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出城
毒鏢沉入塘底,不斷有吸入毒水的魚蝦翻著肚白浮出水面,水下再無動靜。 阮方霆眉頭緊鎖,緊盯著一片死氣的荷塘,仿佛要將這漆黑的水盯出個窟窿眼兒來才罷休。 “殿主,太守府的侍衛要來了,我們……”主事提醒道。 阮方霆不甘心地捏緊了拳,卻又無計可施,再找下去,就得冒著驚動朝廷的風險了。 “走?!?/br> 此令一下,眾殺手頃刻間四散而去,于暗夜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待一隊侍衛掌燈走過廊下,四周再無動靜,顧如許謹慎地從荷塘中爬上岸,沈雖白亦緊隨其后。 “咳咳咳……”顧如許扶著石頭將池水咳出來,方才好受些。 她打心眼兒里慶幸自己前些年為了給人家做過水下替身而學的泳技,關鍵時刻還能救命。 沈雖白上前扶她起來:“方才在水下……” “別想太多,只是怕你浮上去拖累我?!彼龜蒯斀罔F地打斷他。 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輕輕“哦”了一聲。 原本倒沒覺得什么,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更何況還是她的金大腿,可這廂他冷不丁一摸唇,還若有所思地垂著眸,愣是讓她心頭咯噔猛跳了一下! 都說憐香惜玉的心思人人都有,如沈雖白這等長得好看的,便是手指上豁個小口子,都能讓姑娘家心疼半天。 而她,不久前剛把人家摁在池塘底強行人工呼吸了一通…… 誠然是為了救人——誠然她指天發誓當時心中絕無半分雜念——但那綿軟的滋味就如銷魂的佳釀,一旦回味起來,竟是遍體酥麻一陣顫! 哦,要命。 這小奶狗怎么看起來這么好吃! 她甩甩頭,努力將自己拉回反派的高冷大道上。 “今晚的事不許說出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懂?”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齒地警告他。 沈雖白眨了眨眼:“……什么事?” 她深吸一口氣:“水下……我那什么你的事!” 聞言,沈雖白的耳根正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泛起了誘人的紅:“哦……哦,我曉得了?!?/br> 瞧他這副反應,也不像是好意思將此事四處宣揚的人,況且她眼下還頂著“高人”的神秘身份,也不怕旁人說三道四。 如此一想,她心里暢快了不少。 “城門關上了沒?”她看看天色。 “若是沒記錯,還有一刻鐘?!鄙螂m白答道。 “走,先出城?!?/br> 二人立刻離開太守府,朝城門奔去,緊趕慢趕可算及時出了城,看著徐徐關上的黎州城大門,顧如許松了口氣。 今夜算是逃過一劫了,這事兒可千萬不能讓蘭舟他們知道。 沈雖白的馬拴在城外,跑出一段路,便能看見數名劍宗弟子在官道旁等候。 顧如許曉得,那多半是來接沈雖白的。 她可沒有打算在這些人跟前露面。 “我得走了?!彼牧伺乃募?,“你……自己小心罷?!?/br> 沒等沈雖白反應過來,她便飛上枝頭,藏于樹杈之間。 不遠處,韓清已經瞧見了他,正朝這邊揮手,喊了句“大師兄”。 沈雖白又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說什么,卻欲言又止。 “出了城少管閑事,回蕪州等我?!彼?。 說罷,便頭也不回地消失在密林中。 沈雖白嘆了口氣,策馬離開。 行至劍宗弟子面前,勒馬駐足:“走吧?!?/br> 韓清跟在他身旁:“大師兄,方才你突然折回城是為了救那姑娘?” “嗯?!彼⑽捶裾J。 “可救到了?” “嗯,但她似乎覺得我在多管閑事?!彼壑虚W過一絲無奈。 韓清笑道:“大師兄啊,姑娘家說的話如何能信呢?她說十分,你聽三分便好,信得多了,反倒鉆進牛角尖了。大師兄回去救她,她嘴上不說,心中必定是歡喜的?!?/br> “真的?”沈雖白略一訝然。 “師兄信我一回,不然下次遇上,你親口問問她是不是真?”明明是死里逃生,韓清卻簡直要給逗樂了,大師兄乃當世武學奇才,沒想到在姑娘家面前,倒是愣得很,“誒?大師兄,那姑娘與你是何關系,值得你冒著長生殿追殺也要回城去?” “故人?!彼胶偷卮鸬?。 是啊,故人,曾經放在心尖兒上護著的人。 只是不曉得,她是不是從未稀罕過。 …… 與此同時,顧如許施展輕功,從林間抄小道兒,總算是趕在阮方霆他們回來之前,到了長生殿后門。 “咳咳!……” 心口傳來一陣悶疼,她禁不住捂嘴咳出了聲,攤開掌心,便見血跡斑斑,觸目驚心。 她覺得自己腿有點軟,倚在墻邊喘了一會。 腦海中傳來系統的聲音。 [壯士,您這是內傷。] “廢話,要是外傷早被沈雖白那傻小子看出來了……”她緩了幾息,算算時辰,吞了一枚革顏丹,扶著墻摸進后門。 有沒有受傷,她自個兒最清楚。先前在東來客棧,替沈雖白接的那一掌,起手太過倉促,內息不穩,偏偏遇上的是阮方霆。 “嘶,癟犢子下手夠狠……”她避開幾處暗哨,踉踉蹌蹌地往后廚走。 她心里已經將阮方霆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卻還是覺得好疼。 接下那一掌之后,她便感到鈍痛陣陣,只是那時一心只想擺脫追殺,無暇顧及。后又遇上折返回來的沈雖白,她若是告訴他自己被打出內傷來了,憑那傻小子的性子,多半不會安心出黎州了。 她回到屋中,合上門,李姨聽見動靜便醒了,見她面色蒼白,幾乎站不住腳,忙上前將她扶進屋坐下。 “你這是怎么了?你去哪兒了?”李姨緊張地看著她,也沒見她傷了哪兒,咳一聲,便是一口濁血。 “李姨,幫我拿一下架子上的包袱……”她爬上床,待李姨將包袱拿來,便從里頭翻出一只小瓷瓶。 劍宗清心丹,這藥還是沈雖白上回塞給她的,沒想到在這派上了用場。 服下藥,她便盤膝而坐,吐納養心。 這傷勢不輕,便是有清心丹,恐怕也得養上數日。 今晚鬧出這么大動靜,阮方霆豈會善罷甘休,看來得收斂幾日了。 …… 翌日,顧如許再度睜開眼,李姨已經起身了。 “可好些?”她低聲問。 顧如許點點頭,下榻:“好多了?!?/br> 眼看天色將明,她卻還穿著昨晚的衣裳,回來時匆忙,竟忘了換。 她立刻鉆進屏風后,換上粗布麻衣,將換下的衣裳團了團,藏在床底,隨李姨去后廚生火做飯。 煙火嗆人,她面色不大好,連咳數聲,便招致詢問。 李姨這回倒是反應快,推說她夜里受了寒,暫且蒙混了過去。 主事來后院轉了幾回,她一如既往低著頭洗菜,規矩行事,多做少言。 本以為不生事端,便可蒙混過關,哪成想轉眼便有小廝前來分發腰牌和面具,前院人手不夠,便命她與幾名丫鬟一道將早點送去。 看著手中的腰牌和面具,顧如許心中五味雜陳。 平日想去前院探探情況都得從人家那里順的玩意,在這么不湊巧的時候,竟然如此利索地遞到了她手里,不曉得該哭還是該笑。 不去顯然是不可能的,她唯有認命地戴上面具,將腰牌掛在腰間,提上食盒跟著其他人去前院。 許是昨夜之事鬧得過了頭,今日這前院的氣氛著實壓抑,眾人步入花廳,低著頭將飯菜擱在桌上。 阮方霆進來時,顧如許剛放下手中的一碗粥,默默退到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埋頭不做聲。 畢竟昨日才交了手,難保阮方霆瞧著她眼熟。 “可有消息?”阮方霆忽然問道。 主事上前稟報:“回殿主,屬下已派出人手搜遍了黎州,還是跟丟了……” “廢物東西!”盛滿熱粥的碗劈頭蓋臉地砸在主事肩上,燙得他渾身一僵,卻不敢喊一聲痛,阮方霆面色鐵青,“一個女子都能跟丟,看來你這分舵主事平日做得太清閑了!” “殿主恕罪!”主事戰戰兢兢地磕頭。 “那女子跟丟了,沈雖白和玉娘呢?”他接著問。 這回,主事抖得更厲害了。 這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消息。 阮方霆握著筷子的手微微一頓:“怎么回事,說?!?/br> 主事額上已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人群中的顧如許亦是心頭發緊。 “屬下……屬下派人沿途設伏,本該萬無一失,將人帶回,但不知為何,出去的殺手,一個都不曾回來……” 咔。 阮方霆面色一沉,手中筷子亦被掐成兩截。 主事感到頭皮發麻,還得繼續說下去:“沈雖白留了后手,屬下麾下殺手實在……實在不敵?!?/br> “你這是在抱怨本尊給你的殺手都是廢物?”阮方霆斜來一眼。 主事頓感腿軟:“屬下不敢!” 阮方霆呵了一聲,轉過身來問他:“傷了本尊的女子,你跟丟了,本尊要你追上沈雖白,將玉娘帶回來,你又不敵,你自己說說,本尊該如何處置你?” “殿主饒命!”主事驚慌失措地跪在那,不知想到了什么,連聲懇求,“還請殿主給屬下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上一個希望本座讓他將功贖罪的人,非但沒贖了以往的罪,還令本尊損兵折將,就連他自己都死在了瓊山……”阮方霆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顧如許抖一激靈。 阮方霆所說的,她聽著頗為耳熟,若沒記錯,便是章琰了。 “屬下定不會讓殿主失望!”主事信誓旦旦道。 “既然你如此跟本尊保證了——”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在場的沒一人,仿佛要將她們的面具都一一看穿。 他這一眼意味不清,卻似有深意,顧如許難免有些緊張。 阮方霆似乎開始懷疑分舵的人了,畢竟昨晚的事,他可從未提前綢繆過,如此突然的消息竟能傳出去,就不得不引人深思了。 她眼下內傷未愈,若真被他瞧出端倪來,可就難辦了。 正當她以為他要在此發難之際,他卻突然收回了目光。 “你們都下去吧?!?/br> “是?!?/br> 眾人提上食盒,低著頭退出了這間屋子。 顧如許心中忐忑,還想折回去看看,但一路皆有殺手跟著,沒能找著機會。 她不知阮方霆最后跟主事說了些什么,安然無恙地回到后廚,擇菜之時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阿嵐?!崩钜檀曛肿哌^來,有些為難地對她道,“……主事讓你去他院中一趟?!?/br> 她一愣:“主事?” “嗯……” “可知出了什么事?”她眼下的狀況與走在獨木橋上沒什么區別,既要演個平平無奇的廚娘家眷,又要時時留心長生殿各處的動靜,若沒有昨晚的事,她尚能安然度日,可眼下,主事竟然要見她? 她想起了晨間的事,心中有了些許猜測,卻又不敢妄下定論,自亂陣腳。 李姨搖了搖頭:“來傳話的人并未說是何事,但讓你務必去一趟?!?/br> 她皺了皺眉:“好,我這就去?!?/br> 擦了擦手,她回到屋中稍作收拾。 屋外丙等殺手在催促,她應了一聲,猶豫片刻,還是解下了脖子上的護國令,扯開枕頭側面一截縫線,將其塞了進去,匆匆出門。 “這位大哥,不知主事找奴婢去,可是奴婢做錯什么事了?”她小心翼翼地跟在丙等殺手身后。 殺手不接話。 她又問:“主事今日心情如何?” 殺手僵了僵,依舊不接話。 “……這位大哥,你莫不是啞巴?” 這回,殺手總算肯停下來惡狠狠地瞪她一眼了:“奉勸你老實些,休要多話?!?/br> 說罷,又背過身繼續走。 顧如許撇撇嘴,默默跟上。 不問就不問,七尺男兒這么小心眼兒,怪不得是阮方霆手底下的人。 主事的院落在分舵最東邊,坐北朝南,依山傍水,可謂風水極佳,院外挖了一處池塘,飄著點點浮萍,兩三睡蓮,水波粼粼,頗為好看。 不知才哪兒引來的泉水,如此清澈。 她瞄了兩眼,便被催促著走進了院中。 主事坐在院中屬下斟茶,頗為閑適,若不是今早親眼看見他跪在阮方霆跟前求饒,還真以為什么都不曾發生過。 他似是并未收到什么處罰,正因如此,顧如許心里更沒底了。 主事抬起頭,瞧見她站在那,竟然招了招手:“上前來?!?/br> 此時,那丙等殺手已經退下,這院中只剩她與主事二人??粗莾杀爸鵁釟鈨旱牟?,她非但沒覺得愜意,反倒覺得這是杯“鴻門茶”。 但眼下,顯然不可輕舉妄動。 她低著頭,慢慢走到樹下,福了福身:“見過主事?!?/br> “坐吧?!敝魇碌?。 “奴婢不敢?!彼郎喩硪唤?,心里直犯嘀咕。 主事瞥來一眼:“讓你坐下,便坐下?!?/br> “……是?!比嗽谖蓍芟虏坏貌坏皖^,雖不知他今日整得哪一出,她既然來了,便得接著。 看著她終是坐下了,主事點了點頭,將茶推到她面前。 上好的雨前茶,泡出了清冽的淺碧色,倒映出她的臉。 顧如許不動聲色地收緊了袖下的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