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盤查
半個時辰后,裴瑛放下了手中的茶盞,起身告辭。 映歡上前攙扶,吩咐侍衛將馬車牽到山門前。 慧明與慧音二人送她們走出寺院,裴瑛走進馬車的那一瞬,看見映歡對她微微點了下頭,便領會了其中意思,下令啟程回京。 待馬車漸遠,一個小沙彌疑惑地拉了拉慧明的袈裟,道:“方丈大師,我剛剛在馬廄喂馬的時候,好像看見有個人進了長公主的馬車,方才明明已經稟報您了,您為何……” 慧明的手輕輕按在了他的頭上,語重心長地嘆了口氣:“心悟啊,你要記著,出家人當遠塵世事,有時候不是看見什么,便該說什么?!?/br> 心悟疑惑:“可是出家人不打誑語,咱們難道要說謊嗎?” 慧明搖了搖頭:“不言不語,少言少語即可,去佛前誦經百遍,將你看見的都忘了罷……” “……是?!毙奈蛎H坏睾险仆讼?。 慧明望著山道上遠去的馬車,沉默許久,道了聲阿彌陀佛,帶著眾弟子回到了寺中。 且說馬車駛出平月山,映歡將暖好的手爐放在裴瑛懷中。 “殿下,暖暖身吧?!?/br> 裴瑛抿了抿唇,在涼亭中吹了半個時辰的山風,她的手腳都冷得開始發僵了,所幸無人起疑,讓她們順利地離開了平月山。 “人見到了嗎?”她禁不住打哆嗦。 這個法子的確折騰人了些。 半月之前,有個名叫林煦的男子半夜潛入公主府,求見于她,此人之前也來過三兩回,不過一直蒙著面具,半月前那回倒是肯以真容示人了。 他帶來了阿彥的玉佩和一封親筆信,同她商定了今日之事。 她曉得他遲早要回來,也為此做了些籌謀,但無論在何等情況下入京,憑他這張酷似先帝臉,過城門時都十分艱難?;烊肱瓐D車隊的確是個掩人耳目的法子,只是權衡之后似乎還是有紕漏,這個險冒不得。 她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穩妥一些來的好。 映歡謹慎地點了點頭:“都辦妥了,殿下放心?!?/br> 馬車終于到了城門下,使臣入京,城門的盤查比尋常更為仔細,便是要推一車果子進去,也需讓守衛將果子都撥拉開來細細檢查一遍方可入城。每一個人都要搜身,每一輛車都要反復查過,羽林衛參將寧青執和弘威世子岳將影親自在旁督察。 公主府的馬車經過城門下時,果真被攔了下來。 映歡走上前,拿出了金牌,守衛當即屈膝行禮。 寧青執和岳將影走了過來,看過金牌之后,亦低頭行禮:“長公主殿下萬安?!?/br> “免禮?!瘪R車中傳出裴瑛的聲音,“本宮的車也要查嗎?” “這……” 長公主今日去法源寺禮佛祈福,早早便向宮中知會過,就連陛下都是曉得的,晨間出城,此時回來,與之前并無二致。 寧青執遲疑了一番,道:“臣等奉陛下和太后娘娘口諭,盤查每一個入城的大周子民,怒圖皇子在京,容不得任何差池,故而還請殿下……” “寧參將這是在暗指本宮帶刺客入京意圖不軌嗎?”裴瑛的聲音沉了幾分。 “末將不敢!”寧青執當即跪了下去,“末將一時失言,請殿下恕罪!只是末將和世子奉旨行事,只怕有負圣命,殿下離京半日,末將是擔心您祈福一事萬一被有心之人利用,反倒致使殿下受了牽連?!?/br> 岳將影看著這輛馬車,也陷入了為難。 盡管他對寧青執這個女子并無好感,且一度懷疑過她小雪那日的去向,但在阿布納一在楚京的這段時日,的確不容有失。 即便他相信長公主殿下,但若有個萬一,殿下也會遭受牽連。 他俯手懇請:“還請殿下允我等一查?!?/br> 沉默了半響,一只纖細的手掀起了簾子,映歡立即上前攙扶。 裴瑛笑了笑:“本宮只是有些累了,你二人既是奉旨而為,本宮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既然要查,便快些吧,本宮想早些回府?!?/br> 說罷,便在映歡的攙扶下,走下了馬車。 “請?!庇硽g吩咐讓開路,許他二人過去。 寧青執和岳將影走到馬車前,看著微微晃動的車簾,踟躕片刻,一把將其掀起。 香爐輕煙裊裊,散發著怡人的淡香,馬車中只見一些杯盞與桌凳,不算寬敞,燒了只小爐,還算暖和。 寧青執走了進去,掃了一圈之后,目光落在了靠著車壁的兩只長木凳上,馬車路上顛簸,車上凳子都是如木箱般的一整塊兒。她走上前,掀起了蓋在上頭的絨布,扣了扣木板。 傳來了單薄的脆響,卻又不像是完全空置的。 她眉頭一皺,回身看向裴瑛,道:“敢問殿下,這凳子中可有裝東西?” 映歡答道:“稟參將,里頭裝的都是些雜物?!?/br> 寧青執略一遲疑,下令將其打開。 “這!……”映歡面色一遍,“寧參將,這里頭裝的可都是殿下私物,大庭廣眾之下就這么呈于人前,實在不妥!” 岳將影也皺起了眉:“寧參將三思,盤查歸盤查,不可損了殿下清譽!” 聞言,寧青執沉思片刻,攔住了上前的其他人:“末將失禮了,若殿下不介意,便由末將一人查看,殿下意下如何?” 裴瑛思慮一番,點了點頭。 “殿下,這太無禮了……”映歡本就是宮中出來的,個中規矩最是清楚,寧青執今日在這么多百姓面前,將長公主攔在城門下盤查,已是有失體統,現在居然還要翻公主的私物,這“奉命而為”可真沒將殿下放在眼里! 裴瑛攔住了她,對寧青執道:“寧參將請便?!?/br> “多謝殿下?!睂幥鄨探舆^映歡手中的鑰匙,這便放下了簾子,走到那兩張凳子前,謹慎地卸下了鎖。 四下一片寂靜,她一手按在了蓋子上,另一只手不動聲色地握住了腰間金刀。 略一遲疑,終是揭開了蓋子。 里頭裝得卻真是些絹帕衣袍之類的雜物。 她又揭開另一只,亦然。 馬車中一目了然,已無能藏身之處。 她思索須臾,松開了握著金刀的手,轉身走出了馬車,又將馬車上下仔細看了一遍,才到裴瑛跟前。 裴瑛微微一笑:“寧參將可有什么發現?” 寧青執俯首請罪:“末將失禮了,殿下請?!?/br> 映歡扶著裴瑛上車,不滿地斜了她一眼,寧青執有所察覺,卻知此時不宜多言。 裴瑛走進馬車,放下簾子之前,忽而對寧青執道了句:“寧參將年輕有為,有朝一日或可成大事,為大周效力,只是這性子可得收斂著些,本宮雖是個閑散之人,但依舊是大周的長公主,便是陛下在此,也得喚本宮一聲皇姐。朝堂之中權勢之爭從未停歇,但即便無權無勢,也輪不上你一個小小羽林衛參將看輕?!?/br> 不溫不火的告誡,令寧青執背后一涼,將頭更低了些:“是,殿下之言末將定然謹記在心?!?/br> “走?!避嚭煼畔?,擋住了那一身素色的錦衣。 不曾金玉加身,卻華貴天成,溫聲軟語,威嚴依舊不可逼視,即便因寧國府一案受了些牽連和冷遇,但只要她還是大周長公主,這身風骨便絕不彎折。 馬車走遠后,岳將影松了口氣,看了寧青執一眼。 誠然在大庭廣眾下,的確有些下不來臺,但她今日這頓教訓,受得倒不冤。 長公主殿下這些年不太出現在人前,京中不少人興許都忘得差不多了,殿下當年可是在先帝身邊長大的,若不是女兒身,多半早就被封為太子,雖不通武藝,但其學識放眼朝堂也不見得有幾人能在她之上,十六歲在狀元宴上舌戰群英,險勝當年的文武雙狀元,寧國府鐸世子,為先帝掙足了面子,更是被楚京百姓傳為佳話。 當年的榮寵無雙,至今日的賦閑在府,的確令人唏噓,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怎么可能甘心在一個羽林衛參將手里吃虧? “繼續吧?!笨粗箢^成排的百姓,岳將影無奈地嘆了口氣。 …… 馬車回府,卻并未在公主府正門停,而是拐入后巷,從偏門入府,停在了馬廄中。 命閑雜人等退下后,映歡將裴瑛扶下車,走到馬車后面。 裴瑛親自上前,叩了叩木板,將邊緣處的暗格打開,映歡立即將這層木板卸了下來,里頭竟還暗藏著一道門,門下留了暗槽,可以推至一旁。 兩道機關,才順利瞞過了寧青執的眼睛。 “殿下?!庇硽g的手已經按在了門上,又看了她一眼。 裴瑛深吸了一口氣:“……打開吧?!?/br> 門終于被拉開,坐在兩層木板之間的少年安然無恙地出現在她面前。 白衣紅綾,俊俏逼人,輕輕揭下帽子后,露出了一張與先帝有七八分相似的臉來,他望著她,許久無言,最后闊別已久地喚了聲“皇姐”。 那一刻,裴瑛眼中熱淚涌動,仔仔細細地將他從頭到腳看了一遍,才敢確信這不是一場夢。 五年了,她一直以為他已經不在人世,當年她本想讓映歡姑姑將他帶出來,沒想到荷華宮突然走水,映歡姑姑趕到時,火勢已經不容人進去救人了。 這聲“皇姐”,于她而言,真是天賜的福氣。 映歡將人扶下來,她上前便緊緊抱住了他,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她隱忍了這么多年,如今終于能哭出來了。 “回來就好……”她這些年,哭不得,笑不出,如行尸走rou一般在這繁華如夢的楚京茍活,等待著一雪沉冤的那一刻。心中藏著的太多不敢也不能宣之于口的不甘與思念,仿佛在這一刻終于尋到了得以傾吐的地方,聲音都在止不住地發抖。 蘭舟心中一暖,溫柔地拍了拍她的后背,盡管物是人非,但他的皇姐還一如當初,這就夠了…… 他嘆了口氣:“皇姐,我回來了?!?/br> 楚京,他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