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大家少點真誠多點套路行嗎
“……遇到什么值得高興的事了嗎?”她憋了許久,才擠出這么一句半干不尬的話來,望著沈雖白的笑容,她竟有種無所適從的局促。 他瞥來一眼,映在眼底的煙火熠熠生輝,他似乎是想對她說些什么的,然最終只是看著她,輕輕點了下頭。 那一瞬,顧如許忽然間什么話都沒法兒往下接了。 她好像曉得他如此歡喜的緣由了,正是因為想到了那可能,才令她更為窘迫。 早知如此,方才不該換回顧如許的身份現身的…… 她從來不知道,有朝一日,會有人為她不到一盞茶功夫的露面而悅心展顏。 “這煙火……挺好看的?!彼龥]頭沒尾地咕噥了一句。 古式的煙火沒有那么多花樣和顏色,卻如百絲齊綻,銀光沖天,甚是壯麗。 高臺鶯燕舞,曲水繞玉皇,江歌畫舫過,游魚亦成雙。 歡笑和軟曲,箜篌撩胡調,連翻窈窕,纓以金彩,絡以翠藻,大周盛世之景,仿佛盡在眼前。 她與沈雖白比肩而立,戴著這張面具,仿佛也就卸掉了紅影教教主的身份,無關正邪,無關門派,似連滿是恩怨情仇的江湖,都被拋諸腦后了。 怪不得都說登高而望遠,此處的風景,的確比下面的好。 燈火長明的街,旖旎如畫的河流,如游魚過江般流動的河燈,緩緩地飄出城去,星夜黯然,滿城芳菲,無數煙火流光升騰而起,猝然而落,綺麗而絢爛。 她能看到遠處幽幽的玉皇江,近處明亮的向月樓,沈新桐和岳溪明額手稱道,在城墻下歡欣不已,岳將影正護著她倆,朝河邊擠去。 只需轉個頭,便能清楚地看見沈雖白的側臉,忽然望過來,她的心口便怦然一下。 她覺得,自己好像陷進去了。 不是在這一刻,或許更早些,只是在今日,被自己確信了而已。 漫天轟然的煙火奇景里,她終是真心誠意地笑了出來。 “沈雖白,你真是個毒藥?!?/br> 她的聲音被煙火聲掩蓋,他聽得不真切,疑惑地望著她。 “你說什么?”忽明忽暗的夜色,隔著面具,他甚至看不清她的臉。 她搖了搖頭,不肯再說一遍了。 乞巧佳節,滿城共樂,最熱鬧的長街,高聳的蕪州城樓,旌旗颯颯作響,誰也不知道,她在心尖兒上,放了一個傻小子。 …… 燈會結束,已是二更天了,百姓各自散去,燈火也逐漸燃盡。 “該回云禾山了?!鄙螂m白道。 “嗯,走吧?!彼媪丝跉?,打算與他一起下城樓,去尋岳將影他們。 許是方才經歷了如此熱鬧的景象,這一時半會兒的還有些緩不過來,走下臺階時,她還覺得自己踏在云上,有些心不在焉的,剛走下城樓,便與一個孩童迎面撞上了。 孩子被沈雖白及時扶住,倒是沒事,她打了個趔趄,扶住手邊的木柱,堪堪站穩。 眼看著那孩子撲楞著小短腿跑遠,沈雖白看向她:“沒事吧?” 她搖了搖頭:“沒……” 話音未落,她忽然感到腦后的繩子一松,不過一慌神功夫,那根繩子便一發不可收拾地松脫下來,她甚至來不及背過身去,面具便從臉上掉了下來,啪嗒一聲,砸在了地上。 顧如許:“……” 沈雖白:“……” 一時間,四目相對,避無可避。 沒有驚訝的質問,也沒有措手不及的慌張,唯有漫長的沉默,如貓爪般撓動著。 她的心,倏然如擂鼓般跳了起來,想說的話卡在嗓子眼兒里,半天擠不出一個字。 沈雖白怔愣地望著她,似乎也沒想到這世外高人的馬甲說掉就掉,彎下腰替她撿起了面具,尷尬地撓了撓頭:“……不然你再戴回去吧,我可以裝作沒認出你?!?/br> “……” 還戴個鬼??! 她看著他的臉色,這小子慣不會撒謊,如此反應,雖說在意料之外,卻并不驚訝,甚至不曾問一句她和“世外高人”是怎么回事。 這答案,顯而易見。 “你早就認出我了是不是?”她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 “我……”沈雖白默默移開了視線。 這算是默認了?她忽然覺得自己這段時日的裝模作樣,盡心盡力扮演的“世外高人”,簡直像個笑話! 她連面具都沒拿,輕功一躍,便消失在蕪州城的街頭。 沈雖白連攔住的機會都沒有。 岳將影等人從河邊回來時,他依舊站在城樓下,一動不動地握著那張銀面具。 “哥,你在這作甚?紅前輩呢?”沈新桐走上前問道。 岳溪明四下張望,也沒見著顧如許,看沈雖白這臉色,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她走了?!鄙螂m白淡淡道。 “她先回云禾山了?”沈新桐詫異道。 他搖搖頭:“我也不知她去了哪,但多半不是云禾山?!?/br> 他看著手中的面具,臉色發沉。 岳將影瞥了一眼,不免驚訝:“你把人家的面具摘了?” “我沒有……”他嘆了口氣,“罷了,就算是我摘的吧?!?/br> “長什么樣兒???”岳將影不免好奇。 “哥?!痹老鞒读怂话?。 “我就問問,怎的,奇丑無比還是缺眼睛少鼻子,問不得了?”岳將影不服。 “我也沒見過她長什么樣呢……”沈新桐若有所思道。 沈雖白沉默了片刻,轉身去向月樓取馬車:“回莊子吧,天色不早了?!?/br> “哎,子清!你說說嘛!”岳將影追了上去。 然而這一路,無論軟磨硬泡,沈雖白對此,都不置一詞,他也只好就此作罷。 另一邊,顧如許一路出了蕪州城,在城外樹林中停了下來。四下一片寂靜,她能清楚地聽見心口噗通直跳,一股子煩躁感涌了上來,她忽然想起什么,從懷中摸出兩枚平安符來。 一枚,是沈雖白數月之前給她的,另一枚是今早給的。 她皺著眉,將兩枚平安符拆開,取出兩張字條。 果不其然,同樣的筆跡,同樣在佛前供了四十九日的素宣條,寫著同一個名字。 顧如許。 看著這兩張字條,她默默深吸了一口氣。 惱火。 沒來由地惱火。 她捏著這兩枚平安符,仿佛捏住了沈雖白的衣領。 僵持良久,又緩緩似松開,將其揣回懷里。 …… 沈雖白等人順利回到云禾山主峰,府中下人早已為其備好了熱水與甜湯,伺候他們洗漱。 沈新桐與岳溪明有許多女兒家的體己話要說,轉眼間便挽著手回了沈新桐的院子,留下各自的兄長在岔路上大眼瞪小眼。 “要不……喝一杯去?”岳將影瞄了他一眼。 “不喝?!鄙螂m白毫不猶豫地把他留在了岔道上,轉身就走。 “哎!我不問她長什么樣總行了吧,你嘴巴幾時這么嚴的?”岳將影不死心地追了上去,“沈子清你倒是說說她教了你什么???” 對于這位突然冒出來的“世外高人”,他懷疑的同時,也好奇得不行,那女子瞧著就不像會老實交代的人,他就只能從老實巴交的兄弟嘴里套話了。 可這小子也不曉得中了什么邪,突然機靈了,任他怎么問,就是不答。 沈雖白穿過竹林,走進一朝風漣,反手關上了門。 岳將影難以置信地瞪著這扇緊閉的門,揚手拍了兩下:“沈雖白!沈子清!你還關門——?喂!……” 數聲咋呼未果,他繞到側面,發現居然連窗子都鎖上了,當真是打定主意把他關在外頭了。 竹林幽靜,入夜后更是山風透涼,他在門外同他僵持了一會兒,也就沒了興致,憋著一口氣,轉身離開了。 仿佛曉得他走遠,門又再度打開了。 沈雖白望著這安靜得只剩蟲鳴與風聲的庭院,回過頭看向桌案上的那張面具,月光薄涼,透過窗紙落在面具上,他忽然有些后悔,若是不曾邀她去燈會,是不是還能再借著“世外高人”的謊言,留她幾日。 那樣心高氣傲的一個人,這會兒該是什么都想明白了吧。 他還是不擅長說謊,若是那會兒假裝看向別處,給她機會重新戴上面具就好了。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回到桌案前,望著面具出神。 連面具都不要了,看來的確是氣著了,多半也不會再回來了。 門外傳來嗚咽一聲,他轉過頭,望見一只狗。 哈士奇猶豫了片刻,走到他面前,一雙湛藍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他。 不知怎么的,他竟覺得這只狗有話想對他說,但又覺得不大可能,畢竟再聰明的狗,它也只是一只狗而已。 “餓了?”他看著它。 哈士奇唔了唔,抬起爪子拍了拍他的手背。 “你在安慰我嗎?”他莫名有此感受。 被一只狗同情了什么的,還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他起身,拿了盤糕點放在它跟前:“吃吧,這個時辰廚房已經沒有人做飯了,這些點心都是你主子喜歡的,你也嘗嘗?” 哈士奇看了他一眼,低頭嗅了嗅,不為所動,甚至還往后退了退。 沈雖白無奈地笑了笑:“也是,狗愛吃rou?!?/br> 他站起來,為難地望著外頭的天色,踟躕片刻,還是出了門。 哈士奇乖乖地蹲在門前,直到他回來,手中拎著食盒。 “我手藝不如你主子,只能委屈你一下了?!苯议_蓋子,便有rou香飄出,哈士奇狗眼一轉,看著他將一盤紅燒rou擱在了竹階上,只是不曉得他在做這道菜的時候可是心不在焉,這rou都燒焦了,黑糊糊的一坨,為挽救一下,還撒了點小蔥花。 哈士奇:“……” 它這是該吃,還是該跑呢? “你主子若是一去不回,你可怎么辦?” 哈士奇“汪嗚”了一聲,顯然不明白它想說什么。 “嘗嘗?”他將碟子推到它面前。 哈士奇咽了口唾沫,終于鼓起勇氣將臉埋進了那碟紅燒rou中。 剛吃兩口,它便四腿一軟,趴在了地上直哼哼。 “……很難吃嗎?”沈雖白狐疑地打量著碟中rou,猶豫片刻,從另一邊夾起一塊,嘗了一口。 口中的紅燒rou甜得發膩,倒了醬油之后,更是有一種微妙的味道。 他沉默良久,不好意思地看向它:“對不住,把糖當做鹽了……” 哈士奇:“……” 你還知道啊大兄弟! 沈雖白看著rou彎了彎嘴角,面前忽然傳來了狐疑的詢問。 “你倆……什么時候關系好到能用一個盤子吃rou了?” 熟悉的聲音,令他倆陡然抬起頭。 顧如許站在三步開外,提著一壇酒,一臉匪夷所思地瞅著這一人一狗。 哈士奇激動地叫喚了一聲,撒丫子奔了過去,慘遭多年不傳絕學擼狗擒拿手,一舉掄在了地上。 “哈喇子別蹭我身上?!鳖櫲缭S冷漠臉,抬頭望見沈雖白怔愣地盯了她許久。 她自然曉得他想說什么,還是拉不下這臉,有些無奈地把話接上:“我只是想起我把狗落在這了,回來接它?!?/br> 她在城外的樹杈上坐了許久,依舊覺得嗓子眼兒里有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她倒不是在生他的氣,講道理他又沒做錯什么,她無理取鬧也得有個限度吧。 她氣的是自己。 還真以為能像故事里說的,靠一張面具瞞天過海呢,連個傻小子都騙不過去,這人可丟大發了。 就這么一走了之,的確能免一場尷尬,尤其是眼下這種,但那顯得她像個慫包。 于是,她決定回來,看看這小子作何反應。 “你就沒什么想問我的?” 沈雖白錯愕地望著她:“問……什么?” “比如問問我為什么要裝作‘世外高人’,來云禾山教你武功?!彼S口提醒了一句。 于是,他還真老老實實地問了一遍:“……你為何要裝作‘世外高人’,來云禾山教我武功?” 她也理直氣壯地答復了他:“你覺得我會告訴你?” 他微微垂下了頭:“噢,那我不問了?!?/br> “……”臭小子你能不能有點求知欲!大家多點套路少點真誠不行嗎! 她干咳一聲:“這其中的原因我暫且不能告訴你,等你學會十八本秘笈之后就曉得了?!?/br> “嗯,好?!彼浦致犜捛夜郧?,她來的路上想到的那些懟天懟地懟他的話,便一句都找不著機會說出口了。 “喝酒么?”她尷尬地搖了搖手里的酒壇。 他心領神會地去屋中取了兩只酒杯來。 “這么小氣吧啦,拿碗來!”她鄙視地瞅著那兩只精巧的玉瓷酒杯。 沈雖白怔了怔,猶豫地勸道:“要喝醉的?!?/br> “本座可是千杯不醉!少廢話,喝不喝?”她揚了揚眉。 他嘆了口氣,真拿了兩只碗回來。 二人便并坐在竹階上,腳邊趴著哈士奇,還有一碗黑糊糊的紅燒rou。 顧如許將酒滿上,瞥了那盤rou一眼。 “你做的?” 沈雖白點點頭。 她便伸手撈了一塊,沒等他阻止,便往嘴里一丟。 “噗——呸呸呸!怎么這個味兒!”她實在咽不下去,詫異地望著他。 沈雖白默了默,心虛地瞄了她一眼:“……我把鹽和糖弄錯了,剛剛想告訴你別吃的?!?/br> 她一臉鄙夷:“你竟會將鹽和糖弄混,做菜的時候想什么呢?” 沈雖白陷入了沉默,欲言又止地看著她。 “他八成在想怎么哄壯士你開心呢?!倍厒鱽砹斯科嬷赡鄣奶}莉音,嚇得她抖一激靈,當即低頭看了一眼。 而在沈雖白耳中,聽到的不過是一聲再平常不過的犬吠。 顧如許腦子有點亂,猶豫地看向他:“你……該不會在想本座吧?” 聞言,他僵了僵,突然端起酒碗灌了兩口,不予作答。 顧如許便心領神會了。 嗯,還是那個不會撒謊的傻小子。 “下回專心點,這種黑暗料理別再端出來禍害我的狗了?!?/br> “嗯?!彼皖^看了看手中的酒,“你在哪兒買的酒?” 這個時辰,城中早都宵禁了吧。 她眨了下眼,提著這壇上好的女兒紅,在他跟前晃了晃。 “哦,我看向月樓正門關了,就從后門進去隨便摸了一壇……好喝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