去忙吧?!?/br> “那我去做飯,您有事叫我?!?/br> 阿姨說完,便轉身向廚房走去。 黎昕也慢悠悠地起身,回到臥室。 滿腦子都是事,她翻來覆去很久才睡了過去。 原本只是想小憩片刻,哪知,一睜眼已經是半夜。 房間的小夜燈散著極黯淡的光,黎昕轉了轉有些呆滯的瞳眸,瞇眼看向身側,朦朧中,身旁的床位依舊空著,床單平展沒有一絲褶痕。 冬天屋子里有暖氣,因此極為干燥。 她臨睡前忘開加濕器,此刻,口干舌燥地厲害,伸舌舔了下干裂的唇,抬手擰開床頭的加濕器。 白色水霧噴薄到空氣中,鼻腔有了濕意,頓感清爽。 黎昕打了個呵欠,起身,出去找水喝。 阿姨正坐在餐桌前,支著平板看電視劇,見她出來,忙站起身,“我去盛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