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私藏
楚京深夜,更鼓三敲,一道黑影掠過屋檐,身后一隊禁衛軍緊追不舍。 宵禁后的楚京城,除了值夜的更夫,再無一個百姓,巡衛的禁軍舉著火把,四處圍堵。眼看三面皆被圍堵,黑影轉身逃入一處暗巷。 巷中狹窄,伸手不見五指,禁軍追上去時,巷中已空無一人。 “人呢?”禁軍統領面色一白。 眾人面面相覷,皆不知。 “三隊人馬都能跟丟了,一幫廢物!一個刺客都抓不住,平日里養著你們作甚!”統領惱道。 “統領,這巷子只有一條路,前面是死胡同,他必定是翻墻進了一處院子?!逼渲幸蝗颂嵝训?。 統領抬起頭看了看兩旁的院落,目光一沉:“左邊是毓秀坊,右邊是岳將軍的府邸,這刺客會朝那邊逃?” 這兩處的墻院高低相仿,無論往那邊逃,都能在眨眼間從這暗巷中消失。 弘威將軍府中還有不少私衛守著,皆是對岳將軍忠心耿耿的親信,有刺客混入,想必不出一個時辰便會被逮住,那刺客若是還想活命,便不會往右邊。 況且深更半夜,岳將軍想必已經歇下了,為一刺客前去叨擾,著實不妥。素聞岳將軍治軍嚴明,倘若被他曉得他們這些禁衛軍連區區一個刺客都抓不住,還要岳家軍出手幫忙,他這禁衛軍統領怕是也做到頭了。 權衡之下,他毅然指向左邊:“進毓秀坊搜!” 與此同時,弘威將軍府中,侍女鋪好被褥,為岳溪明換上輕紗的衣袍,便退下了。 岳溪明吹滅了床邊燭火,卻始終睡不著,于是又起身點了根蠟燭,坐在窗邊發呆。 “不知道哥能不能把嫂子帶回來啊……”她想起之前聽說的關于季望舒的傳聞,不由得替自家哥哥捏了把汗。 這門親事,最初是爹提出來的。 雖說的確是哥哥有錯在先,但他也受了教訓了呀,她有些不明白爹爹為何放著那么多京城貴女不要,而是讓哥哥不遠千里地求娶一個江湖女子。 那季望舒她也見過,論樣貌,倒是配得上哥哥,論武功,她還真不知道這倆究竟誰更勝一籌,只是這門不當戶不對的,日后別出什么岔子才好。 她自己的哥哥,自己清楚,不解風情,脾氣還臭,尋常女子還真不定能治得住,倘若季望舒嫁入府中,成了她嫂嫂,不知可會滿意。 唉,也不知哥哥如今到沒到瓊山,他帶著聘禮出門的時候,她湊巧被太后娘娘召見入宮了,沒來得及同他說,若是見了顧教主,替她帶聲好。 還有那香包……算了算了,以她哥哥的性子,是萬萬不可能幫她給林煦送東西的。 她搖了搖頭,望著滿庭月光,清清冷冷,卻又澄凈如雪,沒來由地,就想起了在瓊山上,那個謫仙一般的人。 明明是個魔頭,卻讓人覺得望塵莫及。 她在閻羅殿那幾日,就沒見他笑過一回,成天冷著臉,話也少得離奇,坐在那的時候,她總懷疑他是不是睡著了。 她也是回到楚京后,打聽了一番才曉得,紅影教的左護法,最是擅長控人心神,他的笛子喚作忘憂,據說忘憂笛音可令人迷失心神,無數武林豪杰都是死在那一曲之下。 回想起來,她似乎做了不少惹他生氣的事,那棍子敲他腦袋,騙他還同他吵架諸如此類,她那晚聽到的曲子,倘若帶一絲殺意,她怕是就沒命了吧。 還真是在鬼門關走了一趟。 不過這魔頭還真好看,不笑的時候好看,對她動怒的時候也好看,她還以為紅影教里的人都生的張牙舞爪,虎背熊腰,跺一跺腳大地抖三抖呢。 哥哥也說過,人對美的東西,總是格外寬容些,況且他還救了她一回,就算扯平了。 不知什么時候能再去一趟瓊山,顧教主做的麻辣燙她也甚是想念呢。 東想西想的,終是有些困了,她正打算吹熄了燈去歇著,忽然看見遠處墻邊似有一道黑影一閃而過。 她皺了皺眉,拿起燭托,披上斗篷出了門。 這個時辰,家丁丫鬟們該是都去歇息了,可方才看到的影子,該不是她眼花。 她攏了攏斗篷,走到墻邊,小心翼翼地四處張望,卻并未看到可疑之物,便有些猶豫了。 “難不成是野貓……”她咕噥著,又往暗處掃了幾眼,草叢中似乎有東西在動,她吃了一驚,“什么人!” 草叢中一陣窸窣,她抄起腳邊一塊石頭砸了過去。 “喵!”一只白貓呼啦一下跳了出來,驚恐地跳墻逃了。 岳溪明驚魂甫定地拍了拍噗通亂跳的心口,松了口氣:“還真是只野貓啊……” 安心下來,她便打算回屋去了,卻不曾想一回頭,一道劍光迎面而來! 她吃了一驚,當即施展輕功驚險避開,然交手經驗尚淺,躲過了一招,卻又敗在下一招。手中的燭盞被打落在地,遇上夜間的露水,噗嗤一聲便熄為一縷輕煙。 被抵在墻上掐住咽喉的瞬間,岳溪明終于知道怕了。 “不許喊,否則殺了你!……”眼前的黑影低聲警告,樹影中,她壓根看不清他的眼睛。 只是這聲音,讓她覺得很是熟悉。 “……林煦?”她道出這兩個字之后,明顯感覺到扣著她脖子的那只手僵了僵。 由此,她便確信了。 “你怎么會在這?”她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的手,卻碰到了一片濕熱,低頭一嗅,“你受傷了?” “噓,別說話?!绷朱闵陨运闪诵﹦艃?,依舊不敢輕易放開她。 她側耳聽了聽,巷子那頭似乎有人,依稀可見火光,其交談聽來似乎是城中禁軍。 “他們是來抓你的?”她好奇地看著他。 風輕吹,葉飄搖,漏出些許月光照在他臉上。 他蒙著面,唯有一雙眼睛警惕地望著墻外的火光,皎皎月輝,盡然落在他眼中,分外明亮。 “你敢出聲喊,我現在就殺了你?!彼种形罩鴦?,血順著劍尖滑下來,分不清是他的還是被他所傷之人的。 岳溪明看了看頭頂閃過的火光,又看了看他,突然脫下自己的斗篷罩在他身上,遮住他這身可疑的夜行衣:“這里會有親衛經過,不宜久留,你跟我來?!?/br> 她拉住他的手腕,扶著他穿過庭院,進了她的屋子。 “你先坐著?!彼约旱奈葑?,便是不點燈,桌椅在何處也記得清楚,將林煦扶到案邊后,她又回去將門鎖好。 一回頭,劍鋒又一次抵在了她喉間。 “什么意思?”林煦狐疑地望著她。 岳溪明吃了一嚇,好歹穩住心神,看著他的眼睛:“……救你啊?!?/br> “這是哪兒?”他依舊舉著劍,不許她靠近半步。 認出她之后,他也頗感意外,被禁衛軍追殺到此,他是情急之下翻墻入院,沒成想回被她發現。 “非要說的話……是我的閨房?!彼龑擂蔚卮鸬?。 聞言,林煦一愣:“這里是弘威將軍府?” 岳溪明嘆了口氣:“你連這是哪兒都不曉得便敢闖進來么?虧的你運氣好,在親衛路過之前被我發現,否則你這會兒該去天牢里待著了?!?/br> 正說著,便有一隊人提著燈走入院中,隔著門輕輕敲了敲。 “小姐,方才卑職聽見您院中似乎有動靜,您沒事吧?”門外傳來詢問聲。 話音未落,岳溪明便感到喉間的劍又近了幾分,正抵著她的肌膚,隨時都能讓她血濺三尺。 “沒事,我已經歇下了,許是哪兒進了野貓吧?!彼届o地說道。 如此,門外的人便告退了。 院中的燈火漸漸遠了,岳溪明指了指脖子上的利刃:“你現在能把劍放下了嗎?” 林煦遲疑片刻,緩緩地將劍收了回來。 岳溪明取來火折子,點起一盞燈,提到案邊。 “拿下來吧,橫豎已經認出來了?!彼戳丝此樕系拿婕?。 他想了想,將其解了下來。 “為何幫我,你就不怕我是刺客?”他問。 岳溪明笑了笑:“你連自己闖的是誰家的院子都不曉得,便真是個刺客,總歸也不是來刺殺弘威將軍府的人的,既然如此,我怕什么?況且你之前救過我一命,這就算我報答你了,放心,沒人敢搜我的屋子?!?/br> “我憑什么信你?”他與她可不是什么朋友,之前幫孟先生綁她回瓊山,可鬧得不太愉快。 “你不信我也沒辦法啊,但是你走出這間屋子,不出半個時辰,便會被府上親兵發現,要是驚動了我爹就更難辦了,屆時 你該如何脫身?”她一副“你要這樣我也攔不住”的神情。 “你!……嘶……”他一怒之下扯到了傷口,眼看著血浸透衣衫,滴了下來,岳溪明登時不敢跟他說笑了。 “你等我會兒?!彼D身去了內室,沒一會兒便拿著一堆瓶瓶罐罐出來了,“這些都是御賜的,但我也不曉得哪瓶是金瘡藥,要不你自己找找?” 她將藥放在案上。 林煦翻了翻,揭開一瓶蓋子低頭嗅了嗅:“這瓶就是?!?/br> 他將劍收回鞘中,看了她一眼:“有剪子嗎?” 岳溪明抖一激靈,趕忙去將剪子拿來:“這把是我做女工時用的,你可要幫忙?” “不必?!彼舆^剪刀,利落地剪開了袖口,露出一道血rou模糊的刀傷。 岳溪明看得心驚:“是被禁衛軍傷的?” “嗯?!彼麑⑺帪⒃趥谔?,若不是緊皺著眉,還教人以為他一點都不疼。 上了藥忽然發現沒有布帛可以包扎,正當他打算撕些衣擺下來時,眼前突然多了一塊素白的絹帕。 帕子上繡著栩栩如生的杜鵑花,很是惹眼。 “用這個吧,總比你身上這件好些?!痹老鞯?。 “……” 他遲疑半響,還是接過來將傷口包上了。 上好的御賜絲絹,貼在傷口上,像是云絮一般。 “你怎么會來楚京?”她好奇地問,招來他一記冰冷的眼神,嚇得她抖了抖,“不說就不說嘛,干嘛這么兇地瞪我,以后說不定還是親家呢……” 林煦將傷口包扎好,看了她一眼。 “你說什么?” 她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嗎,我哥前些日子去瓊山提親了?!?/br> 聞言,林煦皺了皺眉:“向誰提親?” “就是那個魍魎使啊,好像叫季望舒來著……”她道,“這門親事若是成了,紅影教與弘威將軍府可就結親了?!?/br> “什么!”他嚯地站了起來,臉色大變,“幾時去的?” 岳溪明被他嚇得退了半步:“五,五日前,這會兒應該到瓊山了吧,哎哎哎林煦你去哪!” 話音未落,他便要走。 岳溪明趕忙攔住他:“你先別出去,院外還有人守著呢!” 他一僵,似乎是遇到了極為要緊的事,臉色不大好看:“那些親衛幾時走?” “四更天會換一隊人,期間約莫有一盞茶功夫院外無人,你可以趁那時走?!彼戳丝唇锹淅锏穆┒?,“還有一刻鐘,且等等吧?!?/br> 想想也的確不差這么一會兒,林煦便不再往外走了。 “你似乎……挺關心這門親事的?!彼?。 林煦捏了捏拳頭:“那是我meimei?!?/br> “哦……???”岳溪明反應過來,“你說的meimei是,是季望舒?” “怎么?!?/br> “你們一個姓林,一個姓季,怎么會是兄妹呢?結拜的嗎?” “……親兄妹?!彼?,“早年有些變故,她隨母姓罷了?!?/br> 岳溪明聽得一愣一愣:“所以,若是我哥娶了你meimei,咱們真成親家了?” 林煦瞥了她一眼:“你想得太早了?!?/br> “這說不準啊……”她忽然覺得這事兒還真夠巧的。 她壓根沒想到會在楚京遇上他,驚嚇之后,忽然想起自己放在柜子里多時的香囊,便立刻去取了來。 “喏?!彼龑⑾隳覕R在案頭上,推到他面前。 看著眼前這只香囊,林煦的注意力全在它上面繡的豬頭上:“這什么?” “香囊啊?!彼?,“你上回借我的那只被我弄壞了,只好再縫一只賠給你了?!?/br> “這豬是……” “我也不曉得你們男子平日里的喜好,但我哥說你是屬豬的,繡這個富態又實在,你肯定喜歡?!彼终嬲\地說道。 林煦:“……” 這姑娘還真是什么都信。 “我在里頭放了藥材,據說聞久了能耳清目明,說不定能治好你的眼疾?!?/br> “我的眼疾……”他想說尋常的藥材根本治不了,著雙眼睛當年被柔然花熏了太久,就連孟先生都只能緩解,無法根治,她這個香囊又能有什么用處,但看著她說得認真又來勁的樣子,他猶豫片刻,還是什么都沒說。 “我可就賠給你這一個,你別給丟了?!彼诘?,也不在意他應沒應聲。 一刻鐘功夫過得很快,院外親衛換防,趁著這會兒,岳溪明趕緊帶著林煦去側門,放他離開。 “城門五更天開,你別去早了……”她扒著門小聲地沖他喊。 林煦回過頭,看著她小心翼翼地躲在門后邊張望的樣子,好像生怕他被人發現了似的,不由覺得有些好笑。 懷里還揣著她硬塞過來的那只豬頭香囊,藥材的氣味微微發苦,其中似乎還摻雜了一些曬干的花,也不算難聞。 不過這香囊上繡的豬頭真是讓人一言難盡。 回頭再打岳將影那小子一頓吧。 他施展輕功,離開了此處。 岳溪明輕手輕腳地合上門,正打算回屋,忽然又想起什么,轉而朝著之前遇到他的那面墻走去。 若是她沒記錯,這條窄巷的另一邊,該是毓秀坊。 禁衛軍似乎還在搜人,她心念一動,躍上墻頭,謹慎地朝外張望。 巷中確實還有幾名禁衛,久搜未果,倒是將毓秀坊鬧得一團亂。 “稟大人,沒有找到那刺客?!庇腥巳绱苏f道。 為了聽得更真切些,岳溪明又挪近了幾步,屏息聽著。 巷中傳來的回答聲。 “廢物!” “大人,再找下去天就該亮了……” “這么久都沒找到人,恐怕早跑遠了!……撤,去公主府稟報!” 說罷,巷中的禁軍便撤走了。 岳溪明從墻頭上下來,若有所思地皺起了眉。 “公主府……” 大周當朝,已經出宮建府的公主,若是沒記錯,就只有明鈺大長公主了。 難道林煦今晚是去刺殺她的?…… 她搖了搖頭,不敢細想,趁著還沒人發現她溜出來,趕緊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