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轉眼又一年
五日后,顧如許如期前往慧明齋,小二領著她走到二樓雅間后,便識趣地退下了。她站在門前遲疑了片刻,推開了門,一眼便望見沈雖白坐在窗下,回過頭沖她展顏一笑。 那一瞬,她不知為何懸了一路的心,忽然就塵埃落定般釋然了。 她關上門,走到桌邊坐下:“你那日沒有來千金布莊,我還以為出什么事了?!?/br> 他笑了笑:“沒什么事,不過是鄭承恰好有事與我相談,我擔心他起疑,不便抽身罷了?!?/br> “那就好?!彼?,“鄭承還在試探你嗎?” “略有試探,不過似乎開始漸漸放心了?!彼?,“他這幾日找我談了舉薦之事,看似有意助我入朝為官,將我收為日后的心腹?!?/br> “他可真會打算盤?!鳖櫲缭S冷笑一聲,“你如何答復?” “我暫且答應了下來,無論如何,先取得他的信任要緊,如此一來,必然能漸漸接觸到他所藏的秘密?!?/br> 聽他所言,似是話里有話,顧如許便問了一句:“你可是有什么發現了?” 他點點頭:“鄭府中有一丫鬟,每隔兩日,便會在二更天出門,半個時辰便會回到府上,不知去向,卻也無人阻攔,府中暗衛明明就在一旁,卻視若無睹。我只在深夜看見那丫鬟的背影,還不知究竟是誰,但能在深夜出入鄭府,沒有鄭承的應允,想必是辦不到的。我留意了幾回,覺得此事不大尋常?!?/br> 聞言,顧如許陷入了沉思:“你說的丫鬟,我好像也曾偶然瞧見過一回,她還出入過鄭承的書房,不知與鄭承說了什么,看起舉止,不似中原人?!?/br> “你懷疑是當初那些胡姬中的一人?” 她點點頭:“鄭承在怒圖使臣離京后不久便上奏裴君懷,篤定這些女子并無可疑之處,還留在府中作為使喚丫頭,乍一看似是經過深思熟慮,感念皇恩浩蕩,但這前后一想,他盡管監視著那些胡姬,卻并未真的試探過其中任何一人,即便懷疑過我,也僅僅是地方我勾引鄭安,將我賜到東院?!?/br> 這對于能坐上一朝右丞之位,生性多疑的鄭承來說,似乎有些松懈啊。 她雖然在查鄭承與當年寧國府一案的關系,卻也并未對那些胡姬放松警惕,留在胡姬之中的兩個暗閣弟子便是她的眼線,她們盯著剩下的那七人,這幾日卻并未發現什么異樣,看來鄭承行事十分謹慎,要想抓住他的把柄,并非易事。 “此事我會告知蘭舟,想法子查清那丫鬟的底細和此事因由,你暫且不要輕舉妄動,靜觀其變為好?!彼诘?。 沈雖白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她。 忽然,他從一旁的紙包中拿出一串冰糖葫蘆,遞到她眼前,莞爾一笑:“我記得,還欠了你很多糖葫蘆?!?/br> 顧如許怔了怔,無奈地嘆了一聲:“我都不記得還有這檔子事兒了……” 當初在瓊山,她要他輸了之后,每一日那一串糖葫蘆來,轉眼數月過去,她滿腦子都是寧國府的案子,早就不記得了。 “你這都欠了我多少糖葫蘆了?”她接過那串糖葫蘆,好笑地望著他。 “夠你吃到牙軟了?!彼挂搽y得同她開起了玩笑。 忽然,他低下頭去輕咳了兩聲,引起了顧如許的注意。 “你病了?”她這會兒仔細看了看他的臉色,似乎略顯蒼白,本以為是今日天寒風大,吹得有些冷,但在這間燒了爐子的雅間內,他依舊有些病態。 “不妨事?!彼皇堑匦α诵?,“前些日子受了些寒氣罷了,我又不是紙糊的,吃幾帖藥就好,咳咳……” 顧如許皺了皺眉,遲疑片刻,只能道:“那你這幾日好生歇息吧,鄭承想舉薦你入朝,便是漸漸相信你了,治病這等小事,應當也不會怠慢了你,畢竟他也希望你忠心耿耿地為他效力?!?/br> “這幾日公主府可有異常?” 她搖搖頭:“公主府一切都好,司菀和長生殿多半還不曾想到我和蘭舟已經入京。司菀懷疑蘭舟尚在人世,只會讓阮方霆不遺余力地查出他的下落,但自己眼皮子底下,反倒容易疏忽。她應當還不敢肯定顧如許就是顧昭,只是寧殺一千不肯錯漏罷了,顧家已經沒了,一個郡主她又怎會放在眼里,只要除掉了蘭舟,即便寧國府一案沉冤得雪,也只有裴君懷一位皇嗣,穩坐皇位,再無人能威脅?!?/br> “的確,只要太子不死,你們就有對付他們的機會?!北M管對裴君彥心懷芥蒂,但也不得不承認,他是他們此次翻案雪恥的最大籌碼。 待找到另一枚護國令,請出先帝遺旨,局勢定能逆轉。 “這幾日楚京怎么這么熱鬧?”她看了看窗外熙熙攘攘的百姓,街頭巷尾絡繹不絕,不由得有些奇怪。 沈雖白愣了愣,看著她溫柔一笑:“許是過幾日便是除夕了,都在置辦過年的物什吧?!?/br> 聞言,她有些恍然:“……我還真給忘了?!?/br> 這些日子又是撤離兵馬的事,又是通敵信件和荷包的事,她腦子里哪里還裝得下別的,竟連快要過年了都不曉得。 “又是一年啊……”她不由感慨。 輾轉輪回那么多次,這一世的一年轉眼就過去了,這日子過得可真叫人恍惚。 “總覺得已經很久沒在楚京過年了……”她嘆了口氣,似是回想起了曾經在寧國府的那些年,“楚京的年節啊,比其他地方熱鬧許多,你是頭一回留在這過年吧,除夕那晚,宵禁會延遲一個時辰,可以出門走走,街上燈火通明,處處笑語歡聲,普天同慶,每一年城樓上,都會放煙火,十分難得,從前我兄長總會帶我去看?!?/br> 沈雖白看了她一眼:“想再看一回嗎?” 她遲疑了半響,露出了懷念的笑容:“想啊……” 就連夢里,她都時常念著那些年被捧在手心的感覺,受人敬仰的爹爹,溫柔賢惠的娘親,還有一個疼愛她的美人哥哥,剛剛穿越到這個世界時,她真的覺得自己撿到了一個大便宜,也為這等金手指般的配置感到沾沾自喜。 只有天上掉餡餅才會有的國欠哥,竟然真的給了她一個。每回幫顧鐸收那些情詩啊,絹帕啊,荷包什么的,她就在想啊,她哥哥那么好,可得找個全天下最好的女子來做她嫂子才成。 可是現在,她已經沒有余力去想這些事。 又是一年將過,這世上只剩下她一個“顧家人”了。 在慧明齋中坐了一會兒,他們又需各自離去,匆忙叮囑了幾句后,顧如許便匆匆回了公主府。 蘭舟此時剛應付完前來學琴的裴婳,正坐在前廳揉著發緊的眉心。 “你去見沈雖白了?”他眼都沒抬一下,便一語中的。 她僵了僵,沒有否認。 “之前同你說的,你可有好好想過?” 她默了默,道:“這節骨眼上與其想著如何將沈雖白送出楚京,還不如盡快把線索查清楚,只要能查明真相,便是司菀和裴君懷,也難以翻身,如此一來,劍宗和沈雖白都能平安無事地脫身,不是嗎?” 聞言,他低笑一聲,似乎早就料到她不會照著他的意思來:“但愿如此吧?!?/br> “明華殿下走了?”她方才恰好看到門前走了一輛馬車。 “嗯?!彼行╊^疼。 “不過是教人家彈幾日琴罷了,你怎么就累成這樣?”她不由詫異。 蘭舟疲憊地嘆了口氣:“我原以為她說自己琴技不佳是自謙的說法,沒想到是一句實話?!?/br> 顧如許一愣,噗地笑出了聲:“總不會比我還差吧?” 她的琴技,跟彈棉花差不了多少,她自認為這世上應該不會有比她更讓人聞風喪膽的琴聲了。 “你倆半斤八兩?!彼麤]好氣道。 他守諾教裴婳彈琴,本想著教會她兩首曲子便能了事了,卻不曾想今日頭一課,她上手就要彈《廣陵散》,行吧,他也不是不會,可他萬萬沒想到,會不幸見識到能跟顧如許相提并論的琴技! 她剛上手彈了一小段,他就覺得自己頭皮一陣陣地發麻。 該如何形容那微妙的琴技呢?枉他滿腹詩書,竟然都找不出一個詞來形容它的難聽。 想當初顧如許在他面前彈奏一曲時,好像也是這種感受。 “你倆要是一起彈琴,驢都要去撞墻?!彼亩涞浆F在還在嗡嗡作響,那余音繞梁三日不絕啊。 顧如許笑得極為不厚道:“你利用人家進了刑部,把人騙得團團轉,總是要付出一些代價的嘛,忍一忍,總不會聾掉的?!?/br> “你可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苯袢談傊匦陆塘酥阜?,離她學會一首曲子,怕是任重而道遠,不曉得還要折磨他多久。 他開始后悔當初干嘛要多事替裴婳解圍了,干脆讓她嫁到關外去,他眼下可省心多了! 顧如許笑夠了,便同他說起正事:“今日我與沈雖白見面,他同我說了一件事。鄭府中有一丫鬟,每隔兩日便會在二更天離府外出,那丫鬟我曾留意過,似是那七個胡姬中的一人,與鄭承似有什么關系,此事咱們最好留意一下?!?/br> 蘭舟皺眉沉思:“當初你懷疑那些胡姬不簡單,看來是印證了,讓阿舒去盯著些吧,若有發現,你我便設法處置?!?/br> “其實我也不大確定鄭承是否與怒圖暗中有過來往,但若此事屬實,便要早做防范?!彼裆氐?。 眼下派去邊關之人已經啟程,長生殿那邊有林煦盯著,暫時沒有什么異樣,看來阮方霆已經確信知煙死在了七里亭,一時半會兒不會懷疑到他們頭上。 誠然她承諾過,送知煙離開,但眼下還不是時候,在查明真相,除掉阮方霆之前,還得讓知煙等一段時日,有阿舒手下的人監視著,暫且掀不出什么風浪。 眼下最重要的,便是鄭承那邊,他既然有出入寧國府的令牌,便有機會將荷包放在她爹的書房中,栽贓陷害,也有可能留下那兩封信,誠然這些眼下只是她的猜測,但當年因舉薦一事,鄭承記恨顧家人也在情理之中,之后他在朝中平步青云,深得 裴君懷的司菀信任,也令她頗為懷疑。 只是那兩封通敵的信件,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她看了又看,仍覺得就是她爹的筆跡。 如今又有胡姬摻和其中,這種種線索,該如何連系起來…… “還有一事?!碧m舟忽然道,“前幾日林煦稟報,岳瑯似乎已經猜到我回到楚京了,要同我見一面?!?/br> “岳將軍為何要見你?”她驚了驚。 他搖搖頭:“不知,恐怕得見了才曉得?!?/br> “你不擔心這是個陷阱嗎?畢竟岳瑯如今效忠的,可是裴君懷?!?/br> 在拿到確鑿的證據為顧家和先皇后平反之前,他們的行蹤無論如何都不能泄露,這時候去見這位弘威大將軍,是否太過冒險了。 “你可能并不了解岳瑯將軍?!碧m舟娓娓道,“他效忠的是大周,而非某一個人,他發現我可能還活著且就在楚京時,并未將此事上奏,而是讓林煦帶話,愿與我一見,就證明了他對當年的寧國府案也心存疑慮。他在試探我,也想知道當初父皇之死和顧家通敵究竟是真是假,而我能不能給他這個答案,決定了弘威將軍府是否會站在我們這一邊?!?/br> 岳瑯其人,不同于重情重義的寧國公,也不同于當年的林之煥,他做事素來十分穩妥,思慮周詳。這也是寧國府被問罪之后,他沒有立刻站出來的原因。 他作為如今的大周柱石,審時度勢的本事還是要有的,況且他手曾執掌邊關十萬兵權,這么多年,裴君懷不惜將他留在楚京,以防重蹈顧家覆轍,但又仰賴他的將才,若戰事再起,如今的大周,能出戰者,恐怕也只有岳家人。 若是能讓岳家站在他們這一邊,倒是好事一樁。 此事的確有風險,但也有賭一把的價值。 顧如許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道:“你若要去,便與他約在城南,請殿下幫你擇一清靜處,來去的行蹤都要隱秘,若發現事情不對,便設法到千金布莊藏身,暫且不要和盤托出?!?/br> 雖然岳將影和岳溪明可信,但她卻不敢輕易相信岳瑯。 蘭舟點點頭:“我記著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