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伊始
昨夜到今晨,她一直在想,這么一次次地回來,她究竟想要什么呢? 越是想,越是覺得心煩意亂,便在院中練了幾個時辰的劍。 哈士奇望著她,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說實話,經歷了這么多,我現在也想不明白您究竟希望如何,也不知如何做才能讓您心安地接受這一切。但自從目睹了沈雖白的死之后,無論哪一回,您都不愿再同他扯上任何關系了,也一次次地叮囑我,將他送上武林盟主之位后,定要勸住您抽身離開?!?/br> 她笑了一聲:“怪不得你之前一直攔著我?!?/br> 它癟癟嘴:“可惜沒攔住,您到底還是對沈雖白動了情?!?/br> 它也挺納悶的,都多少次了,得什么樣的緣分,才能次次都栽進同一個坑里啊。 顧如許走到它面前,俯身揉了揉它的頭:“這么多回,也辛苦你了?!?/br> 哈士奇虎軀一震:“您突然這么溫柔,總讓我覺得您今晚想吃狗rou鍋了?!?/br> “……”她忍不住一巴掌揮在它的狗頭上。 “教主?!鄙砗髠鱽砑就娴穆曇?,“暗閣傳來消息,明日怒圖便會經過濱州,蘭公子請您前去商議?!?/br> 她一頓,起了身:“走吧?!?/br> 哈士奇抖了抖毛,也緊隨而上。 她們走進屋中時,蘭舟,衛岑和林煦正在談論著如何混入怒圖人中。 本打算,都混入其中,但人多眼雜,反倒容易露餡兒,故而蘭舟覺得或許兵分兩路,更為妥當。 “怒圖人驍勇善戰,心思卻不甚細膩,但此次入京,卻是十分謹慎,每日都會清點隨行之人,若有人混入其中,必定察覺?!绷朱忝碱^緊皺。 季望舒道:“聽聞此次入京謁見國君的,是怒圖皇子阿布納一,此人還算有些頭腦,身邊跟著一位漢人謀士,時常為他出謀劃策,要想混入其中,的確不易。不過暗閣弟子打聽到,此次怒圖有意與大周修好,專程送來了一群能歌善舞的胡姬,胡姬以輕紗蒙面,每日只清點一次人數,不會仔細盤查,或許有機可趁?!?/br> 蘭舟沉思片刻,道:“混入其中倒是不難,但胡姬進京便要入宮獻舞,若是屆時被人察覺,想逃可就難如登天了?!?/br> “公子放心,闌珊闌意本就是教主從關外救回來的舞姬,尤擅胡舞,屬下在此生閣也學過兩年,獻舞不成問題,唯一擔心的,是教主?!奔就婵戳诉^來,顧如許這心就咯噔一下。 “跳,跳舞啊……”她尷尬地撓了撓頭。 當年在學校倒是學過一些,不過也只是一些皮毛,到了這邊更是不需要她學舞,這冷不丁要裝成胡姬,確實有些無所適從。 蘭舟看了她一眼,略一思索,道:“從今日起讓闌珊闌意教一些吧,無需精通,學個架勢混在其中便可?!?/br> “是?!奔就婵聪蛩?,“教主,您得辛苦一番了?!?/br> “???……哦?!鳖櫲缭S已經開始頭皮發緊了。 蘭舟繼續道:“明日怒圖入城,衛岑,你便帶人去接應一番,帶出四名胡姬,讓阿舒她們順利混入,之后衛岑你立刻帶著青青前往曲州,在我與阿昭傳信與你之前,不要妄動。我會前往楚京城郊的法源寺,之后會有人接應我入京。林煦,你設法喬裝一番,混入京中落腳,安頓下來之后,到城西秋月亭第三根柱子下,刻一個正字,我自會想法子找你?!?/br> “是!” “是!” 衛岑和林煦領命。 顧如許默默收緊了拳:“終于等到這一日了……” 關于顧家的記憶,還有一些細枝末節沒能想起,但于她而言,寧國府上下,都曾是她的親人,順天門下的情景,一遍遍地在她腦海中回放。 她的爹娘,她的兄長姊妹,一門忠烈,竟落得如此下場…… 此仇一日不報,就像一把刀插在她心口,總讓她感到疼得難以呼吸。 她和蘭舟隱忍了五年,江湖中的坎坷波折,都一起熬過來了,如今終于要回到楚京,前路未卜,多半九死一生,但真相總要有人敢于揭開,連他們都在茍且偷生,還有何顏面去見九泉下那些死不瞑目的人? 他們此去不僅是為了顧家和先帝,也是為楊山谷中死得如此屈辱的三萬將士討個公道! 蘭舟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人,鄭重道:“開弓沒有回頭箭,從今往后,我們便沒有退路可言了?!?/br> …… 翌日午后。 怒圖使臣抵達濱州城下,早已接到文牒的濱州太守謹慎地確認過來使身份后,打開了城門。 為招待怒圖使臣,今日濱州早市暫閉,前來瞧熱鬧的百姓也被官差攔在兩旁,去年冬天岳將軍才與怒圖人在塞北打了一仗,大周百姓對怒圖人是有恨又怕,即便濱州離塞北甚遠,也能聽到不少傳聞,一時間也有不少百姓心中五味雜陳的。 但人家既然是來議和的,爛白菜啊臭雞蛋啊什么的自然是不能砸過去的,太守還得客客氣氣地賠著笑臉,說句“招待不周還望海涵”。 顧如許等人藏在人群中,看著怒圖的人馬從濱州最為繁華的街上走過。 騎著一匹棕黑烈馬的男子與太守并駕齊驅,劍眉厲目,鬢連青須,藤黃絨衣,窄袖小領,昂首展肩馭馬而來,頗有幾分威嚴。 “那便是怒圖皇長子阿布納一?!碧m舟道,“此人在戰場上頗為驍勇,與岳將軍交過手?!?/br> “嗯?!鳖櫲缭S點了點頭,她一眼便認出了此人。 怒圖前鋒阿布納一,在她第六次回到這里時,他也曾入京謁見過大周國君,只不過那時蘭舟已經登上皇位,而她承襲顧家爵位,端立御前一同接見,此后不久,阿布納一回到關外,迎娶了本該成為她嫂子的明鈺長公主,一年之后,怒圖毀約殺害前去和親的明鈺長公主,再度進犯大周邊境。 被遣去鎮守塞北的岳瑯和岳將影因糧草未能及時送達,死守到最后一刻,終究以身殉國。 如今再見這位怒圖皇子,她腦子里全是岳將影臨死時的樣子,當年意氣風發的將軍府小世子,曾被她嘲笑是個“哭包”的少年,在她終于帶著糧草趕到的時候,就站在邊關城下,渾身都是血,面對那些步步緊逼的怒圖將士,卻是誓死不肯退后一步。 那樣的岳將影,讓她恨不得殺光怒圖人。 而當時領兵前來的,正是阿布納一。 再如何地后悔,眼下這個阿布納一也只是入京求和的,且這一次與那次的情況有諸多的不同,她不敢確信這個阿布納一是否會重蹈覆轍,倘若怒圖這回是真心與大周修好,與塞北邊境的百姓而言,可算是一件好事。 她若因那時的仇怨動手,只怕頃刻間,大周與怒圖便會開戰。 車隊緩緩前行,他們注意到跟在抬著貢品的人身后的三兩罩著巨大麻布的馬車。 那不像是供貴人乘坐的車子,倒像是囚車一般。 季望舒道:“據暗閣弟子所言,此次進獻給大周國君的胡姬,就關在這三兩馬車上?!?/br> 顧如許“嗯”了一聲:“跟上去,見機行事?!?/br> 今日即便連夜趕路,也無法抵達楚京,阿布納一便決定且在濱州落腳一晚,明日啟程。 太守將其安置在城內的驛館中,親自接待阿布納一和隨行的謀士公羊晏入府接風洗塵。 到了大周境內,自然要以大周的菜肴招待,太守讓人備了一桌美酒佳肴,請阿布納一和公羊晏入內。 一路奔波,怒圖來使常是買些干糧和醬牛rou過口,畢竟不是游山玩水,早日抵達楚京才是正經。 阿布納一骨子里便有著關外部族生來的豪爽,也不在意吃得粗糙,但今日能坐下來吃一頓正經飯,倒是十分難得。 況且這一桌瞧著色香撲鼻的菜肴,實在教人胃口大開。 “家常便飯,不知合不合皇子殿下和公羊先生的口味?!碧貫槿诉€有幾分風骨,不卑不亢地將人請到了桌邊。 阿布納一與公羊晏入了席,按怒圖習俗,先飲三杯酒,再享用佳肴。 嘗了兩道菜,阿布納一一度贊不絕口:“大周果然是富碩之地,這些菜肴在怒圖可從未見過,公羊先生倒是提過一些,今日一嘗,實在秒極?!?/br> 一旁的公羊晏笑道:“在下也好些年沒嘗到故鄉的菜肴了,甚是懷念?!?/br> 太守命丫鬟為二人斟酒,謙遜道:“哪里哪里,殿下和公羊先生過譽了,本官可經不住這樣夸?!?/br> 阿布納一不禁大笑,端起了酒杯:“大周富麗繁華,只是這酒杯可太小氣了些,還沒嘗出酒味兒便已飲盡?!?/br> 公羊晏解釋道:“殿下,在飲酒一事上,大周與怒圖可謂大有不同。怒圖喜海飲,殿下您同那些將士喝酒,用的都是壇子和海碗,大周飲酒講究一個‘品’字,小觥慢啜,聞酒香,品其醇?!?/br> 聞言,阿布納一恍然大悟,又仔細瞧了瞧手中還沒他掌心大的細腳瓷杯,頗為感慨。 太守府中推杯就盞,而此時,顧如許與蘭舟等人已潛入驛館,找到了停著那三輛馬車的后院,掀開麻布,果真如囚車一般四面圍起,連木板都不曾搭一扇,只是做了三只木籠,將人關在此處。 他們確信當時那些胡姬就關在這三輛扯上,只是此時車中卻無一人,在驛館中找了一圈后,發現那些胡姬都被關在側院的耳房中。 靜候了片刻,數名胡姬似要去小解,便有人將她們帶去茅房。 “跟上去?!鳖櫲缭S示意。 這些胡姬便是奴隸,也是要進獻給大周國君的禮物,嚴加看守卻也只能守在外頭,趁此機會,顧如許等人不動聲色地捂住了四名胡姬的嘴,趁著一片漆黑,將其打暈搬到后頭,換上了她們的衣裳,讓衛岑把人帶走。 “教主,萬事小心?!毙l岑低聲叮囑。 “嗯?!彼齻冎匦旅缮厦婕?,平靜地回到了茅房中,稍等了一會兒,便與其他胡姬一同被押回耳房。 衛岑看著她們順利混入其中,才放心地與另一暗閣弟子將昏過去的胡姬帶出了驛館,蘭舟和林煦早已等在巷中接應,確信一切順利之后,將人搬上馬車,離開了此處。 蘭舟掀開車簾,最后朝那座驛館看了一眼,暗暗捏緊了拳。 阿昭,這一步,我們終究還是踏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