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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夫人使不得在線閱讀 - 第285章 不算漫長的物是人非

第285章 不算漫長的物是人非

    此生閣的門只是輕輕地合上,但那一步,卻令他感到跨越深淵般的艱難。

    闌珊闌意的話還在腦海中一遍遍地回旋,他從未覺得這輩子有哪一刻像此刻這般,心中涌起五味雜陳。

    他想起了那一日趕來救他的顧如許,已無心在意她究竟是從何得知他們身陷危難,她負傷匆匆趕回的時候,可有想過等待她的,是一個血染的瓊山寨……

    他信屠寨的人不是她,但事已至此,他又怎么去求那一句原諒?

    他原以為只是一場誤會,卻沒想到她失去的,再也回不來了。

    那日一別,他們之間,便被這血淋淋的人命債,硬生生地劃成了兩端。

    他不知自己是如何離開此生閣門前,牽著馬,走在青州的街頭。風冷得刺骨,行人紛紛躲進屋中取暖,街邊茶棚里,兩個江湖打扮的男子端著熱茶,在火爐邊歇腳,他經過時,恰好聽到他們在談論瓊山寨。

    感慨了幾句,便說到了顧如許頭上。

    “那姓顧的女魔頭真不是東西!那么多人命啊,她就不怕半夜厲鬼索命,讓她不得安寧嗎?”

    “你還指望魔教有什么良知,那顧如許的良知早就給狗吃了!否則怎么可能殺了這么多人?”

    “善惡終有報,這種作惡多端的妖女遲早有一日死在仇家刀下,保不齊出門就遭雷劈!……”

    話音未落,耳邊突然傳來鏗鏘一聲,一柄長劍已經橫在了他頸邊,錯愕地回過頭,便迎上了一雙暗含怒意的眼。

    白衣玄袍的男子,大概是他生平僅見的好看,如此儀表堂堂,若是沒有拔出這把劍來對著他,或許這氣氛不至于如此尷尬。

    “把你們方才的粗鄙之語收回去!”沈雖白握著劍的手氣得發白,半點也不似平素那般好說話的樣子,若是此時有其他劍宗弟子在場,怕不是要驚得眼都跌出來。

    這二人也是血氣方剛,豈能忍得了如此挑釁,豁地起身,當即與他爭斗起來!可憐這小小茶棚,一畝三分地,哪禁得住這般你死我活的折騰,好好的桌椅翻的翻,碎的碎,看得掌柜心驚rou跳,又怕殃及池魚,不敢上前,只得在一旁扯開嗓子勸他們停手。

    “你這少俠一表人才,卻好生不識道理,那紅影教作惡多端,那顧如許更是殺了人就跑,如今連面兒都不敢露,如何說不得了!”其中一人惱火地吼道。

    “你再說一遍!”沈雖白從未像這般怒火中燒,豈能顧不上什么道理,眼下他只想將這二人狠狠地揍一頓來出氣!

    三人誰都不肯示弱,足足打了數十回合,整座茶棚都快散了架,掌柜的欲哭無淚地求他們幾位停手。

    江湖恩怨,自然是拳腳下見真章,那二人功夫不弱,但顯然不是沈雖白的對手,他二人只是爭一口氣,沈雖白眼中卻透出了殺意,招招毫不留情,二人負傷敗走,這才算是暫告一段落。

    四周的百姓已經圍了過來,這場熱鬧在他們看來實在匪夷所思,本以為瞧見了一位溫文爾雅的少俠,還沒等賞心悅目一番,便見他大打出手,戾氣橫生,教人退避三舍。

    打了一場之后,沈雖白也稍稍平靜了些,回頭看著一片狼藉的茶攤和心疼不已的掌柜,從懷中摸出一錠銀子作為賠償。

    正欲離開,卻瞥見巷子里蹲著一個小丫頭,正驚恐地望著他。

    四周也不見爹娘長輩跟隨,直到四下的百姓陸續散去,她還是蹲在那,一瞬不瞬地望著他。

    這孩子的確有些奇怪,他思量片刻,走上前詢問。

    “你是誰家的孩子?”

    那丫頭呆呆地望著他,什么都不說。

    沈雖白疑惑地打量著她,雖說有些呆呆傻傻的,但收拾得十分干凈,腦袋上梳著兩個小包子,一身雪青色的小襖,若非面色有些病態的蒼白,倒是個十分可愛的小姑娘。

    他隱隱覺得似是在哪兒見過這個孩子,一時半會兒又想不起來。

    “你叫什么名字?”他放輕了聲音,以免驚嚇了她。

    小丫頭眨了下眼,有些呆滯,還是不答話。

    他又問:“你是跟著爹娘出來的嗎?”

    她沉默許久,才搖了搖頭。

    沈雖白皺了皺眉。瞧這小姑娘的穿著打扮,倒不像是窮苦人家的孩子,雖為點金佩玉,卻是精致,如此隨處游蕩,若是碰上不懷好意之徒,可就糟了。

    他思量須臾,揉了揉她的頭發,溫聲道:“你家住何處,我送你回去找爹娘可好?”

    小丫頭看了看遞到她眼前的那只白皙如玉的手,猶豫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把手遞了過去。

    沈雖白牽著她的手,這手小小的一團,可以完全包進掌心里,小丫頭還是不說話,靜靜跟著他。

    她不開口,沈雖白也就不知道她究竟住在哪兒,只得給她買了一串糖葫蘆,帶著她一路詢問,然而誰都聲稱沒有見過這個孩子。

    他不禁有些頭疼,又不能將這孩子丟在街上,低頭看看,小丫頭拿著糖葫蘆,一口也沒吃,目光依舊呆呆的,似是受過什么刺激。他不確信她是不是啞巴,不過她應當是能聽懂他的話的。

    “小丫頭,不喜歡吃糖葫蘆嗎?”他擔憂這個孩子找得久了,更加害怕,便與她聊了起來,誠然從始至終,只有他一人絮絮地說,這孩子頂多只是偶爾抬頭看他一眼。

    無論他問什么,她都有些魂不守舍,也不答話,又走了一會兒,許是有些累了,沈雖白感到這孩子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

    漸漸暗下來的天,飄起了雪,隨風緩緩落在肩頭,屋檐下忽明忽暗的燈火映照出一絲暖意。

    他停了下來,蹲下身,撣去她發梢的雪花,溫柔道:“我去買把傘,你在這等我一會兒可好?”

    小丫頭依舊一言不發,靜靜望著他的身后,忽然抬起手,指了指。

    見她終于有了點反應,他以為是她的爹娘找來了,正欲同人家解釋一番,回過頭卻是猛然愣住。

    站在橋邊的女子撐著十六骨的素面紙傘,靜靜地站在雪中,素白的拂過她青蓮色的斗篷,更襯得她唇紅齒白,熙熙攘攘的人群走過她身邊,橋頭的燈火映照在那雙眼中,卻是霜白一片,看不清她是何神色,她只是這么寧靜地站在那,像畫卷一隅,驚鴻一筆,令他剎那間,忘了想說的話。

    她抬起手,招了招,他身邊的小丫頭便立刻朝她走了過去,拉住了那只手。

    她的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停了一瞬,而后便牽著孩子,轉身往回走。

    “十一!”那一眼,冷得像冰,他想也沒想便追了上去,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顧如許停下腳步,抬起眼望向他,那雙眼如同鏡面般清晰地倒映出他的模樣,卻有如三九的湖面,靜得令人心顫。

    “你……還好嗎?”滿腹的疑問與擔憂,終究沒能傾吐,看著如今的她,想到闌珊闌意的話和不復存在的瓊山寨,他覺得,她應當是恨他的。

    那雙眼里,再也看不見明媚的笑意,一切仿佛又重回了五年前,從楚京回來的顧如許,便是用這般冰冷的眼神,看著世間一切。

    面對這樣的顧如許,他甚至都不知該如何開口詢問此事的真相。

    “我不好?!彼聊S久,淡淡地答復了他。

    這三個字,如鋒利的刀刃,在他心上剮了一刀。

    她的確憔悴了不少,眼中也沒了神光,憤怒與恨意如暗潮般在眼底涌動,吝嗇到連對他多說幾句話,都不愿。

    他頓了頓,對她道:“山寨的事,我都聽說了,對不起,若不是你趕來潁州……”

    “你來青州,就是給本座道歉的?”

    “不,我……”話到嘴邊,卻難以言表,他心里十分清楚,瓊山寨沒了,孟思涼死了,他出現在這,不過是讓她再度想起那些傷心事,再多的自責,都換不回那些人命,“我聽說,你要離開青州了?!?/br>
    “嗯,今晚就走?!?/br>
    “……可還回來?”

    “不知道?!?/br>
    他的目光落在了她手邊的孩子身上:“這個孩子……”

    “李嬸家的青青,瓊山寨上下,只有她一人活了下來?!彼o緊攥著青青的手。

    聞言,沈雖白便想了起來。

    他的確是見過這孩子的,在瓊山寨的時候,還給她分了糖果子。只不過那時她還是個活潑的小姑娘,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與眼下貼著顧如許畏縮不言的模樣判若兩人,故而他一時竟沒能認出來。

    “她親眼看著李嬸和柱子死在她面前,受了極大的驚嚇,已經半月不曾開口說話了。今日帶她出門買些東西,一時沒看住,是我的疏忽?!鳖櫲缭S低頭看了看胳膊上的手,淡淡道,“沈少俠還是離本座遠一點吧,本座要帶青青回去了?!?/br>
    不溫不火的一句話,沈雖白卻不由自主地松開了手。

    她牽著青青,朝此生閣的方向走去,手中的傘,幾乎全打在青青頭上,任由冰冷的雪花落在自己身上,也似渾然未覺。

    走了一段路,迎面來了幾個男子,喝得醉醺醺的,搖搖晃晃朝她們走來,盡管她已經朝旁邊避了一步,還是與其中一人撞上一下。

    “你沒長眼??!”那人酒興當頭,沖著她便吼了一聲。

    她不予作答,欲避開這幾人,繼續往前走,那幾人卻不依不饒地追了上來,再度堵上了她們的去路。

    待看清顧如許的臉,頓時驚為天人,如此昳麗的女子,在青州城中可是難得一見。

    他們不由起了心思,換上了笑臉:“喲,這小娘子可比此生閣的頭牌生得還俊,這么晚了居然帶著孩子走在街上,小娘子可得當心啊?!?/br>
    顧如許抬起眼,眼中的寒意陡然升起。

    “滾?!?/br>
    “哎喲,小娘子脾氣還挺大!你可曉得爺是什么人,你方才撞了爺,若是換了旁人,爺早就將他丟進玉皇江喂魚了!既然小娘子如此貌美,爺可以網開一面,你陪爺去喝上一杯,此事便算揭過去了,如何?”說著,他的手便朝她的肩膀伸了過來。

    顧如許目光一沉,沒等她動手廢了這不知死活的東西,此人轉眼間便被一腳從橋上踹到了橋下,好一番顛簸翻滾,一晃神的功夫便撞在了石柱上,疼得齜牙咧嘴。

    一直縮在她身旁的青青探出頭去,望著護在她們身前的男子,明明剛剛才被教主說過離遠點,卻還是跟了過來。

    那個被他一腳踹得不分東南西北的男子顯然不是善茬,平日里該是個養尊處優的主兒,哪里在大庭廣眾下吃過這等虧,捂著悶疼的胸口,囂叫著要將他們都丟進江里。

    眼看著自家主子被人揍了,愣在原地的那幾人可算反應過來,掄圓了拳頭就往上沖。

    這些人的確會些三腳貓功夫,平日里?;0傩站b綽有余,但撞在沈雖白手里,卻是連皮毛都算不上。

    沈雖白今日這火氣本就有些大,這幾個混球玩意還敢對顧如許下手,他就更不會手下留情了??蓱z那哥幾個,還沒緩過神來,便給揍得四仰八叉地躺在橋上,所幸記得些師門教誨與江湖道義,好歹給留了口氣。

    顧如許眼皮都沒眨一下,牽著青青繼續往前走,徑直跨過那些哼哼唧唧的人,走下了橋。

    雪越下越大,路上行人也愈發稀少,她忽然感到雪停了,抬起頭,望見一把傘。

    沈雖白站在她身后,把傘都打在她頭上,此時的沉默,漫長得仿佛一瞬便是一生。

    她頓了頓,沒有說話,也任由他這么撐著傘,牽住青青繼續往前走。

    回此生閣路很長,沈雖白卻覺得,這是他走過最短的路,想問的話,想安慰的說辭,憋了一路,卻始終說不出口。

    顧如許亦沒有回過頭。

    從前這樣一路走來,她早該心軟了,可這一次,她卻連一句話都沒有。

    走到此生閣門前時,他終是忍不住喚了她一聲十一:“瓊山寨的事,我是信你的?!?/br>
    顧如許略略一怔,背對著他,溢出一聲輕笑。

    “那又如何呢?!?/br>
    斯人已逝,物是人非原來從不需要多么漫長的歲月磋磨,它往往只需要一夕之間,便能讓你感到無法言喻的挫敗與絕望。

    從那一日起,還心存僥幸的顧如許,便再也不存在了。

    踏血紅梅重現人間的時候,她想的,再不是得饒人處且饒人的天真,親眼得見的血腥,泯滅了留存的最后一絲善意。

    她不求任何人信她了,也不需要了,她想要的,只是替瓊山寨和思涼,報仇雪恨!

    她帶著青青,步入了此生閣。

    沈雖白站在門外,白雪加身,只覺重如泰山,手中的傘輕輕落在門邊,縱使唇邊兜轉著千言萬語,也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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