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補償
是夜,一輛馬車悄悄從西宮門駛出,門下值守之人乃是寧青執,馬車內的人只掀開車簾一角讓她看了一眼,她便恭敬地放行了。 馬車穿過巷子,停在了一座別院后門,迭珠從車上跳下,掀開簾子,將車中的人攙下來。 上前輕叩兩聲,便有人打開后門請她們入內。 眼前的女子穿著一身黑衣,還是那個總在城郊別莊中護衛之人,只是今日,沒有帶面紗。 “是你……”迭珠吃了一驚。 盡管她也猜測過一直跟在阮先生身邊的女殺手究竟是誰,卻萬萬沒想到會是玲瓏坊中力壓群芳的花魁知煙。 知煙點了點頭,側身立在一盤,請她二人入內。 “你們殿主呢?”司菀似乎早就曉得她的身份,并不為之驚訝,只是問起阮方霆所在。 “殿主就在屋中,娘娘隨屬下來?!敝獰煂⑺藥У轿蓍T前,知禮地退下了。 “迭珠,你在外頭守著吧?!彼据业?。 迭珠福了福身,替她推開了門,趁著這機會,小心地往屋中瞄了一眼,就見已黑衣男子在窗下負手而立,聽到腳步聲,方才回過頭來,摘下了面具的臉,蒼白如鬼,一雙眼睛也瞎了一只,細看之下,五官還算周正,只是這般毫無血色的容顏,瞧著不免有些嚇人。 她看了一眼,便趕緊收回視線,拉上門退到一邊,走遠幾步。 身在宮中,常伴太后左右,不該聽的不該看的,最好還是裝聾作啞為好。 屋內。 司菀走到桌邊,看著他一言不發,似乎在等著他先開口。 阮方霆的眼神軟了些:“且坐下吧,你我也許久不見了,無需站著敘話?!?/br> 司菀看了看腳邊的凳子,緩緩坐下,抬眼看向他:“你突然傳信來,要在楚京城中見面,哀家可是費了一番功夫,才安排了這處院子,絕不會像上次那般,被人盯上?!?/br> 阮方霆默了默,道:“今日我是來告訴你,你要我查的事,有消息了?!?/br> 聞言,司菀怔了怔:“查到了?你不是說紅影教戒備森嚴,難以查探嗎?” “因那座山寨的事,紅影教早已成為眾之矢地,再不能像從前那般乖張跋扈,就連那座此生閣都消失在江湖上了?!比罘仅?,“紅影教是五年前開山立派的,最初只是個盤踞在瓊山間的小門派,日益壯大后,才有了今日的地位,教主顧如許本是劍宗宗主沈遇門下弟子,關于她的來歷,劍宗瞞得極嚴,但若是將當年的宛陶郡主離京和回京的日子與這位劍宗弟子對比一番,竟有多次契合之處?!?/br> 司菀面色一沉:“當年寧國公說是送郡主去江南修身養性,學琴棋書畫,連先帝都如此說法,如今想來,莫不是送顧昭去了蕪州?” “顧如許和顧昭指尖的關系尚沒有確鑿的證據,但我猜測,八九不離十?!?/br> 她額上滲出了一層冷汗,難以置信地捏緊了拳:“怎么可能,哀家是親眼看著顧昭斬首示眾的,天牢戒備如此森嚴,她怎么可能逃出生天?那日在順天門下,死的人又是誰?” “恐怕是劍宗出手相救,行刑前數日,有一晚天牢中有兩間屋子走水,獄卒趕去救火,關押顧家上下的牢房有半個時辰無人看管,想必就是趁著這個破綻?!彼@段時日仔細查了當年經過,將那些曾經沒有放在眼里的細枝末節又放在一處仔細琢磨了一番,對顧如許的來歷,就有了另一番猜想,“劍宗沈遇,曾與先帝,寧國公都有交情,與純嘉公主離京之后,便再沒有插手過朝堂只是,然若是寧國府有難,他未必能忍得住作壁上觀,何況劍宗素來護短,宛陶郡主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弟子,他多半不會見死不救?!?/br> “這么說,顧昭真的還在人世?”司菀不由得心頭一緊,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怎么會這樣,你明明保證過萬無一失的!” 阮方霆眉頭緊鎖:“看來是是我低估了沈遇?!?/br> “這么多年才查出顧昭尚在,已是今非昔比,她手握紅影教,若是……”犀渠山莊在江湖上的確有些名望,與紅影教不同,長生殿若是執意對劍宗下手,只怕會引火燒身,沒有把握之前,是萬萬不能出此下策的。 “先別擔心,我自有辦法應對?!彼麑捨康?,“紅影教雖勢力宏大,卻是那些江湖豪杰眼中的旁門左道,再加上之前她在楊山谷殺害各大門派的武林高手,武林中欲誅之而后快的大有人在。我已查到,突然銷聲匿跡的紅影教眼下就在濱州城落腳,雖還未找到顧如許和那個蘭舟,但若是能重創濱州,便再也不必擔心紅影教會突然發難了?!?/br> 盡管他如此說了,司菀的心還是懸著:“……那個‘蘭舟’究竟是不是裴君彥?” 阮方霆頓了頓,道:“紅影教出事后,無論是江湖還是民間,便再沒有人見過此人蹤跡,我動用了長生殿和你交給我的人,依舊沒能找到他的下落,他這些年在紅影教中,只做一個小大夫,江湖上幾乎沒有人直到他的身份來歷,但既然與顧如許走得如此之近,裴君彥還在世的可能,或許還是有的?!?/br> “哀家不要這等模棱兩可的回答!”她拍案而起,“裴君彥若是還活著,就絕不會善罷甘休,你難道要等到他們把刀子扎進哀家的胸口了才能告訴哀家,他確確實實沒有死嗎!” 阮方霆神色凝重,看著她的目光有些復雜,說是不忍,似乎又還有一絲無奈。 “……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將他們逼出來?!?/br> 司菀合眼嘆了口氣:“懷兒的皇位,是哀家豁出命換來的,哀家已經什么都不要了,只要看著懷兒穩坐國君之位,這是哀家爭來的,誰都不能搶走。哀家曉得這些年讓你做了許多為難的事,讓你有家不能回,待斬草除根后,哀家定會想法子補償你……” 阮方霆淡淡地笑了笑:“我只要知道你好好的,就是對我最大的補償了。這些年,我都是心甘情愿的,你無需覺得內疚?!?/br> 他自己選的路,怎會后悔呢。 于他而言,二十年前在湖心亭中,看見她折花而笑的那一眼,就是一生的淪陷。 庶女又如何,她想要的,他都會竭盡所能為她爭來,哪怕她心里的那個人,從來不是他。 司菀無奈地搖了搖頭:“哀家身邊,還能相信的人,就只有你和懷兒了,你可千萬不要讓哀家失望啊……” 他看著她的手,想要握住,卻還是忍下了。 “定不會?!?/br> 沉默了片刻,阮方霆忽然問道:“我聽說,大周要與怒圖和親,擇選之人,是阮家小姐?!?/br> 司菀頓了頓,并未否認:“怎么,你不愿讓meimei出嫁?” 他微微皺了皺眉:“我許多年不曾回去,早已忘了她的模樣,只是沒想到她已經到了嫁人的年紀?!?/br> 司菀嘆息道:“此事并非哀家強迫于阮家,而是阮大人毛遂自薦,愿讓阮逍代公主遠嫁,為大周安寧出一份力,如此忠心耿耿,哀家和陛下怎好回絕?陛下已經封了阮逍為平陽公主,嫁妝和排場,哀家囑咐過,都會按嫡公主出嫁的規矩cao辦,畢竟是你的親meimei,哀家斷然不會讓她委屈了?!?/br> 他默了默,終究是擠出了一抹笑意:“……多謝你了?!?/br> “哀家從前想著如何成為皇后,可惜一直沒能如愿,哀家這輩子所想之事,十有八九都不能如愿,如今成了太后,也得時時防著留心著,果真是高處不勝寒啊……”她嘆道,“可還有別的要對哀家說,時候不早了,哀家要盡快回宮?!?/br> 阮方霆欲言又止地搖了搖頭。 她便站起來,朝門口走去,才走了幾步,忽然被人從身后抱住了。 她登時吃了一驚,下意識地掙扎起來:“你,你放肆!……” “別動?!比罘仅o緊將她擁在懷里,枕著她的肩,無力地嘆息,似乎累得很,“別怕我,你放心,我早就是個廢人了,不會對你做什么的,只是很想你,很久沒有這樣抱你了,你忍一忍,一會兒就好……” 聞言,司菀僵了僵,如他所愿,沒有再試圖推開他。 而他,也真的僅僅是這么抱著她,像是要將她揉進骨血里,再也不松開。 他的事,旁人不知,司菀卻是清楚的。 當年他擔心她入宮后被欺負,便喬裝成太監陪她左右,他曉得她是不愿入宮的,卻有諸多身不由己。他陪了她數月,那座深宮中只有他真心疼惜她,愛著她,然而一次疏忽,卻讓他險些被發現。 她當時只是個小小的嬪妾,若是被人發現私藏了男子在屋中,毀了清譽不算,賜死都是尋常的,她只能求他想想辦法。 可是那時的他,能有什么辦法護她周全?唯一能做的,就是讓自己變成真的太監,躲過宮中查驗。 這件事,一直是她心中的一個坎兒,每每看見他,便會想起來。 燭火搖曳,輕紗微晃,沉寂的屋中,阮方霆終于緩緩放開了她:“你走吧,多保重身體?!?/br> 她攥緊了手中的帕子,走出了門,喚迭珠一同離去。 …… 翌日清晨,城門開啟后,楚京再度熱鬧起來,熙熙攘攘的百姓在街頭巷尾做著買賣營生,茶館路邊,時而有人談起和親之事,還有一些閑言碎語,兩月前的青州慘案,似乎漸漸從人們視野中淡忘而去了,這座大周帝都,每一日都有著新鮮的談資和樂于說道的人。 然就在日上三竿后,卻見一隊官兵帶著仵作急匆匆地出了城,沒多久,便有人傳出了消息,似乎是有人在城外亂葬崗上發現了一具女尸,死了也就三五日,身上傷痕累累,死相極慘。 尸體被抬回府衙后不久,人證也到了,是公主府的一個小太監,原本是要將府中這幾日囤積的衣物雜什帶出城焚燒,選了人跡罕至的亂葬崗,哪成想竟踩中了一只手,嚇得他魂飛魄散,趕忙報了官! 仵作驗尸之后,官府貼出告示,輾轉多人查出了尸體的身份,竟是鄭丞相府中的一個名叫月兒的丫鬟。 丫鬟手中攥著一枚耳墜,白玉的圓珠,鑲著兩朵小金梅,十分精巧。 殺人之后棄尸荒野,月兒并非沒有戶籍的家生子,出了人命自然要按大周律法徹查兇手,且此事牽扯到了鄭府和公主府,官府十分重視,差役回城時又恰好撞上了天欽府文慧文大人和天欽府少監大人,這下可好,天欽府也有了插手的興致。 此事傳到長公主耳中,尚在養病的長公主殿下也似是隨口囑咐了一句,命盡快破案,莫要枉顧人命,讓兇手逍遙法外。 如此一來,是半點都馬虎不得了,盡快找出兇手,已是燃眉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