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你這條命是本座給的
確認了知煙的尸體后,官府就城外女尸一案列明物證和人證,就此定案,送交刑部存卷。 玲瓏坊花魁知煙殺害鄭府丫鬟月兒后畏罪自盡的消息迅速傳遍了楚京城的大街小巷,回想起知煙往日的光鮮,眾人不免唏噓,但再惋惜,終究只是個青樓女子,玲瓏坊也照常做著營生,沒多久又立了新的花魁。 在這等地方,不等容顏老去,便已令人厭倦的女子比比皆是,坊主還有些憐憫之心,沒有將尸體丟出城不管,還是好好地在郊外尋了一處地兒將人埋了。 府尹也相繼給公主府和天欽府乃至鄭府送去了消息,此案算是揭過去了。 而此時,城南千金布莊后院廂房中,點著暖爐,備著熱茶熱水,床上躺著的人,卻正是本應已經“畏罪自盡”的知煙。 她咳了兩聲,呆呆地望著床幃。 來這已經兩日了,毒似乎已經解了,傷口也被包扎過,每日都會有人按時前來給她換藥,她并非不能逃,只是忽然覺得逃也沒什么意義了。 回想起兩日前的,她在七里亭等著殿主接應,等來的卻是要滅她口的殺手,她倒在河岸上,被劍指著要害的那一刻,就已心灰意冷,若是就那么死了,或許一了百了,倒也輕松了,只是她心中的不甘,卻是再無法找那人求證。 河中的水很冷,就在她幾乎能感覺到自己的一只腳已經踏入的鬼門關時,眼前的劍和殺手卻忽然停住了。 劍鋒離她的咽喉,只有幾寸距離,劍上的鋒芒刺痛了她的眼,那微微顫動的劍尖似乎再也無法前進一分。 她艱難地抬起頭,借著月光,看見了不遠處的藍衣女子,她的手腕上,一雙赤紅的鐲子浮動著如血般昳麗的光華,極為纖細的弦絲上寒芒涌動,不知凡幾。鋒利的弦絲纏繞在那些殺手身上,咽喉,腰腹,手腕,以及他們手中的劍柄,令他們寸步難行。 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平淡如水的:“殺?!?/br> 那弦絲隨即一扯,登時血濺三尺,那些殺手還未回過神來,便已倒地身亡! 弦絲也在轉眼之間,回到了鐲子的機關中,竟是絲血不沾。 知煙認得那雙鐲子和這些弦絲,曾令人聞風喪膽的紅影教魍魎使的奪魂,果真名不虛傳。 只是沒想到,那樣殺伐果決之人,是個如此年輕的女子。 腳步聲越來越近,直到一片模糊的眼前,出現了一片緋紅的衣擺。 來人在她面前蹲了下來,戲謔般的口吻令她無言以對:“怎么樣,本座可有說錯?” 她懷著滿心悲憤,拉住了眼前的衣擺,虛弱地求她:“救我……” 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她似乎聽到了那含著笑意的聲音如此答復:“希望你沒忘了本座的話?!?/br> 她不知顧如許究竟將她送到了什么地方,但外面并未傳來追捕她的消息,長生殿也沒有動靜,河邊的尸體,想必都被清理干凈了。 給她解毒的,是那日見過的白衣男子,他始終帶著箬笠,不以真容現身,她倒也想的明白,身在江湖,有所防備是很尋常的事。 門外傳來了腳步聲,丫鬟又送來了內服的藥,誠然她還不曾完全相信顧如許,但這些藥并無問題,喝了幾帖后,內傷也有所緩解。 這個時候,長生殿多半認為她已經跟那些殺手同歸于盡了吧,她至今仍有些恍惚,這一切都想是一場噩夢,她忠心耿耿地為殿主做事,到頭來殿主卻要殺她滅口。 那晚派來殺她的人,半數都是乙等以上的殺手,其中甚至還有與她不相上下的甲等殺手,她便是個傻子,也該覺察到殿主殺她的決心。 十二年的跟隨,她以為她會是他心中的例外,她曾陪著他從剛剛建立長生殿至今,他要她學武功,她便學,他要她精通琴棋書畫,她也一一照辦,甚至他要將她送進青樓,作為他在楚京的眼線,她也毫無怨言,每日陪著那些自以為是的公子哥和皇親貴胄飲酒尋歡,即便被輕薄了,也都忍了下來,只想著能幫他多套出一些朝廷的秘辛,幫他和宮中那人私下會面。 為了他,她什么都能忍,最后換來的卻是他一句格殺勿論! 她早已做好了有朝一日為他而死的準備,可是他怎么能這么對她?難道真如顧如許所言,她不過是他手中可有可無的一枚棋子么? 原來就算她死了,他在意的也不過是封住她的口罷了…… 想到這,她就覺得心口生疼,不能自已。 喝完了藥,丫鬟退了出去,顧如許和季望舒走了進來。 知煙冷笑一聲:“想想你也該現身了?!?/br> 顧如許今日沒有戴面具,正大光明地出現在她面前,揚了揚眉:“你就是這么跟自己的救命恩人說話的?” 知煙無力地倚著枕頭,看了她一眼:“橫豎你出手救我,也只是為了從我口中套話吧?” 她莞爾:“你清楚就好,本座從不做虧本的買賣。阮方霆為了不牽連到自己,想要你的命,你該不會還對他念念不忘吧?” “你怎么就確定我不會為了殿主心甘情愿地去死?”知煙反問。 聞言,她低笑了一聲:“這世上的確有為了某人而甘心赴死之人,你說不定也在其中,但可沒有人會在被背叛之后,還毫無怨懟地信任那個人的傻子,你是個聰明的女子,看盡了人間冷暖,怎會不知阮方霆究竟是如何看待你的,你心中早已有了動搖,只是一直不愿細想,那一晚本座對你說的話,也令你猶豫了,否則你大可給阮方霆傳信時告訴他,本座就在楚京不是嗎?” 知煙僵了僵:“你覺得已經料準了我的想法,算計于我,若不是你栽贓,這樁案子我自有辦法脫身,也不會被追殺!” 這話說得顧如許都不知該笑她天真還是笑她自負。 “別再自欺欺人了,有意思嗎?”她指了指她身上的傷,“你跟隨阮方霆多年,他是個什么樣的人,其實你比誰都清楚,本座雖不知他究竟給了你什么,讓你這么死心塌地地為長生殿做事,但本座卻曉得,即便你這次能順利洗脫嫌疑,免于一難,他日你在劫難逃只是,他依舊會如此對你,甚至更狠,你這般維護他,他一點兒都不在乎?!?/br> “你又好到哪里去?”知煙眼中充滿了憤怒。 “本座的確算計了你,但你我都是卑鄙之人,還分什么半斤八兩呢?各取所需罷了,本座既然救了你,便是指著你‘報答’本座,你可以不入紅影教,只要本座想,便能送你離開楚京城,改頭換面,讓你重新開始,你今后再不用做殺手,不用聽任何人的命令,這筆買賣于你而言應該很劃算吧?怎么樣,想好該對本座說些什么了嗎?”她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之意。 “步步為營,顧教主果然好算計?!敝獰焽@了口氣,陷入了沉默。 “你眼下不肯說,本座可以等幾日,但你一直不說,本座就保不住你了,這條命本座能給你,也能隨時收回來,至于那具代替你的尸體,本座只當是拿去喂了狗?!鳖櫲缭S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帶著季望舒走出了屋子。 “殿主有意利用各大門派對付紅影教暗藏在濱州的勢力!”身后突然傳來知煙的聲音,“殿主查出了你們在濱州的落腳之地,信我已經寄出去了,相信不久之后,各大門派便會圍攻濱州,想必都是沖著你來的。此外,殿主與太后的關系非比尋常,我留在楚京一半是為了替這二人通傳消息,殿主似乎很多年前便與她認識,我眼下能說的就這些,至于真假,你們自己決斷……” 說罷,便再無聲息了。 “教主……”季望舒心頭一緊。 顧如許的臉色也凝重起來,遲疑片刻,道:“走,先去找蘭舟?!?/br> 蘭舟此時就在布莊二樓雅間中,顧如許知煙的話轉述與他,與他商議接下來該如何。 “阮方霆恐怕一直盯著紅影教的動向,我們離開青州后,雖有意隱藏行蹤,但阮方霆有司菀協助,想查出我們的藏身之處,也并非全無可能?!彼碱^緊鎖,“沒想到阮方霆如此陰毒,竟利用各大門派圍攻?!?/br> “各大門派早就對紅影教恨之入骨,尤其是華山,峨眉,武當,崆峒,方圓山這五大門派,因當年長嶺那一戰,對你可謂恨之入骨,此次必定不會放過這個斬草除根的機會?!碧m舟道,“此事須得盡快告知衛岑,讓他早做防備?!?/br> “如何防備?此時匆忙轉移,必定會被藏在暗處的長生殿發覺,暴露了我們眼下的兵馬,就等于告訴司菀,我們已經在楚京附近了。長生殿眼下還沒有在楚京有所動作,證明你我已經入京的消息阮方霆還不知,切忌自亂陣腳?!彼了计?,道,“你我最好按兵不動,眼下不知各大門派幾時會來,只能先讓暗閣弟子暗中留意,最好能在各大門派趕到濱州之前將他們擊退?!?/br> “你說來輕巧,可有對策?”蘭舟問。 “不如讓屬下去吧?”季望舒提議道,“屬下將他們引開,幫衛護法拖延時間,讓藏在山野中的兵馬偽裝成尋常百信,陸續撤離濱州?!?/br> 顧如許遲疑須臾,搖了搖頭:“不,你留在楚京,此事讓林煦去辦。弘威將軍府他也不宜久留,他無需引開各大門派,那些人要找的人是我,我去定能拖住他們?!?/br> 蘭舟怔了怔:“即便你武功蓋世,也不敵那么多武林高手,莫要逞強?!?/br> 顧如許笑了笑:“你放心,我不是為了打敗他們而去,而是為了拖延時間,山中的兵馬若是一起撤離,太惹人注目,只能陸續離開,這就要費些功夫了,但只要衛岑和林煦順利離開濱州,避開阮方霆的眼線,我也會立刻離開,屆時只需讓林煦和衛岑前來接應一番,便能瞞天過海,我的去向,阮方霆也絕不會知道?!?/br> 見她主意已定,蘭舟暫且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既然如此,容我想想能將濱州的人撤到哪兒去?!?/br> 她點點頭:“此事交給你來安排,盡快告知林煦和衛岑,早做綢繆?!?/br> “教主,那這個知煙如何處置?”季望舒問道。 她想了想:“先留在這吧,派幾個暗閣弟子看住她,若是不老實,便每日喂點化功散?!?/br> “是?!?/br> 她出來也有一會兒了,將事情交代清楚后,便打算離開布莊。 “阿昭?!碧m舟忽然喚住她,眼中似有一絲遲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顧如許心頭咯噔一下,先想到的便是沈雖白也在鄭府的那件事,她的確沒有告訴他。 她瞄了季望舒一眼,不免有些心虛:“什,什么事?” “我見你總是心事重重的,你我遲早要成為夫妻,若有心事,你不妨同我說說?!彼壑懈‖F出一抹溫柔,伸手替她將鬢邊一縷碎發別至而后。 顧如許有些僵硬,沖他笑了笑:“沒什么事,你多心了?!?/br> “是嗎,那就好?!?/br> “那……我先走了?!彼D身離開了屋子,走出千金布莊,才暗暗松了口氣。 阿舒應當……不會告訴他吧? 她暗暗給自己定了定心,理了下衣裳,朝鄭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