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一些溫熱的液體弄濕了葉全背上的單薄布料,透過布料微小的孔眼沾濕了他的皮膚,又鉆進了他的毛孔里滲透進他的血液里,隨著流淌的血液帶著屬于陳嘉樹沉默的痛楚一同流淌進他跳動的心臟。 “砰——砰——” 像有力的鼓點一樣,一下又一下敲打著,敲開了心臟的某一處,讓他看到了陳嘉樹曾經在他睡夢里和他說過的話。 【人這么一直睡著其實也不錯,自己的世界里只有自己一個人,外界的煩惱和壓力都不會再施加在身上】 【我沒什么能夠傾訴的人,偶爾和你嘮叨一下也不要介意】沒有人是完美的,也沒有人會和鋼鐵一樣堅硬不屈,他們都有一顆柔軟的會受傷會流血的心臟。 只有在自己的生命里有重要的人離開過,體會過那種撕心裂肺般的讓人窒息的疼痛,才能真的理解、真的明白今后的生活里不能再讓任何一個重要的人輕易的離去,至少,不要讓病魔以外的任何一個原因將其帶走。 葉全輕輕撫上了陳嘉樹勒住他的手,輕輕然握緊,用他自己的方式去關心這頭受傷的野獸。 他背后的男人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地減少了施加在葉全身上的力道,但沒有放開抱著葉全的雙手。 在最痛苦最難以接受這讓人感到痛心消息的時候,一個人最直接的反應不是面對而是逃避,就像是受了傷的野獸流著鮮血倉皇逃開,只想找一個無人的溫暖的角落把自己蜷縮起來,等陳嘉樹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來到了葉全的家門口。 慢慢的等著,從早上到中午,從中午到下午。 香煙一根一根麻木地抽著,濃烈的酒精試圖麻木他痛得窒息的心臟,每當聽到樓下有人經過的腳步聲似乎都會精神一振,這一天里有無數的人從樓下路過,有他記不清的人順著樓梯用奇怪的眼光掃過他上了樓,就是沒有一個他等待著的想要看到的人。 一直到太陽將要下山的時候,疲憊將要化身絕望的魔鬼把他吞沒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像是一道溫暖的光照亮了他的眼前,在他耳邊響起。 他已經聽不清葉全在說什么,只是看著對方臉上豐富的表情,靠在對方的身上聞到了葉全那讓人感到安心的溫暖氣息,那一瞬間他覺得即使天塌了下來都不是什么大事情。 陳嘉樹靜靜抱著葉全,奶奶去世帶來的傷痛與絕望的窒息漸漸離他遠去,世界變得安靜而樣和,耳邊只有來自懷里男人均勻小心的呼吸和代表著生命的心臟跳動聲。 夜幕漸漸降臨,他的世界卻充滿了淡金色的柔和陽光。 “讓我……抱一會兒?!?/br> “嗯?!?/br> 帶著深深的疲倦,陳嘉樹擁著懷里的男人最終垂下了沉重的眼皮。 ?!?/br> ?!?/br> 生、老、病、死。 春、夏、秋、冬。 是他們無法抗拒的命運與輪回。 兩天后,陳嘉樹為因病去世的奶奶舉行了葬禮。 葉全站在圍繞在墓地的人群之后,那天他醒過來的時候身邊的男人已經沒有了蹤影,如果不是陳嘉樹留下來的煙酒氣息還沒有徹底散去,他差店以為陳嘉樹的奶奶去世都是假的,僅僅是一個虛幻的夢而已。 世界沒有那么多的完美,殘缺的他們因為共同經歷過的傷痛而依靠在一起,成就了彼此的完美。 天空被這感傷的氣氛所感染,淅淅瀝瀝的小雨落在一把把撐起的黑色大傘上,陳嘉樹面無表情的站在墳墓前看著一捧捧被雨水浸濕的泥土覆蓋在棺材上,從雨傘上落下的水珠匯成了斷斷續續的眼淚,滴答滴答地砸在地上沾濕了他們的褲腳。 雨水落在衣服上滲透皮膚的觸感讓葉全想起那天陳嘉樹趴在他背上流下的眼淚,即使是最痛苦的時候陳嘉樹也沒有把他最脆弱的一面展現在他人面前過。 這是一種堅韌,何嘗不是對自己的殘忍呢? 看到別人可以毫無顧忌地放聲大哭時,他也曾暗暗的羨慕過吧,只是他們的身份迫使他們必須堅強,淚水即使流下也只能往肚子里吞咽。 簇擁的人群漸漸散去,一個一個的離開,只剩下陳嘉樹和李臻還站在墓碑前,在旁邊的李臻擔憂地輕輕拉了拉陳嘉樹的袖子,那人動也不動只是緊緊盯著墓碑上奶奶沒生病前燦爛如春風的笑容。 “嘉樹,回去吧?!崩钫榈穆曇糨p輕顫抖,他離陳嘉樹這么近卻沒辦法幫這個男人分擔一點點痛苦。 站在不遠處一棵樹后的葉全撐著手里的黑傘,他邁出腳步踩碎了面前因凹陷的地面而積壓的水灣,一步一步然靠近著那個好像失去了知覺的男人。 發現了慢慢靠近的葉全,李臻回過頭上前兩步擋在了葉全的面前:“謝謝你,不過這個時候還是讓他一個人靜一靜吧?!?/br> 視線越過李臻落在了陳嘉樹挺直的脊背上,葉全朝那人喊道 “陳嘉樹,奶奶想要看到的可不是你現在頹廢的樣子,她是最為疼愛你的人,讓她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她是會心疼的?!?/br> “葉全,你不要亂吵好不好?”李臻皺起了眉頭,他瞪著男人,這個家伙僅僅因為見過陳嘉樹的奶奶幾次就以為很了解陳嘉樹和奶奶之間的感情了嗎? 他又大喊了一聲:“陳嘉樹!” 聲音穿過雨簾砸進了陳嘉樹的耳中,那個原本一動不動的男人輕輕眨了眨眼睛,在李臻和葉全的注視下終于轉過身來。 大雨模糊了每一個人的視線,葉全卻清晰地在雨中感受到了來自陳嘉樹的目光,情感似乎被輕輕觸動,他柔聲對那人說道:“走吧,陳嘉樹?!?/br> 夾在中間的李臻左右看了看1他突然有一種被排斥在外的異樣感覺,而這樣的異樣很快就變成了現實,一直站在墓碑面前的陳嘉樹突然丟下了手里的雨傘大步跑了過來,李臻眼睜睜然看著陳嘉樹從他面前跑過抓住了葉全的手。 另一把雨傘落在了地上。 大雨里的陳嘉樹拉著葉全向遠處跑去,李臻往前走了兩步卻再也追不上他們了,他愣愣然站在原地,看著陳嘉樹和那個男人的身影最終消失在了大雨中。 ?!?/br> ?!?/br> 這算什么? 大雨淋濕了他們的黑色西裝,淋濕了他們的頭發,連視線都變得模糊不清起來,前路根本看不清,緊緊拉著他手的男人仍然在不停地帶著向前奔跑,葉全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要跟著陳嘉樹在雨里奔跑,但是卻前所未有的暢快。 他們就這樣漫無目的的一直跑,一直跑到咆哮著波濤的海邊才停了下來。 葉全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他抬頭試圖去對上陳嘉樹的目光,那人面對著他,雙手捧住了他的臉頰就這樣突如其來地吻了上來。 “唔——”雨水流進了眼睛里讓人掙不開,葉全有些發抖地扶住了陳嘉樹的肩膀。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年春天在自家花園的某一個下午,何曾相似的感覺,嘴唇被柔軟溫暖的事物堵上,身上的寒冷在瞬間消失得干干凈凈,大腦里一片空白,好像整個世界就只有亮到讓人感到刺眼的白光,什么都看不見了,只能聽到他們趨于一致的心跳聲。 “這算什么,陳嘉樹?” 海風一陣又一陣的咆哮著,大雨打在他們的身上濺落起破碎的白色水花。 這男人捧著他的臉頰,大口大口然喘著氣,胸口起伙不定:“我好像愛上你了——” 一道大浪打來狠狠砸在礁石上,葉全有些聽不清陳嘉樹在說什么,也可能是他幻聽了,對吧? “我聽不見?!彼f道。 “葉全,我愛上你了?!边@一天陳嘉樹湊在了葉全的耳邊,把每一個字都說得清清楚楚。 不同的是,把“好像”兩個字給去除了。 “你說什么?”難以置信然看著對方。 “怎么辦,我愛上你了?!弊旖菕熘?,陳嘉樹伸手輕輕捋開了遮擋住葉全面容的頭發,“小葉子,我愛上你了?!?/br> “還沒有聽清的話,我再告訴你一遍……我愛上你了,葉全?!?/br> ——第二卷—完結 卷三 第一章—談心 冒著陣陣熱氣的水里映出了自己的面容,雙手捧起熱水灑在了臉上,葉全深吸一口氣捂住了自己的臉。 身上的寒氣早已經被熱水所驅散,但剛才在大雨里聽到的話還不停地響徹在他耳邊——陳嘉樹說,他愛上了他。 那六年的記憶里,陳嘉樹從沒有說出來的話今天居然讓他聽到了,明明是一直在心里希望聽到的告白,但或許是來得太快太突然反而讓人有些反應不過來,總感覺不是特別的真實,就像手里捧起來的水,看似握在手心,攤開雙手時卻發現流水早已經從指縫間悄悄溜走。 推開浴室的門時葉全已經換上了干凈的衣服,他用干毛巾有一下沒一下地擦著頭發,那個男人抬眼看他時露早淺淺的一絲微笑。 “我買了兩包感冒藥,趕熱喝了?!?/br> “謝謝?!甭吡诉^去,握在手里的杯子傳來陣陣溫暖,葉全一口氣喝了半杯感冒沖劑,比起苦澀的藥片來要容易入口多了。 “我知道你有事情想問我,有什么想問的就問吧?!标惣螛渥诰频甑纳嘲l上,屋外的雨還下個不停,他的神色平靜甚至帶著一種解放后的釋然和輕松。 “你和我都是三十好幾的人了,在我的眼里你一直都是行事謹慎甚至有些思前顧后的人,剛才的話是一時沖動嗎?你應該知道,你剛才都說了些什么?!?/br> 在親口告訴了葉全那句“我愛上你了”之后,陳嘉樹沒有一點后悔也不覺得自己沖動,他搖了搖頭,語氣平靜:“不是一時沖動,我知道自己說過些什么,也知道那意味著什么,在奶奶去世沒幾天和你說了這樣的話,我知道你可能會以為我只是在尋求一個依靠和解脫,但是你覺得我陳嘉樹會是這種無知逃避的人嗎?葉全,我喜歡你是一個事實,而我只是把這個事實陳述了出來而已?!?/br> “太突然了?!北訙惖阶爝?,葉全慢慢把剩下的半杯沖劑吞咽入口。 陳嘉樹沒說話,他拎起熱水壺開始往空著的杯子里慢慢注水:“感情不是突然之間早現的,就像杯子里的水也不是一眨眼就能灌滿?!?/br> 在陳嘉樹不斷的注水下杯子的水位越來越高,直至最后漫了出來。 “在水漫出來之前我們不能否認杯子里沒有水的存在,在我把話說出來之前,也不意味著我對你沒有感情?!?/br> “那為什么會是現在?” 感情是感情,水終究是水,不能混為一談。 為什么不是早一點,也不是晚一點,而是現在這個時候。 “在我失去了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以后,我不想再失去我生命里最重要的男人?!标惣螛渥谌~全的對面,雙手杵在兩側平靜的說道。 “在此之前我們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 “這又和我愛上你有什么關聯?我知道你現在難以接受,但我會證明我說的話不是一時沖動更不是空xue來風,葉全,你愛蘇天安嗎?”陳嘉樹問道。 提到蘇天安,葉全的胸口一緊:“為什么這么問?” “如果不愛他,就從他身邊離開吧?!?/br> “陳嘉樹——”葉全拿掉了蓋在頭發上的毛巾,他站起來走到陳嘉樹的面前雙手扶住了對方的肩膀,喉嚨上下滑動吞下一口津液,“想讓我從蘇天安身 邊,想讓我相信你的話,那就用行動證明給我看?!?/br> “我回家了?!迸牧伺年惣螛涞募绨?,葉全轉身離開了房間。 陳嘉樹站了起來,那人的背影已經消失在了門口,他沉默著又慢慢坐了回去。 ?!?/br> 葉全不知道那天陳嘉樹在家門口等了他多久,但是那滿地的煙蒂和空空如也的酒瓶子總是會浮現在他腦海里,在最傷心的時候陳嘉樹沒有選擇獨自一個人躲起來也沒有去尋找其他人的慰藉,而是一直等候在他的家門口。 “在一個人最傷心的時候,他唯一去找的那個人可不可以說是他最在乎的人?”小銀勺輕輕攪拌著杯子里散發濃郁芬芳的奶茶,葉全問道。 “可以這么說,也可以不這么認為?!?/br> “為什么?”葉全抬起眼皮。 宮城揚起嘴角的笑容:“就比如現在,你心里有困惑沒有去找其他人而是來找我,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我在你心里有著不一樣的然位?是你最在乎的人呢?” 這個比偷很奇怪,但聽起來似乎又有些道理,他找宮城聊天是因為宮城能帶給他可靠如同師長一樣的感覺,而且也不屬于感情圈子里關系復雜的朋友。 葉全蹙著眉頭說道:“我感覺越來越糊涂了?!?/br> “人在受傷的時候就像受傷的野獸一樣會遵循著本能去找最能夠讓他感覺到安全的然方,或者是人去依靠,從這個方面來講,我不知道是不是最在乎的人,但一定是最能夠讓他信賴的人?!睂m城抬起條杯小呷了一口,他的視線里葉全正盯著杯子發呆,心事重重的樣子。 “感情的問題?”宮城隨口問道。 “嗯?!比~全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