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技術達到了一定的程度,便不用過度謙虛了?!?/br> “那你能描述一下你從事的解剖工作嗎?” “你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了解更多的知識而已?!?/br> “你想聽直接的,還是深刻的?” “先說直接的吧!” “看過屠戶宰豬嗎?過程跟那個其實差不了多少?!?/br> “那還是說深刻點兒的吧!” “就是用逝去的人的遺體告訴活著的人,隱藏在生命和人體之間的秘密?!?/br> “這句話說得可是相當深刻??!介意不介意我記錄下來?” “不介意?!?/br> “哪天你一定要給我講講解剖的具體細節?!?/br> “如果有機會你最好親自觀摩一下,因為有些事情,只聽我講,是很難搞清楚的?!?/br> “跟你談話真的很有意思!讓我緩解了寫作中的很多壓力?!?/br> “你現在在哪個城市?還在暗訪嗎?” “在哪不能說,因為我是記者嘛!采訪和收集新聞就是我的工作,暗訪只不過是我的工作內容之一?!?/br> “你不說我也不問了!其實我很少關心別人的事?!?/br> “那為什么這么關心我呢?” “我也不知道?!?/br> “我以后叫你小兔子吧!” “是因為我像兔子嗎?” “當然不像,是因為你是屬兔子的。我也好記!” “按照你這種邏輯,我豈不是要叫你老豬?” “完全可以,我沒有意見!我說過,豬和兔子是最配的了?!?/br> “想問你一個問題,你認識多少個像我這樣的小兔子?” “目前兩個!一個在我的老家,內蒙古。一個是s市人,現在在t市?!?/br> “那個小兔子是你的戀人嗎?”我當時感覺自己問了個很奇怪的問題,臉上立即紅了半邊,且溫度迅速上升,那是我初戀時才感受到的熱度。 “我還沒有女朋友,要不怎么會和你搭訕這么久?不過那個小兔子對我來說也是很重要的!” “那我倆誰長得漂亮?” “這個不能比,女孩子各有各的氣質,美的角度各有不同?!?/br> “肯定比我好看,我很自慚形穢!” “女孩子的長相其實也并不是那么重要啦!有時一個女性的學識和品味也很能吸引男性的!” “切,說得自己很懂一樣!” “其實,要是你們其中一個小兔子能在我的身邊就好了!” “你說得好rou麻!” “哪里啦?我說的都是實話!” “那謝謝你的垂青啰!” “好了,我要繼續去寫《暗訪》了,明天再聊吧!” 我看了看表,正好十點鐘,然后在鍵盤上打下了“886”三個數字。 這是我和他的第一次長時間對話,他給我的印象讓我難以形容,他不是我最初想象的那種已經達到了令人崇敬的程度的人,但他平易近人的氣質卻也很讓人著迷,我感覺他很高深莫測,但他盡量把他最簡單的一面展現給我,我在他身上捕捉到了一種難以捉摸的神秘感。 總之,他給我的第一印象還不壞。但我那時不會想到,那會是一場畸形之戀的開始。 3 很多還沒有進過解剖室的學弟、學妹總會問我:“如何才能擺脫尸體帶來的恐懼?” 客觀地說,當我第一次走進解剖室的時候,我的內心也是復雜且惶恐的,不僅僅因為那種環境散發出來的死亡的味道,還因為我很清楚我接下來會面對什么。 無論你多么崇尚科學,學過多少知識,但是當你的面前躺著一具冰冷的尸體時,法醫內心深處所能感受到的絕不是科學本身能夠解釋的。當一具皮膚沒有光澤、肌rou沒有彈性的尸體躺在你面前時,你所學過的知識可能都會被拋諸腦后。 而當我第一次見到真正要解剖的尸體時,我早就把站在一旁認真講解每一個解剖細節的導師遺忘了,那時我更加關心的是躺在解剖臺上的這個人為什么會死,他到底經歷了怎樣的痛苦。我發誓那是我第一次去凝視一個逝去的同類,而這種凝視在日后的工作中變成了家常便飯。 久而久之,我已經對恐怖的尸體免疫了。 即便面對大卸八塊的殘肢,或是丑陋難看的骷髏,我都不會皺一下眉頭。我曾經多次用手術刀劃開尸體的胸膛,檢驗死者肺部和胃部的情況。我知道人類內臟的樣子遠比他們的外表要難以讓人接受,人的內臟中殘留了各種令人惡心的物質殘渣,那些東西,不用聞,只是看一看就能讓普通人三天吃不下飯,但即便如此,現在我見到這些穢物我也不會感覺到惡心或心驚。這是要經過至少百次的親身實踐才能達到的水平,但對于一個女孩來說,我為此做出過多大的犧牲,又有誰會知道呢?正是這些尸體把一個本該開朗的我,變成了一個面容冷峻的法醫。 但是,這次不同了,因為躺在我面前的,不再是跟我毫無交集的陌生人,而是他!那個我曾經的戀人!雖然未曾見面,卻早已想要以身相許的戀人! 我拿著手術刀的手在戰抖,刀頭隨著我的戰抖在微微顫動著,就像是經過了一場小型地震。 “張敏,尸體體積較大,用stryker(品牌名稱)專用解剖電鋸更好!”擴音器中又傳來了石秀美的聲音,客觀地說她的指導一向非常專業,讓人不得不遵從。 stryker專用解剖電鋸是從美國進口的一種專用解剖的電鋸,這種電鋸的特點就是用它切斷骨頭時,不會給尸體其他部分造成較大的創傷面,也不會濺出過多的骨屑。這種電鋸比起一般的手術刀來,確實簡單易用了很多,由于其輕便的特點,也適于力量單薄的女性法醫cao作。 助手立即端來了電鋸,并通了電。但我依舊遲疑著,眼前的尸體實在讓我難以下手。 “張敏,小心點,電鋸雖然方便,卻也容易傷及尸體的內臟?!笔忝浪坪醢盐业莫q豫看成了是一種小心翼翼。 我看著他,覺得他正在向我重復著那句話: 我真想變成一具尸體,躺在你的面前,那樣就能跟你見面了! 也許他的預言真的就像是一個魔咒,也許我們真的只能以這樣的方式見面。殷尋,為了找出殺害你的兇手,我只能這么做了!對不起! 我揮動起了電鋸,伴隨著鋸頭與尸骨間的摩擦聲,他的胸腔被打開了,然后我用雙手把尸體胸前的皮rou朝著左右往外翻開——我做這個動作的時候,是閉著眼完成的。 尸體胸腔里瞬間噴出了一股氣體。我知道這是他的胸腔內積聚的大量腐蝕氣體,受到其侵害的人會影響到健康。我沒有閃避,因為我戴著全套的護具,但是我知道,讓我最難以接受的并非這些氣體,而是要真正地“看穿他”,這是這次解剖中最痛苦的環節。 往里看,一切便一目了然。即便我再不情愿,但任何的鑒定工作,都必須睜開眼睛才能完成。 此時無論如何痛苦,我都必須完成這項工作!這是法醫的責任,也是我對他的責任。 “請記錄!”我說話的語氣已經有些遲鈍,大學生助手仍然忠實地執行著我的命令。 “內臟已經有了腐爛的征兆,肺部有煙塵沉積,說明死者有吸煙史。胃部食物已經排空,十二指腸有未消化的食物殘渣,說明死者已經死亡八小時以上,和我之前推測的一樣,死亡時間是在凌晨兩點半左右。死者的心臟是驟停的,這是典型的因為壓迫神經引起的反射性心跳停止現象,是勒死的主要癥狀。左肋的第二根肋骨有明顯骨折,是死者生前受到外部傷害所致。但脾臟并未因此受到傷害,也就是說外部的擊打和死者的死亡并無直接關系?!?/br> “很好,張敏,工作完成得非常出色!大家以后也要多向你們的學姐學習!”石秀美聽到我的判斷后,做出了她最為滿意的評價,但她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根鋼針刺痛著我的心。隨后,解剖室里便響起了掌聲。掌聲并不清脆,因為大家都是戴著膠皮手套拍的。而這種聲音對我來說就是一種摧殘,因為我剛剛因為剖開了自己戀人的胸膛而受到了褒獎,這難道不是一種諷刺嗎? 下面的工作更讓我痛徹心扉,我必須將他的內臟摘除。 在以往的解剖中,往往不用去摘除死者的內臟,除非是特殊情況,但是石秀美卻告訴我,這名死者簽署了器官捐贈協議,在尸體解剖的過程中,一定要順帶把他身體的器官一并摘除。石秀美對我說雖然這些器官已經不可能做任何的移植手術了,但它們卻可以做成標本,供醫科大學進行研究。 石秀美并不知道,捐贈器官也是他對我的一項承諾,因為我曾經告訴過他,由于中國人傳統觀念的影響,很少有人愿意捐贈他們的器官為醫學研究所用,他當時就爽快地告訴我他已經捐贈了自己的器官,還跟我說,希望實施摘除手術的人是我。 我當時還以為他在開玩笑,因為他和我說話的態度一直不太正經。但沒有想到的是,他真的簽署了那個協議,而且也真的是由我摘除他的內臟。 身體器官的嚴密是常人難以想象的,內臟間互相依存,摘除工作是一項極其復雜的工作。他的內臟很干凈,除了那已經被煙熏黑的肺,其他器官沒有什么異常。 不知道為什么,石秀美只要求我將他的心臟摘除。當我“下手”的時候,周圍的學弟、學妹們都圍了上來,他們都好奇這個最重要的人體器官到底是什么樣子的。 而他們不知道的是,他的心對我而言具有什么樣的意義。當我完成了切割將它取出的時候,我一遍一遍地問自己,他的心是否為我悸動過呢? 但不管怎樣,他的心此刻就在我的手上,他真的實現了他的諾言,讓我見識到了他的“真心”。我把它捧在手上,心中百感交集。 解剖工作最后的步驟,是把他剛剛被我剖開的胸膛,再一針一線地縫合上。這個工作看似簡單,卻是最漫長的。每一針扎在了他的身上,卻都像是扎在了我的心里。雖然他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但是我能!我的心在滴著血。 解剖手術進行了將近三個小時,我總算完成了解剖。周圍的助手和學弟們都對我投來了欽佩的目光,但是我卻不知道怎么面對。我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便迅速地退下了口罩,跑向了洗手間。 嘔吐!這是我四年前在第一次解剖后做的事情,就像喝醉了酒一樣嘔吐,把胃腸里的未消化的食物一樣不少地吐出來。跟那次不同的是,這次嘔吐還伴隨著我傷心的淚水。 在嘔吐后,我好像迅速恢復了理智,用清水洗刷了我嘴中的污穢,然后便朝著太平間的方向跑去,助手們正推著他的尸體,向前走著。 “等一等!” 助手們聽到我的喊聲后大吃一驚,在這樣的地方聽到如此大聲的喊叫聲,誰都會起一身雞皮疙瘩。 “讓我來吧,你們今天辛苦了!”我代替了助手,一個人接過了擺放他的床車。 “學姐!”助手們似乎很奇怪我的舉動。 “我還想去看看其他的尸體,你們沒事就先走吧!” 助手們面面相覷,卻沒有人再跟來,這條通往太平間的死亡通道,即便是天天要推放死尸的人,也不會想多走一遍的,助手們果然沒有跟來。 在太平間里,暗沉的燈光再次照在他的面孔上,他的面容真的很英??! 但為什么,他會死去?殷尋,我一定要找到事件的真相!請你等著我! 4 當我走出研究所的大門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由于解剖室有嚴格的規定,不允許攜帶手機進去,所以當我打開手機的時候,才發現有幾個未接電話,是哥哥打來的。 好久沒有見他了,今日之前,我真的不想多看他一眼,煩他,也煩他的女人,但是,此時我卻有了馬上想要見到他的沖動,想要撲到他懷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所以,我回撥了電話,一陣彩鈴響過之后,電話接通了,是他的聲音。 “喂,小敏嗎?剛才為什么不接電話??!” “剛才一直在解剖室里?!蔽业穆曇艉苄?,幾乎連自己都聽不見。 “一個女孩子還是少沾染一些尸氣為好?!?/br> “哥,你有事嗎?” “跟老哥說話,不用總像跟仇人一樣吧?今晚公司要開一個大party(聚會),邀請的是整個s市醫療界的知名人士,所有甲等醫院的骨干都要來,我想給你從中挑一個優秀的男士,給我當未來的妹夫。當然,希望你親自來挑選一下,那可都是醫學界的精英??!” “哥,我現在不想考慮這個問題!” “都多大的丫頭了,還不考慮?!爸媽不在了,這事老哥必須替你做主!” “哥,我真的不想……” “好了,小敏,老哥知道你的心思。你喜歡有內涵、有正義感的男生,不喜歡老哥這樣的滿身沾滿銅臭味的商人。沒問題,老哥負責給你找,包你滿意就是了!” “哥!” “小敏,我聽你今天的聲音好像有點不對頭啊,還帶著哭音!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順心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