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楚京花魁
天子腳下楚京城,繁華如夢,從文者皆向往幽棲書院,學武者則以入宜山苑為傲,吃必去慧明齋,而玩樂就得數玲瓏坊了。 “都說這玲瓏坊啊,是人間瑤池,享樂之巔,皇宮大內雖巍峨富貴,卻不及此處逍遙快活,據說這玲瓏坊的一夜,才真是‘值千金’?!痹缹⒂巴鴮γ鏄窍?,玲瓏坊到底是玲瓏坊,便是擺個臺子,整個名堂,也得把場面做足了。 為了知煙的三支舞,這擂臺足足搭了三層,高臺錯落有致,更有玉蓮作襯,知煙姑娘還未登臺,光是這排場,便令人咋舌了。 “說得這般好,莫不是曾在此千金一夜過?”沈雖白瞥了他一眼。 岳將影翻了個白眼:“可饒了我吧,你又不是不曉得我爹那脾氣,別說在玲瓏坊過夜,我哪天要是敢踏進玲瓏坊一步,他都得把我捆在校場上抽我?!?/br> 想想前些年犯錯挨的那些鞭子,可都是他爹親自立下的軍法,抽起來半點不顧惜這是自己親兒子,他身上到現在還留著一堆疤呢。 這玲瓏坊啊,他也就聽旁人說說,自己是沒膽子去的。 況且那些姑娘美則美矣,但畢竟是風塵女子,聽聞有不少人的來歷至今還未弄清楚,他可不是那等為美色沖昏頭腦的紈绔。 岳溪明托著腮,目不轉睛地望著站在玲瓏坊的大門,沒一會兒,便有一道倩影施施然而出。周圍百姓頓時人聲鼎沸,高呼著“知煙姑娘”,那一個個的仿佛見著了天上下凡的仙女似的,眼睛都瞪直了。 玲瓏坊花魁知煙,的確名不虛傳,一顰一笑皆動人心魂,步兒款款,輕紗曼搖,嬌在骨子里,媚在柳眉梢,舉手投足,芳華正盛,也難怪臺下那些男子一個接一個為之情迷了眼,為之一擲千金也覺值。 “她就是知煙啊……”岳溪明饒有興致地點了點頭,“確是沉魚落雁之容,這等姿貌,宮中也少見?!?/br> “能做這玲瓏坊的花魁,自然不是凡品?!痹缹⒂暗?。 玲瓏坊中每年都會有新的姑娘,而坊中不受待見,或是容顏老去的,除非已經為自己找好了退路,能被人贖走或是自己用積蓄買下賣身契,否則便只能在后院做些雜活以糊口。她們最后都如何了,沒人知曉。 人們看到的,唯有光鮮的皮囊與嫵媚的身姿罷了。 而這位知煙姑娘,已經站在這人人羨艷的花魁之位上三年了,這樣的地位,靠的可不僅僅是一張臉而已。 據說其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其舞姿更是只應天上有,今日這擂臺便是專門為她設下的。 “這排場,看來玲瓏坊今年還是打算力捧這知煙啊?!痹缹⒂疤袅颂裘?,“你小子來得真是時候,平日里可見不著知煙姑娘跳舞?!?/br> 沈雖白看著正緩緩走上擂臺的青衣女子。 芳絢之姿,羞花之貌,的確是世間難得的佳人。 “這知煙姑娘是挺好看的,不過沈哥哥,你怎么也看直了眼???”岳溪明有些意外。 在她的認知中,沈雖白這木頭樁子,瞧著溫文爾雅,骨子里倒是比她哥哥還要不解風情,連謊都不會撒,也不曉得如何討得姑娘家歡心,也就說起顧教主的時候,像個懵懂青澀的少年,這會兒居然盯著知煙看得入神。 沈雖白皺了皺眉:“休要胡說,我只是覺得那女子似乎會些功夫?!?/br> 他指了指知煙。 “這擂臺四周皆是百姓,即便有龜奴開道,仍舊擁擠至極,一路上那么多人,卻連她的衣角都不曾碰到?!?/br> “什么?”岳將影吃了一驚。 方才光顧著好奇這玲瓏坊的花魁究竟美成什么樣了,倒是不曾留意過這些細枝末節。沈雖白倒是心細,又是武林中人,即便看不出知煙使的是何門何派的輕功,但一個青樓女子學武,就已經令人感到很意外了。 “許是……用來傍身的吧?”岳溪明猜測道,“宮中也有跳劍舞的舞姬練過劍法和輕功,這有何不妥嗎?” “……的確,或許是技藝所需呢?!痹缹⒂耙膊桓逸p易下定論,他不入玲瓏坊,自然極少有機會見到知煙,關于她的事都很瑣碎,也不曾聽說過她會武功,今日被沈雖白這么一提,有些吃驚罷了,“子清,依你之見,這知煙的武功如何?” 沈雖白略一遲疑,搖了搖頭:“不好說,單憑幾個步法,我看不出這是何門何派的功夫,或許是我多心了……” 方才百姓眾多,他也不過看了幾眼,覺得有些意外便提了一嘴罷了。 況且青樓女子本就不易,在這楚京城中,需得八面玲瓏,便是真學了些功夫,大約也是為了自保吧。 出門在外,不宜惹事生非。 他又看了那知煙一眼,不再深究。 小二端著酒菜上來,對面的玲瓏坊也有了動靜。 玲瓏坊掌柜站在擂臺上高聲道:“諸位看官,先謝過捧場,今日知煙在此以舞設題,能答三題者,我玲瓏坊當場請入坊中,不僅可與知煙共度良宵,且分文不收!” 此話一出,臺下頓時一陣唏噓。 知煙上前福了福身,笑道:“楚京乃大周帝都,知煙早便聽聞這城中文采華然者不知凡幾,一直心有仰慕,奈何知煙只是個小女子,不敢自大,蒙諸位官人厚愛,唯有舞藝尚可見人,今日便斗膽以舞會友,尋一知己。稍后知煙獻舞三曲,每一曲,是一題,還望諸位不吝賜教?!?/br> 說罷,便看了掌柜一眼。 掌柜心領神會地走下了擂臺,吩咐了幾句,沒一會兒,便見數名樂師魚貫而出,懷抱琴瑟琵琶,在擂臺兩邊落座。 撩撥琴弦第一聲,便如驚雷一般,四下霎時靜了下來。 臺上的女子手執雙扇,絲絳掩面,啟眸,猶如一盞秋波,清風脈脈,入骨柔情。 而后琴聲驟急,胡鼓乍起,鼎沸如千軍入陣,威風凌凌。 雙扇隨之起舞,絲絳如煉,踏鼓而來。 臺下屏息凝神,仿佛隨這驚鴻一舞,親眼目睹了邊塞的壯闊,山河的巍峨,攝人心魂。 一舞罷,琴曲急轉直下,忽又成了江南的婉轉柔情,方才凌厲如風的綢扇卸下了扇面,兩道碧絲絳剎那柔軟下來,隨著那皓婉輕轉,輾轉舞動。 三月春華好,翩翩柳葉飛,枝頭紫薇隨風落,樹下妙人正成雙。 第三曲乃是塞外之音,一只胡鼓送至知煙腳下,赤足而舞,長發一綰,眉眼盡是風情。 岳溪明看得都忘了吃菜了,只道這玲瓏坊的頭牌果真名不虛傳。 她可算曉得為何那么多人為見知煙一舞,不惜一擲千金了。 這舞姿,的確值得。 三曲罷,知煙收了扇子,福身回到玲瓏坊中,臺下眾人依舊恍如夢中,久久難醒。 半響,掌柜的再度發話。 “題已經出完,諸位看官若有答案,盡可到那邊寫下來,轉交到知煙手中,至于正確與否,稍后自會告知?!?/br> 說罷,指了指一旁紫薇樹下的幾張案臺,上頭已經擺好了筆墨紙硯,丫鬟與龜奴也候在一旁,隨時等著人過去。 見狀,眾人這才如夢初醒,開始仔細琢磨知煙方才的舞,玲瓏坊前交頭接耳,一時喧嘩不斷。 “哥,你猜出謎底了嗎?”岳溪明方才看舞看得來勁,但這謎底卻想不明白。 岳將影皺著眉,想了半天也沒猜出個所以然:“你哥我是個學武的,這些文縐縐的東西不如去問你沈哥哥?!?/br> 這就把鍋拋給了沈雖白。 “沈哥哥,你猜出什么了?”她轉而看向沈雖白。 沈雖白似乎有些漫不經心:“沒仔細看?!?/br> 聞言,她登時就蔫了下去:“這么好看的舞,你一點興趣都沒有?” “沒有?!彼敛华q豫。 “……沈哥哥你真夠不解風情的?!彼财沧?,咕噥道,“反正在你心里,顧教主從來都是最好看的?!?/br> “什么?……”四周都在爭論知煙的題,她的聲音大概只有沈雖白能聽清,岳將影隱約聽到了“顧如許”三個字,轉過頭來疑惑地望著他倆,“你剛才說顧如許什么?” 岳溪明僵了僵:“我覺得顧教主比這個知煙姑娘好看?!?/br> 這倒是她的真心話,誠然眼下是為了糊弄岳將影,但不曉得為什么,這知煙姑娘美是美,舞也挺好看,只是這眉眼之間,總覺得少了點什么。 而顧如許,似乎恰好有這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神韻。 就像沈雖白對她形容的那樣,顧教主笑起來的時候,四下的風景仿佛都會隨之明亮幾分。 而這個知煙,縱然有著令人著迷的本事和絕美的舞藝,笑容中透出的溫柔,卻像是蒙上了一層霧氣。 “她好看嗎?”岳將影正想嗤之以鼻一番,腦海中卻陡然浮現出在束州時,顧如許站在燈下,忽而間的一笑。 那確確實實,能讓人的呼吸都隨之一窒。 “……就算她真的比知煙姑娘好看,但空有一幅皮囊,又有何用?心思歹毒,本世子可不會被她蒙蔽了?!彼麤]好氣道。 沈雖白看了過來,正色道:“她不歹毒?!?/br> “她要是不歹毒,當年那一劍誰刺在你身上的?”岳將影一臉“你莫不是失憶”的神情。 沈雖白想了想,又道:“那傷已經痊愈了,我不怪她?!?/br> “你就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八成顧如許把你摁地上放血你還想著幫她說話呢!”岳將影無奈地搖著頭,忽然排了岳溪明一下,“你的人你自個兒管管,這小子怕是被顧如許下了迷藥了?!?/br> 岳溪明正吃魚呢,聽了這話,一臉懵地望著對面的沈雖白。 “管,管???……這不太好吧?!?/br> “你倆以后是要成親的,有什么不能管的?”岳將影皺眉。 她吞下了嘴邊的魚rou,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哥哥,我覺得……顧教主聽了這話,你肯定會挨揍的?!?/br> 她打心眼兒里堅信,沒事別學她哥哥,惹毛顧教主。 “這小白眼狼是越來越兇了,就連養的狗都蠻不講理!”想起那只一腳把他蹬下山的狗,他就來火。 “將影?!鄙螂m白猶豫地看了他一眼,“狗怎么會講理?” 岳將影:“……” 玲瓏坊前,前來答題的人絡繹不絕,甭管想沒想清楚,拿了張紙先寫幾句再說,萬一給蒙對了,就走大運了。 岳將影拿手肘捅了捅他:“你要不要下去試試,萬一猜中了,可有美人作陪?!?/br> “不想猜?!鄙螂m白眼中并無半點興致。 “全楚京的男子都得羨慕你?!?/br> “與我何干?!?/br> “……你可真是個榆木腦袋?!痹缹⒂氨鞠霐x掇他去瞧個熱鬧,結果碰了一鼻子灰。 “十一會生我氣的?!鄙螂m白思慮片刻,補了一句。 岳將影的臉色瞬間就不好看了:“她別是長你腦子里了吧?瓊山離楚京遠著呢……” “好啦好啦,沈哥哥不想去咱們就在這敲個熱鬧唄?!痹老髭s忙打圓場,下頭的人猜來猜去,答出什么的都有,卻始終沒有一人能將這三題都解出來。漸漸的,便有不少人知難而退了,岳溪明瞧著瞧著,也沒興致猜了,與二人東拉西扯起來,“哥,你這次去瓊山,顧教主除了扣下了聘禮,可提及說別的?” 岳將影說起顧如許這人脾氣就上頭:“沒有,她戲耍了我五日,便放我走了?!?/br> “這倒是有些不尋常,我還以為她會讓爹帶贖金去救你呢。我被綁那回,她想要沈哥哥的照霜劍,卻只是拿去看了一眼,就還回來了?!痹老鞑唤獾乜粗螂m白,“她做這些是為何呢?” 此事,顯然沈雖白也答不上來。 “你問他有什么用,從小到大,顧如許逮著他一人坑,他就沒贏過一次,顧如許的心思,難琢磨?!痹缹⒂皵偭藬偸?。 說句實話,自從顧如許離開了犀渠山莊,成了魔教教主之后,整個人處處都是謎,江湖上能看透她的,至今還沒一個。 “不過我這次被扣在瓊山,倒是在閻羅殿中見了個人?!彼鋈幌肫?,“子清,你可還記得在束州城下,對你拔劍相向的那個少年?” 沈雖白點了點頭:“自然記得,他名喚蘭舟,是紅影教中人,五年前就是他,從犀渠山莊帶走了十一?!?/br> “就那小子?”岳將影難以置信地盯著他,即便那會兒的顧如許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姑娘,不足為懼,但那蘭舟瞧著也不像什么武林高手,或是有什么能讓顧如許叛離師門,不惜刺傷大師兄的能耐。 沈雖白嘆了口氣:“當年看見他在云禾山腳下時,不過是個少年,我也不信十一真的會跟他走……” “然而她一走就是五年?!痹老髡痼@地接過后半句,“這蘭舟哪位啊,這么厲害,你這個大師兄都比不上?” “他似乎是紅影教中的大夫,這回我一著不慎被那姓孟的下了毒,是他開的藥?!痹缹⒂暗?。 “姓孟的……那個萱谷毒仙孟思涼?”岳溪明記得閻羅殿中好像確實有這么個人。 “就是他?!?/br> “……不知該說你命大還是該夸這蘭舟醫術過人?!?/br> “這都不是重點!”岳將影趕緊把話拉回來,“就是這個小大夫,我總覺得在哪兒見過?!?/br> “束州?”沈雖白先想到的便是之前偷護國令那回。 “不是不是……”他擺了擺手,“之前在束州的時候沒瞧仔細,光顧著防顧如許那臭丫頭了。我回來之后,一直在想,究竟在哪見過他……” “哥你回來后怎么還惦記上男人了???”岳溪明一臉驚慌。 “去去去,把嘴閉上!”岳將影懶得同她解釋,繼續對沈雖白道,“我說真的,真覺得有些眼熟?!?/br> “我只記得五年前在云禾山下見過他,再見便是在束州了?!鄙螂m白倒是沒這種感覺。 岳將影就納了悶了,一時半會兒卻又想不通。 印象中,那個小大夫的眉眼,似乎在很久以前便見過了似的。 “哥……”岳溪明聽他們說了好一會兒的紅影教,忽然想起前幾日見到的林煦,以及顯然在追捕他的禁衛軍,有些不確定,猶豫再三才問出口,“明鈺公主在江湖上有什么仇家嗎?” “大長公主?”岳將影愣了下,“瞎說什么,大長公主在楚京深居簡出多年,怎么會有江湖上的仇家?你怎么突然這么問?” “沒什么,就隨便問問……”她有些心虛地低下頭,扒拉了兩口飯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