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節
雷恩斯的目光鎖到了老巫師的臉上, 他的臉色驀地變了。蒼白的胡須微顫,握緊權杖的手爆出了青筋。 而在一旁,本對萊拉和雷恩斯投來質疑、不信任、憤怒目光的村民, 都在看見如山的鑰匙的一瞬間,都如陡然掉入金山的探險者,瞬間失了聲、亦變了神色。 呼呼呼。 雷恩斯看了眼萊拉,再度念出了一道咒語。如同黑蛇的惡靈攀爬在地上,送來了五盅水,渾濁的血色顯示其來自環村河,且尚未凈化。 而萊拉沒有看雷恩斯,手中縱影,從鑰匙堆里隨即挑揀起了五枚鑰匙拋入了血水中。 令人吃驚的場景出現了。當銀白觸及血紅,他們的表面浮現了強大的凈化光芒,效果竟然比村長所賜予他們的更為強大。 驚嘆此起彼伏,萊拉卻抬起了頭,望向了老者。 “巫女的傳說很有趣,但關于這個故事,我們這里有另一個版本,你想聽嗎?” 而沒有顧及面色鐵青的老人的回答,萊拉已經緩緩地說了出來。 “被稱為巫女的少女奈海里蒂,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而她的存在與否,死亡與否,在這個故事中并不重要。 唯一重要的是,在我們版本里,她扮演了替罪者的角色?!?/br> “讓我們重回火災的那天……村民流傳,巫女來了,造了火,奪去了所有人的聲音,隨后你來了,用風滅了火,又救了他們,讓我把上面的事稍微改變做事的人和順序吧?!?/br> 于是,萊拉說出這個故事。 而這是與另一個傳說地點相同、人物幾乎相同的故事,但內容卻與村中流傳大相徑庭。 …… 在萊拉的話語中,巫女不見了,一位流浪闇域的古巫術師出現。 而根據萊拉交代,這位巫師是因為一些波折被流放到了闇域的,因為誤入了裂縫,在困難的環境下難以茍活和修煉,一直在尋找幫助他的資源,直到誤入了一個奇跡般存在的淳樸村落。 “這個村落都被圈在一條血漿般的河流中。正如我們看到的,就叫誕流村。在我的版本里,這條河流并不是因為巫女的詛咒才渾濁的,而是一直是這樣。而更神奇地是……” 有烏鴉停在了萊拉的肩膀上,她的眼睛輕眨,說了下去,卻不顧身旁人漸變的臉色。 在她的故事中,更為神奇的事件便是,當時大巫師發現了這個村落中的每個人竟天生都擁有一種鑰匙,這種鑰匙可以凈化水源,極大地幫助人在裂縫的血原生存和修煉。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產生了一個齷齪的念頭,也是這個念頭,讓荒誕村變成了現在的這個樣子。 “那是一場集體謀殺,我不知道大巫師在此之前是否已經融入了村落,但我幾乎可以確定的是,火災的那一天,是他放了火?!?/br> 萊拉說道,是巫師用強大的巫術把不會修煉的村民強制留下,要求他們交出鑰匙、對他臣服。一半不愿意服從的人,被他殺死了。 而另一半村民有的或許為了追附力量,有的或許單純為了活下來,只能同意,卻被他奪走了說話的權力。 因此,在此之后,村里老人不會說話。他們生下了后代,為了保密和活命,他們并未通過其他方式告訴他們真相。 大巫師之后用奪來的鑰匙,選擇性地賜給了村中人,稱為是自己的賜予。 “而他也真正地布下了一個詛咒,那就是,那就是村中的新生子女不再擁有鑰匙。那是他手中的權威,他也一直在確保自己是唯一?!?/br> “這就是我的故事?!?/br> …… 萊拉的呈述結束了。 四周卻都陷入了靜謐。這個和流傳大相徑庭的故事,令所有人都變了臉色。大多數年輕的村民的臉上有茫然、有困惑,更多的還有憤懣,似乎難以想象她怎么會說出如此匪夷所思的故事,還來詆毀他們敬愛的村長。 但當他們的目光落到那鑰匙堆時,卻又犯了難。 會真的本有這么多鑰匙嗎?流傳的故事中,是老巫者制造了鑰匙,如果他本來有上百枚,為什么只給村民們用五枚,還只交給被村里視為上層的長老使用?讓其他人生活得那么困難? 而在這個古怪的氛圍中,老巫者竟沉默地、耐心地聽萊拉說完了。 再度抬眸,他的臉上卻充滿了威嚴的怨氣:“……這個故事很有趣,但我只能說——是無稽之談!” 他的目光又落到了鑰匙上,“異鄉人,你們的家鄉,難道沒有教過不能亂碰和亂感知其他法師的東西嗎?” “這都是我制造的,但因為我法力在對抗巫女后失常,它們并不能穩定使用,于是我把它們存到了墳墓的盡頭?!?/br> “我為這個村落盡心盡力,絕不是讓你們潑臟水的……按照村則,你們這種危言聳聽的邪徒如果還繼續堅持你的話語,就必須要被燒死!如果你們現在承認是胡編亂造,我還可以放過你們……” 他的語氣憤怒、堅定,令其他的村民又開始動搖了起來。他大概是真的憤怒了,腳底卷起了風,四周的結界上浮現眼睛的符號,與大巫師的法術交相輝映。 萊拉卻像是不在意地說:“是嘛?不過你真的想證明清白,我也想證明清白。這樣吧,不如我把發現的證據和我的想法全部告訴你,如果你真能推翻一切,我們考慮接受你的懲罰?!?/br> “這樣對你,也更好,不是嗎?” 老巫師的臉頰驀地僵硬,他的表現像是恨不得立刻把胡說八道的狂徒趕走的圣師,手開始了顫抖。卻在背后響起一聲響時,他回頭了。 長老們……驅蛇人,提著火燈的阿婆,扛著獸皮——這次是豹皮的老者都出現在了這里。 看到他們,老巫師冷笑了一聲,卻說:“異鄉人,你們可以說。但如果說錯了,接不接受處罰,并不由你們?!?/br> 法杖重重落地。 萊拉卻淡淡開口,“其實在之前,我還不確定你是始作俑者。但很不幸,你出現了幾個漏洞,我們也獲得了幾個線索,而第一個漏洞的開始,就是村里的結界。第二個漏洞,是阿蘭的死?!?/br> …… 萊拉開始說起了這件事發現的起源。 而實際上,她隱去了起初的一環。那就是在舀水時在地面上驟然出現的謎語,也是在那個謎語出現后,他們才開始循著“偽裝者”和“掠奪者”這個故事開始出現思考線索,在后續的查探中確認一些事,事件逐漸浮出水面。 當然,萊拉不會明說這一點。 “我們剛來到這個村落時,發生了兩件事,第一件,阿蘭帶我們去獲取凈源,在這個途中,我的同行人發現了一件事,為了確認,他會給你們再述和再現……” 萊拉看了眼雷恩斯,雷恩斯立刻用觸角乖巧地拿起了那單獨放在一側的銀色鑰匙,并拿給了諸位村民觀看。 隨后,他說明了自己在河流旁看到阿蘭撈起鑰匙的場景,同時輕車熟路地使用了幻術重現。于是,村民們在驚嘆中睜大了眼睛。 萊拉繼續說道:“而第二件事,就是我們回村后拜訪你,你讓我們在你的道具上寫下名字,受你結界的保護。但知道嗎,我沒有留下名字,我留的感知法符?!?/br> 老者的臉色驀地一變,而突然,地上被拋出了一個法術冊。竟然是被一個黑色的觸角從老者的帳篷中牽出來的,法冊展開了,里面留下了一道鴉羽般的印記和上百個名字。 萊拉念下一道咒語后,那上百個名字上方竟出現了眼睛,隨后保護著整個村落的結界也同時浮現。 “你說是保護,但這真的是保護嗎?我怎么看,更像是監視的結界。而很不幸,我也是法陣專家,這種結界,我記得也可以增強法師本人在場內的力量加成啊?!?/br> “啊,還有一點,我們還沒試驗?!?/br> 萊拉又念了道咒語,當黑影漫過法術冊時,上面出現了風與火花。 雷恩斯卻認了出來萊拉這次使用的法術。這是宗師的感知術的一種,通過力量相拼,去測試某種法力場的使用者力量來源的主領域。 而也是在看到火花的瞬間,村長驀地面色鐵青,回頭瞪了眼面露不知所措的阿婆。但少許,他回頭道:“這又有證明什么?為了保護人,結界當然得有監視作用,這也讓我的力量尚保存的時候得以保護諸位村民不受巫女的毒害?!?/br> “風和火,這也是古巫術師常修行的法力領域,這有什么稀奇的?” 萊拉卻說:“的確不稀奇,但這個結界聯系到后面的事,就詭異了。不如我們繼續朝后說?” 她頓了頓,目光迎視村長,“的確,在此之前,我還沒有聯系到你身上。我最初以為阿蘭是巫女,但你犯了個錯?!?/br> “——那就是你殺了阿蘭?!比R拉回頭,目光落到了雷恩斯和他召喚出的觸角拿著的鑰匙上,“那時,我就很奇怪,我和我的同行者把凈源放在了屋內,甚至走出了屋外,巫女卻不來襲擊我們,卻殺死了阿蘭?!?/br> “我們只能推測那里有‘巫女’想要抹去的東西,自然聯想到了那枚鑰匙。而果然,在你殺了她卻被我和我同伴的迫近逼得離開、不得繼續翻找后,我們在留下的廢墟中找到了被阿蘭埋在土中的鑰匙?!?/br> “你親自舉行葬禮,卻沒有再感應到,想必是吃驚的吧?” 萊拉的目光緊鎖村長,對方的臉色已經變得鐵青,但在外人看來,依然看不出是因為誹謗,還是被識破。 村長眼紅地盯著鑰匙:“胡編亂造!” 他喘了口氣,“這枚鑰匙,大概是從我保存的地方流出的吧……我月圓左右力量不足,結界被破開,鑰匙便被地下的水流沖出了所在地……” “而僅因為這個,你們就想給我定罪嗎?!荒誕的外鄉人!” 萊拉卻冷笑了聲:“當然不會因此給你定罪,我給你定罪,還有兩個原因?!?/br> “一,鑰匙的數量和那里的結界?!彼哪抗饽鄣借€匙山上,“我數過了,這里是整整二百枚鑰匙,加上你給村中的人的五枚鑰匙,阿蘭的一枚,正好是二百零六枚?!?/br> 她頓了頓,“我聽說,當時火災的時候正好是二百零六個人死亡,你是按照他們的數量鑄造那么多的?” 村長瞪圓了眼睛,呼呼喘氣。 “而且,那里的結界,和這里的結界力量并不同源?!?/br> 萊拉說,“我知道你可能說一個人可以使出兩種模式的結界。但是,你既然村中設下了這種完好的法力場,又怎么會費盡心力再去設置另一個不完好的結界?而且經過我和我同行人的檢驗,兩者的力量不相容?!?/br> 萊拉盯著村長的眼睛,“所以我猜測,那根本不是你設的,而是在擋你?!?/br> 第211章 迷失的寓言(四) 他心中似乎生出股沖…… “但真正給我啟發的, 是阿婆的話?!?/br> 萊拉頓了頓,卻又說,“她, 給我們留了話。那里面, 才有真正的漏洞?!?/br> 村長一怔,扭頭看向阿婆。她立在人群中, 燈里燃起獵獵青光。 老者的眼眸亦漫起了霧。 萊拉卻繼續朝下說去:“當時,阿婆在復述火災場景時寫道, ‘火來了, 風來了, 火滅了, 風又來了,我聽到了未知迫近的聲音’……” 說話間, 她亦用了幻術重現當時的線索。 “這里就有問題了。既然傳說中,村長你的風是用來滅火的,為什么阿婆要在火滅后要再次提到‘風來了’? “以及, 為什么在第二次‘風來了’后才說到未知迫近的聲音?要知道,你和巫女不是在之前就到來了嗎?” 萊拉目光一凜, 射向了村長, “所以, 阿婆的話正提醒了我們, 問題就在這第二次風來后。而傳聞中也本身具有古怪, 既然巫女要殺人, 為什么還要奪走聲音?” “這些漏洞, 都指向了傳聞中的另一人?!?/br> 她一字一頓,“正是你。你,與第二次風來有關?!?/br> 萊拉的話音落下, 四周卻再度陷入了詭異的靜謐。 誕流村村民似乎被這諸多線索震懾得忘記了如何措辭。 而如果說之前的村長還維持著威嚴的肅穆,如今,他的臉色已被憤怒和扭曲取而代之。 他的面頰竟打起了哆嗦,目光發直地道: “然而,這一切都是推理……不過幾個胡編亂造出的漏洞,你們就想定我的罪?” 他又望向阿婆,“還有你,身為長老,為什么指認我?你和其余兩個外來者都接觸巫女了嗎?巫女近在眼前,你們竟然還做這種勾當!” 他義憤填膺,村民面對萊拉的話,卻這才驚奇地想起來,他們竟然從未見過巫女的真容。他們只遙遙聽過,在彌漫的大霧中用眼睛抓到過那幾乎虛無縹緲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