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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鯉最后揣著五十兩銀票,心情復雜地離開了風行閣。 他覺得孟戚自恢復記憶之后, 似乎變得……嗯, 跳脫了許多。 看著在前面領路的孟戚,墨鯉忍不住喚了一聲:“孟兄?!?/br> 孟戚應聲回頭, 他穿著不起眼的衣服, 戴著斗笠,乍看又似回到了他們在平州鄉野趕路的情形, 即使有人跟他們擦肩而過, 也很難注意到孟戚。 “大夫有何事?” “……” 陸慜不知道這是武功高深之人返璞歸真的境界影響,還以為孟戚會變戲法呢, 他嘴張了合,合了再張, 看著呆呆傻傻的。 墨鯉則是直接問出了心中所想:“孟兄為何不一直這般,免得引起旁人注意?!?/br> “大夫親眼所見,難道還不知道嗎?”孟戚嘆了口氣,暗示道, “武功臻入化境,也只是體悟世間萬象,終歸不能融入?!?/br> 墨鯉有些莫名, 他們是龍脈,是山川之靈。 嚴格地說確實不是世間萬象, 因為影響不到日升月落, 風吹雨打, 可也不是完全不能融入吧!難道孟戚指的是龍脈生來孤獨, 是生靈,卻又不同于世間生靈,注定徘徊無依? “……縱是我功力再深,心境再高,我之形貌,無論如何都難以泯然眾人?!?/br> 孟戚遺憾地搖頭。 墨鯉聽了面無表情,心里毫無觸動甚至想用竹筒杯扣鼠。 發現墨大夫的臉色不對,孟戚頓時輕咳一聲,一本正經地說:“吾等與他人都是擦肩而過,便如萍水相逢,須臾便各歸一方。誰又會無事盯著路人看個不停,可是過城門就不一樣了,挨個盤查核實,要怎么掩蓋?” 墨鯉想了想,發現確實是這個理,不能怪孟戚。 至于其他時候引人注目,純粹是孟戚想要這么做而已。 譬如踏入風行閣,就有攜勢威懾的意思。 ——盡管心里這么想,墨鯉腦海里還是無法遏制地浮現出了沙鼠腆著肚皮在墻頭溜達的畫面。 那次也確實是故意用外表引起旁人注意。 墨鯉忽然明白過來,孟戚方才并不是真的在夸耀自己長相,那個形貌無論如何都會引人注意的話,其實是暗示變成沙鼠的時候也是木秀于……哦,鼠胖于群? 上云山靈氣足,能怪孟戚嗎? 作為龍脈,變成沙鼠是不可控的,變成胖鼠也不是自己選擇的。 “你也是不易?!蹦幐锌?。 還是洞xue深處的潭水令魚安心??!把魚照顧得妥妥當當,也避免了它意識初生后跑到外面遇到危險。 “幸得世間還有大夫知我?!?/br> 二人說完,陸慜就蹬蹬地退了幾步,滿臉震驚。 因為在二皇子耳中,孟國師毫不謙遜地吹噓他自己的長相,大夫想了想認為孟戚長得這么好看活得很不容易。國師甚是感激,稱大夫為知己。 陸慜:“……” 這是什么樣的瘋子? 跟著這兩個人走真的安全嗎? 懷疑剛出現就被二皇子掐滅了——大皇兄都認同的人,怎么可能有問題呢? 陸慜為難地想,難道是因為他不懂得那些天生美儀姿的君子所思所想嘍? 似乎真是這樣,教皇子念書的翰林學士不是講過戰國的時候有位丞相喜歡跟城北徐公比美嗎,不止問賓、還要問妻子、問小妾,問完了還要告訴齊王比美的結果嗎? 哎,美人心,海底針。 陸慜想通了,他神情一振,提醒道:“前面好像有禁衛軍?!?/br> 話音剛落,孟戚人影就不見了。 陸慜一呆,下意識望向墨鯉,結果也看了個空。 二皇子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不敢置信地想:難道自己被丟下了?? “繼續走,不要東張西望,也不要抬頭挺胸,帶幾分畏縮?!蹦幍穆曇粼陉憫O耳邊響起。 傳音入密的對象未必要懂武功,只是不會武功不能用這招罷了。 陸慜心中一定,他立刻學著周圍百姓的模樣,惶恐不安又不敢過分張望,在路上匆匆地走。 等看到禁衛軍兇神惡煞地攔住兩個戴斗笠的人,嚴厲盤查的時候,陸慜頓時明白孟戚為什么要躲了。 禁衛軍既然專門找這些蒙頭遮臉的,孟戚那不知怎么做到“泯然眾人”效果就不存在了。至于墨鯉,大概是被孟國師一番話說動了,覺得長得好看確實引人注目。 二皇子跟隨其他百姓一起避到路旁,他手里還提著一個粗制的竹籃,里面是空的。 滿大街的百姓都提著差不多的籃子,他們急著要去買鹽、買油,還得去米鋪,蔬果之類的反倒不多做考慮,家里還有大白菜,要是米價漲了,再出亂子就撐不住了。 直到現在,百姓仍舊不清楚太京發生了什么。 他們記掛著異象,那時的新奇勁兒都變成了懼怕,現在一個字都不敢多說。 禁衛軍果然沒有注意“癩頭陸慜”,他們在坊間跟主要的鋪子附近搜查。 除了牡丹坊,往東走大約一刻鐘,陸慜在孟戚的指點下抄巷子的近路,終于順利地到達了月桂坊。 這里同樣不是百姓居住的民坊,它在太京東市附近,早年確實住著百姓,楚朝繁盛時期,市集不夠用了,太京府衙就把一部分鋪子遷到了月桂坊,擴建京城,把百姓遷到了別處。 齊代楚立,東市遭遇了洗劫。 只有那些在月桂坊的鋪子僥幸無事,鋪子的主人也保全了身家,愈發不肯離開月桂坊,如今東市雖然依舊熱鬧,但要買一些稀罕的價值高昂的貨物,還能再去月桂坊看看。 不少自詡身份的官家女眷,不愿意去東市,就乘車到月桂坊。 久而久之,這里的衣料、香料、胭脂以及首飾種類繁多。 月桂坊有條街一溜的銀樓跟金鋪,這會兒都緊緊地鎖著大門,街上空無一人。其他鋪子也只挪開了一扇門板,門縫小得可憐,似乎一有不對就要關上。 店鋪里的伙計不是回家,就是忙著買米買鹽了,這時候也不會有人到月桂坊買東西,陸慜這個生面孔就顯得十分扎眼。 第十五次被路過的人當賊一般警惕注視,二皇子終于憋不住了。 “到底在哪?” 孟戚悄無聲息地踩過屋檐,把地圖收了起來,對身后的墨鯉表示這里的路沒變,他熟得很。然后傳音安慰二皇子: “快了,繼續往前遇到第一個岔道往東走,第二個岔道往北,第三個岔道再往東,走到底轉西邊岔道就是了?!?/br> “……國師能說左或者右嗎?或者等我走到了再指示?” 一堆東西南北砸過來,坊間道路交叉,怎么分得清? 再說這走著走著就是一條巷子,有的根本不算路,有的是人們為了抄近路走的,這些岔道到底算不算?要不要拐彎? 孟戚聞言,無奈地停下了腳步。 “大夫看著二皇子,我先去那個地方探探路?!?/br> 墨鯉想了想,道:“還是我來吧?!?/br> 他在屋檐上,方才也看了地圖,很容易把地形跟圖上的對照起來,不會找錯地方。 “畢竟是我去求針?!?/br> 一副上好的銀針還是挺重要的。 墨鯉最初帶出竹山縣的銀針,還是托麻縣那位何大夫找匠人制的,用著很順手。雖然比不上秦逯用的那套銀針,可是好的匠人比優秀的鑄劍師還難找。 一般郎中使用的銀針,墨鯉不太喜歡。 孟戚沖墨鯉點了點頭,認真道:“也可,你先拿出錢好聲好氣地相求,他要是不肯做,你再叫我?!?/br> “……” 墨鯉欲言又止,買套銀針而已,犯不著這樣。 他只聽說過鑄劍師不肯鑄劍,沒聽過匠人不愿造銀針的,除非老年昏花,手腳不利索了。銀針為杏林所用,是救人又不是殺人,能有什么顧忌? 用作暗器的銀針,跟針灸用的針并不一樣。 郎中需要軟的、實心的針;暗器機簧里都是鋒銳的、硬的,甚至空心藏有毒液的針。 墨鯉有心跟孟戚解釋,可是他們躲在屋檐上,不能引人注意,再說這也不是什么非要講明白以至于耽擱時間的大事,于是他默默地收下孟戚好意,先行一步。 孟戚看著墨鯉的背影,皺眉想大夫好像自從變成幼童跟他走密道之后,態度就變得古怪,這可不成。 *** 且說墨鯉想著地圖上的路徑,越走越偏離那片銀樓金鋪。 最后竟然來到一片破敗的房屋附近,進進出出的都是一些衣服打著補丁的窮書生,他們比百姓的膽子大多了,提著饅頭邊走邊低聲議論。 “……說是叛.逆逼宮,昨日那打雷一般的動靜,其實是火炮?!?/br> “什么,叛逆是誰,可曾抓到?” “這可難說?!?/br> 墨鯉繞過這些書生,半信半疑地繼續沿著地圖走。 他停在一棟還算完好的屋子前,試探著敲門。 門內沒有動靜,墨鯉再次扣門,忽然聽到身后有腳步聲,回頭一看,只見一個中年書生警惕地看著他。 “你要找誰?” 墨鯉一眼就看出這正是屋子的主人。 因為這條狹窄的巷道是條死路,除了眼前這扇門,別的都是墻。 墨鯉禮數周到地拱手道:“在下從風行閣……風行書鋪來,想上門求取……” “什么?!” 中年書生大驚,繼而怒道,“他們出爾反爾,竟敢把我的消息賣出去?” 那中年書生見墨鯉容貌清俊,舉止從容,一看就知道從小受君子六藝的教導,通常這樣的人只有權貴跟世家大族才能看到。 他便愈發反感,忍不住皺眉道:“公子神華內蘊,出身不凡,為何要來求這等不上臺面的物件?” 墨鯉微怒,因為一些所謂的書香門第,確實認為家中子侄學醫是不走正道,讀書科舉才是正理。如果僅僅是自己學了,為家人看個頭痛腦熱沒有什么,要是執意出去行醫救治百姓,那就要痛罵責打甚至逐出家門。 只因大夫要治的百姓,在他們看來都是惡形惡狀,污濁不堪,風邪惡邪纏身,這樣不顧身份自甘下賤的,如何能留在家中? 墨鯉的怒,還因為秦逯就是這樣的出身,這樣的經歷。 “上不上得臺面,閣下憑何判斷?” “你……” 中年書生手里的饅頭差點摔了,身體控制不住地哆嗦。 正僵持間,孟戚到了。 孟戚立刻出現在那書生面前,冷聲問:“怎么,他不肯做?” 壓力又大了一倍,這個不懂武功的書生撐不住靠在了墻上,眼中盡是驚恐。 孟戚瞇起眼睛,一字一句地說:“……能惹大夫生怒,你倒是好本事?!?/br> “等……等?” 中年書生抱著手臂,忍著哆嗦問墨鯉,“你,你是大夫?” 墨鯉看到他的表情,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誤會了什么。 “大夫……你們,你們到底要求取什么?” “銀針?!?/br> 墨鯉開始懷疑是不是找錯了人。 中年書生聞聲松了口氣,嘀咕道:“不早說,還以為是來求畫的?!?/br> 他說話的聲音很低,可是瞞不住孟戚與墨鯉。 兩人面面相覷,墨鯉更是覺得好像錯漏了什么,他開始回憶方才與這書生的對話。 “還有兩副銀針沒賣出去,你們可以先看看,進來罷?!睍_始在衣兜里摸索鑰匙。 墨鯉想了想,試探著喊了一聲:“錦水先生?” 書生手一抖,額頭直接撞在了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