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認車禍的原因只是意外的插曲，林幽若回申城真正要做的，是處理白帝在綠城的事務變動。

    申城總部，窗明幾凈的董事長室內，紅木的老板桌上放滿了各種文件、打印截圖、票據憑證、甚至還有照片。

    林元柏眉間的川字如刀刻般，一直沒有舒展。

    “這就是你要和我說的公事？”

    “是的?！绷钟娜魪娜莶黄?，“關于白帝綠城分店，去年嚴重虧損的原因，我已經調查清楚了?！?/br>
    “具體說說?！?/br>
    “首先是采購的問題，根據記錄和票據，白帝餐廳所用的水果大多從國外采購。比如紅顏草莓，顯示從島國的福岡縣購買，不僅價格比國內同類產品貴很多，運輸過程中的損耗、關稅等等，都是一筆不小的消費。而實際上，料理和甜品中所用的草莓，都是來自綠城周邊歲寒縣紫玉村中，私人承包的大棚種植的?！?/br>
    林幽若把幾張照片推到林元柏面前，“這是我在倉庫拍到的，從包裝到果實的新鮮度，都說明是從國內，并且是綠城近郊的鄉村運送來的。而海外的購買訂單，關稅證明，我查過單號，全都是偽造的。這只是其中的一例，去年第四季度，單水果采購一項的金額差值，就有30多萬，如果加上海鮮等高端食材，保守估計也有上百萬的損失?！?/br>
    “以公謀私，數額特別巨大，可以提起法律訴訟的，前任總經理和采購經理肯定脫不了干系，退一步說，即使財務部不知情，至少也是嚴重的工作失誤?！?/br>
    林元柏拿起看了一眼，“還有么？”

    “還有就是人才錄用方面，去年年初錄用的職員里，一個升上市場部副經理的趙姓職員，不管是學歷、工作態度、還是業務能力都和他的職位薪資極為不符，而市場部也出現了幾名優秀員工陸續離職的情況，后來我調查了酒店所有中層以上級別員工的個人信息，竟然很多人與高級管理有親屬關系，那個趙姓職員竟然是人事經理的親弟弟?！?/br>
    林元柏不以為意，“大型企業也是人情社會，內部推薦相熟的人，算不了什么?！?/br>
    “內部推薦不是不可以，但酌情也要適度，尤其是管理職位，重要的是依據才能和態度選拔，如果對任人唯親不加以控制，對那些有能力肯努力打拼的年輕人太不公平了，長期下去，管理僵化，員工得過且過失去動力，企業也會失去活力的?！?/br>
    “嗯，不算太嚴重?！绷衷夭患辈宦卣f。

    董事長老爸的反應大出林幽若的意料。

    總經理勾結采購、財務，偷梁換柱，賬目造假，在人才錄用上任人唯親，內部拉幫結派。綠城分店的規模，在白帝全國的分店中至少能排到前3位，就算酒店位置良好，還有白帝的品牌做支撐，在這樣槽糕的管理下，都出現了嚴重的赤字。

    如果不是因為拖欠員工工資引起的惡劣事件，總部還發現不了那些尸位素餐的高管。林幽若擔任綠城分店總經理，只是來救急的，1年后還是要從現有員工中選出合適的人接任這一職位。

    雖然一個多月內，風氣已經好轉了很多，也有扭虧為盈的趨勢，但是，必須要從內部拔除根本的頑疾，否則也是治標不治本。

    “這還不嚴重，那怎么才算嚴重??！”林幽若有些焦躁地質問。

    “那你打算怎么辦？林元柏問。

    “我要換血整改?！绷x正辭嚴，擲地有聲。

    林元柏啞然失笑，像是對待黑白分明，正義感爆棚的小學生，“小若，不至于吧?！?/br>
    “怎么不至于……”

    林元柏擺手打斷急切的反駁，“那我現在問你，把這些人都開掉？你用誰？”

    “可以重新招聘，或者從現有員工中選拔?！?/br>
    “好，先不說經驗不足的新人能否馬上勝任，你敢保證你再任用的人，不會做出相同的事？”

    “我……”林幽若答不出話來。

    “小若，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你是林家的女兒，理所當然為公司著想，可很多事情，都不像想象中那么簡單?！?/br>
    林元柏語重心長，輕輕拍著女兒的后背，“當然，我不是說完全不追究責任，但不必過于嚴氣正性，水至清則無魚，該閉一只眼睛的時候，還是不要明察不放?！?/br>
    林幽若沉默不語，她沒想到得到的竟然是這樣的回答。

    林元柏平靜地收拾起滿桌辛苦收集來的證據，裝進不透明的文件夾里，遞給林幽若，笑道：“小若，干得很好，爸要表揚你！不過，這些糟心的麻煩事，還是交給周渙去處理吧，他知道該怎么做?！?/br>
    林幽若快被心中涌出的委屈和苦澀淹沒了，她忍著嗓子中的泛起的酸楚，聲音有些沙啞和微弱的哽咽：

    “爸，為什么又是周渙，作為林家的女兒，您不看好我，不信任我么？”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你媽去世后，你在爸心中的位置，比任何人都重?！?/br>
    林元柏撫摸著林幽若的發頂， “小若，你變了好多?！?/br>
    每當親近的人將現在的她和以前的她對比，林幽若都會特別排斥，仿佛他們懷念的，在意的是她曾經的樣子，而現在的她無法滿足他們的期望，也沒有人在意她真實的樣子到底是什么。

    “爸，您跟周渙怎么都這么說?，F在這樣不好么，非要跟我說以前，我又不記得了?！?/br>
    林元柏撫摸女兒的手愈發地溫柔，像碰觸嬌貴的金絲雀，小心翼翼，生怕驚嚇著她，怕碰壞了她細嫩的羽毛。

    “小若，爸給了你10%的股份，比你哥、你姑都多，比周渙更不知多了多少倍，每年的分紅足夠你過任何你想過的生活。

    “商海深得看不見底，不說那些浮冰，暗流，就連明面上一個浪打過來，都可能是致命的。爸不愿意讓你進入這么險惡的地方?！?/br>
    “周渙有野心不假，他也有足夠的能力和魄力，撐起他的野心和公司上萬人的飯碗，至于你哥，也不要以為他單靠好脾氣就能有那么多人為他死心塌地，林氏集團交給他們打理就行了，何必整天殫精極慮的，爸希望你能一輩子平安喜樂?！?/br>
    話已至此，林幽若再也說不出一句，她看到林元柏的眼眶紅了。

    林元柏有兩位妻子。

    林曇的母親喬靜秋是林元柏的大學同學，畢業后兩人白手起家，既是夫妻，又是戰友，在商海殺得昏天黑地，事業剛剛有些起色，不料喬靜秋因積勞成疾，哮喘發作，搶救無效去世，那年，林曇不到5歲。

    2年后，林元柏娶了大學時期的學妹溫綻，也就是林幽若的母親。

    溫綻是個名副其實的富家千金，大學時曾是多少師兄師弟心中的白月光，其中也包括林元柏。

    這樣的女孩幾乎不可能自由地選擇戀愛，溫綻被家族安排，與門當戶對的豪門富少聯姻?？上?，旁人眼中的金童玉女，在一起未必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富少有賭博的惡習，婚后更是多次出軌，兩人同床異夢，好幾年都沒有孩子，只因為家族間的商業牽扯，才勉強維持著虛偽的婚姻關系。

    有一次溫綻出差提前結束工作，回到家看見床上云雨過后的不堪，和被翻得凌亂的衣柜，終于忍無可忍地爆發了。她并非軟弱可欺的白蓮花，富少也并不憐香惜玉，對她拳腳相向。

    那次的家暴讓溫綻毅然和渣男丈夫離婚，之后全身心撲在家族的事業上，一直沒有再婚。

    直到幾年后，兩人在校友會上重逢，當時，林元柏已經是事業小成的企業家，溫綻對這個年輕時敢拼敢闖，成功后依然溫和謙遜的師兄欽佩不已，尤其是林元柏對前妻念念不忘，2年間一直過著清心寡欲的生活，溫綻因感服而暗生情愫，兩人終于喜結連理。

    婚后不久，溫綻就懷孕了，這本是喜上加喜的好事，可一張癌癥診斷書，猶如晴天霹靂，給這對好不容易走在一起的愛人致命的打擊。

    幸好，癌細胞還處于早期未大面積擴散，但選擇化療，就必須流掉已經長成人形的嬰兒。母性的本能讓溫綻選擇保守治療。

    幾個月后，雖然瘦小，卻哭聲響亮的林幽若出生，而溫綻的病情也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嬰兒時期的林幽若剛學會爬，能笨拙爬到母親身邊的時候，溫綻就永遠離開了她深愛的女兒和丈夫。

    這些舊事，是林幽若出車禍后，失去對家人的所有記憶，躺在病床上，林元柏日夜守在她的身邊，向她娓娓講述著從小到大的種種，如數家珍。

    “我這個人真是天煞的命，年輕時克老婆，想不到老了老了，克到女兒身上……”林元柏老淚縱橫，泣不成聲，“造了什么孽??！”

    林幽若感受到父親對她的愛絕無虛假，由于她未得到過母親溫綻的陪伴，林元柏對她這個女兒甚至比對兒子還要更疼愛一些。

    可是，林元柏對她太過保護了。

    雖然他也會給她鍛煉的機會，但是和兒子，準女婿的標準完全不同。

    林曇、周渙是他放出去的獵鷹，要在長空峭壁間，殘酷的拼殺中搶奪有限的獵物。

    而對林幽若，卻給她造了一座重湖疊巘，深樹繁花的庭院，上空始終照著一層隱形的銅網，林幽若猶如一只優雅的白天鵝，只能在父親的視線內，在有限且安全的區域里閑庭信步似的呼扇幾下翅膀。

    但這些，并不是林幽若想要的。

    “小若?！备赣H的聲音打斷了林幽若的思考，“聽說你剛提拔了個助理，靠不靠得住，整天貼在身邊的人，你了解么？”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聽誰說的，林家見過陸青筱的也就兩個人。林曇是那種從不在背地說人壞話的人，而林元椿能說出好話才見鬼了。

    “靠得住，人特別正直，特別努力?！绷钟娜糇匀灰渥约旱娜?，毫不夸張地說，她身邊最信任，最可靠也就只有她了。

    “還要多觀察，多考驗，人是最復雜的，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難知心啊?！绷衷夭涣私怅懬囿?，作為長輩對子女的勸告，這話也沒什么錯。

    “爸，你這話說得不對?！绷钟娜舴瘩g道。

    “哦，怎么不對？”

    “心臟在胸腔里，只能隔著胸肌?！绷钟娜粽{皮地回答。

    空閑的時候，林幽若總是想起陸青筱。

    她在干什么？有沒有遇到棘手的事？那張骨骼清奇的嘴沒說什么驚天動地的話吧……

    林幽若點開微信，看到朋友圈有一條小竹子的更新，破天荒地填滿了九宮格。

    消防演習的照片。大多是場景和物品的，消防通道的位置、滅火器的使用、員工列隊模擬逃生的畫面，還有一些消防知識的宣傳圖。

    有一張自拍，陸青筱用毛巾系在腦后，蓋住鼻梁之下的半張臉，手拿消防斧扛在肩上，氣焰囂張，背景如果換到戶外，再配上文字：“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從此路過，留下買路財?！焙喼本褪莻€攔路搶劫的山大王。

    裝酷地擺著pose，傻傻的，很可愛。

    上面配了一行文字：【要不要本大俠的保護？】

    林幽若展顏，莞爾微笑著點了個贊，忍不住回復了一個字：【要！】

    過了幾小時再點開的時候，小竹子在下面跟了條：

    【保護費很貴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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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閱讀。

    陸青筱：作者你怎么回事，這章我就在朋友圈出場了是么。

    黑小蓮：心累鴨，人家那頭發給你換的戲份，好好珍惜吧，下章放你出來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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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

    關于角色擬鳥的話題

    陸青筱：海東青。

    林幽若：白天鵝。（海東青捕天鵝，沒毛病。）

    周渙：禿鷹。（沒有變禿，依然很強。）

    林曇：鴨子。（放到夜店特別頂級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