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而應者重
雨下了很久。 直到傍晚烏云依舊沒有散去,天灰蒙蒙的, 人走在山林之中, 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少主,山上出事了?!?/br> 金鳳公子聞言瞇起眼睛, 他在龍爪峰腳下的一處涼亭里,金鳳山莊的人將亭子收拾得干干凈凈,鋪上柔軟的織物, 還在石桌上擺了個小香爐。 金鳳公子慢悠悠地扇著手里的描金折扇,后面有人捶背, 前面有矮凳擱腳。除了沒有貌美妖嬈的丫鬟服侍著,跟太京的權貴子弟也沒什么區別。 陸續趕到龍爪峰的江湖人越來越多, 有的興沖沖地上去了, 有的在山下踟躕不定。 “他們在說什么?”金鳳公子指著聚成一堆堆的江湖人問。 “應該是在談論之前天上出現的龍?!?/br> 這個金鳳山莊的人說完后,又重復道,“少主, 山上好像出事了?!?/br> 金鳳公子懶洋洋地說:“能有什么事?無非就是為了寶藏打起來了,死個三五個或者十幾個的,對了,已經確定那就是厲帝陵?” “……據說就是動了帝陵封土, 才有巨龍沖天而起,震動山谷,隨后降下傾盆大雨?!?/br> 金鳳公子聽了樂不可支, 笑罵道:“這等胡話, 你們也信?” 他的屬下心想, 不信也得說啊,又不能瞞著。 “有人說震動發生在巨龍出現之前,有人說是之后,還有人看到山林中冒出紅色的霧氣,可惜雨太大了,那霧只一會兒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前面有江湖上專賣消息的風行閣中人,少主要不要去見見?” “叫他來!”金鳳公子傲慢地將扇子一揚。 不一會兒,就有個精瘦的男子在金鳳山莊隨從的帶領下進了亭子。 他笑嘻嘻地抱了個拳,開口要價一百兩銀子。 金鳳公子一挑眉,便要發怒。 就算他錢多得花不完,也不代表愿意被人坑。 “一百兩?真真可笑,如今帝陵寶藏都被發現了,你們手里攥著什么樣的消息,竟敢拿這樣的價格糊弄我?” “公子息怒?!?/br> 那個看起來十分精明的男子咧嘴笑道,“風行閣在江湖上的信譽有目共睹,在下怎么也不敢做砸了自家招牌的事。龍爪峰這半個月以來發生的事,在下可以說得一清二楚,保管公子聽了不會吃虧?!?/br> 金鳳公子嗤笑一聲,轉頭道:“給他一百兩?!?/br> 要是貨不對板,他就命人把這家伙打成殘廢,銀子算作換命養老錢。 那人驗了銀票,喜滋滋地收了起來,壓低聲音道:“事情要從六合寺跟弦月觀說起……” 風行閣確實不愧它的招牌,青烏老祖帶著人隱藏在弦月觀,錦衣衛今天帶人搜查六合寺這些事,他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包括錦衣衛高喊著孟戚的名字跑了沒一會又跑回來的事,他還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仿佛山崩地裂的情況,指出是火.藥炸了陵墓的封土層,紅霧則是墓里的陳腐之氣,凡是吸進去的人統統發瘋了。 “今天早晨,在通往六合寺的山道上有一群蒙面人襲擊了錦衣衛,打得十分慘烈,除了殘肢斷臂,石板上竟有竹刀的標志刀痕留下。蒙面人從弦月觀的方向來,應該是青烏老祖的屬下,他們圍殺錦衣衛,又怎么扯上了天下第一刀呢?這是其一,第二那個傳聞中前朝國師孟戚也出現了,并不是白眉白須的老人模樣,看著倒更像長生不死,有人聽到錦衣衛的官兒稱他為孟國師,對了他身邊好像還跟著一個郎中,醫術極高,這是我們從六合寺逃出來的和尚那里探聽到的?!?/br> 金鳳公子聽到郎中二字,眼皮狂跳起來。 ——難道是路上遇見的那個武功極高的神秘大夫? “那郎中看起來年紀很輕,身高約莫七尺,武功似乎也很不錯。 “春山派的應掌門比你們金鳳山莊的人來得快,已經上山去了,松崖長老被那位孟國師殺了,應掌門怎么說也要討回個公道。 “據說已經有不少人下陵墓了,直到現在也沒有發現值錢的物件,聽說只有一些陶俑跟漆器,這座陵墓可能又是疑冢?!?/br> 精瘦男子一口氣說完,山道前方忽然傳來了喧嘩聲。 “怎么回事?” “……春山派的人回來了!” 眾人全都湊過去看熱鬧,只見幾個時辰前還神氣活現的大門派弟子全都灰頭土臉,身上沾了泥,掛著藤蔓跟枝葉,攙扶著同門,一個個都是氣急敗壞的。 “滾開,看什么看?” 礙于春山派的威勢,人們還是退開了,不過眼睛依舊盯著他們不放。 等到人走遠了,立刻哄地一聲像是開了鍋。 “那個暈迷了,被人背著的……是不是應掌門?我看像是!” “我也覺得像?!?/br> 江湖上各大門派的長老掌門幾乎都沒有來,誰能把春山派的應掌門打成重傷? 第一嫌疑當然是青烏老祖,第二個就是孟戚。 金鳳公子自言自語:“難道我們之前真的都猜錯了?” 想到在青江上看到的人影,金鳳公子就遏制不住心里的好奇,到底是什么樣的武功,能夠做到話本里仙人才有的能耐。 且說看到春山派的慘狀,一部分江湖人悄悄走了,他們覺得事情已經不是寶藏那么簡單,再留下來非但不能發財可能還會有麻煩,更多的江湖人不愿意死心,繼續觀望。 然而上山的路很難走。 遍地泥濘,樹木好像忽然高了很多,林子里密不透風,黑壓壓地根本看不清路,很多人直接在原地繞起了圈子。 不過折騰一番后,最終也能找到石階。 石階有幾段看著七零八落的,據說是“龍”從地底鉆出之后造成的。 這種種的特異之處,平時會引起眾人的遲疑,現在根本沒有人理會——龍都見到了,山道崩落一部分算什么?真正膽子小的人根本不會進山,敢進山的人就不怕,總不可能半道上冒出鬼怪來把人吃了。 “嗚嗚?!?/br> 林間傳出詭異的聲響,像是游魂在哭。 久經江湖的人一點都不怕,知道這是夜梟的叫聲,只在嘴里罵罵咧咧。 昏天黑地的走了半晌工夫,終于摸到了六合寺附近,只見瓦礫遍地,前方好大的一個坑??拥滓呀浻辛瞬簧俳?,他們挖來挖去,除了石頭什么都沒發現。 “這里不是六合寺,這是弦月觀!” 一個戴著面具的人忽然出現,高聲大喊。 眾人一愣,他們出不起一百兩銀子買消息,很多人還是第一次來上云山,完全不知道六合寺跟弦月觀的區別,不是說去六合寺只有一條路嗎? “你們都被人騙了,這里面什么都沒有!”那個戴著面具的人恨恨地說,“山谷外有奇門遁甲,你們被引到附近的山谷了!” 這時人群里冒出來一個聲音:“我認識這個人,他是青烏老祖的大弟子柳嘗青,說帝陵寶藏在太京的是他們,現在又說什么被騙了,我看是被他們師徒耍了吧!” 面具人大怒,喝道:“是誰大放厥詞?” 柳嘗青在武林中頗有威名,這里的江湖人都不及他,見他發怒,都不敢出聲。 “好大的威風?!?/br> 林子里慢吞吞地走出來一人。 戴面具的柳嘗青見了,瞬間后退一步,手緊張地握成了拳。 孟戚手持暗紫色軟劍,衣裳鞋履沒有半點泥漿,長發隨風飄起,氣質超脫,神采容貌更非尋常,跟狼狽不堪的眾人比起來,就像是忽然出現的世外高人。 他居高臨下,漠然掃過坑底挖掘的眾人,冰冷的視線最后凝注在面具人身上。 “來?!?/br> 手腕一翻,劍光乍現, 柳嘗青猝不及防,慌忙躲避。 他剛一穩住了身形,就想施展碎腑拳挽回頹勢。 孟戚根本不給他反擊的機會,衷情劍在內力的加持下劍身筆直,通體幽光,比風更冷,又迅捷如電,一剎那就生出諸般變化。 劍鋒游離不定,柳嘗青周身數處要害都被劍光籠罩,原本可以用內力強行破除,就像他對付宮鈞的那樣,可柳嘗青不傻,能跟他師父青烏老祖拼內力拼個旗鼓相當的人,他那么做豈不是找死? 當下也顧不得面子,就地一個打滾,飛速逃走。 劍光緊緊追著他不放,眨眼間兩人就消失在了林子里。 坑邊準備挖土找寶藏的江湖人面面相覷,熱鬧沒有看成,事情也沒搞明白,這里到底這里有沒有寶藏,是不是六合寺? 人群里一個低著腦袋的家伙,急忙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愁眉苦臉地嘀咕:“好險!差點就要翻船了!”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圍,然后趁亂跑了。 然后怎么都走不出去,正在焦急地轉悠,忽然看到剛才那個提著劍的人站在一塊山石前,劍上似乎還有血珠滴落。 他趕緊后退,祈求對方沒有看見自己。 天不從人愿,那人抬起頭,凌厲的目光驚得他渾身僵硬,動彈不得。 “原來是你?!泵掀菹肫疬@人了,恍然道,“風行閣的震山虎?!?/br> 就憑這個綽號,龍脈就不會忘。 震山虎干笑兩聲,他專門賣消息,見過的人多不勝數,雖然這會兒感到孟戚有點眼熟,情急之中卻想不到在哪里見過。 “這位前輩,我就是路過,絕對不會泄露……” “方才是你揭穿了青烏老祖大弟子的身份?”孟戚打斷了他,直接問,“你們風行閣來了多少人,彼此間怎么傳訊?對青烏老祖謀反的事情又知道多少?” 震山虎聽到最后一句,張口結舌,苦笑道:“我們只販賣江湖上的消息,別的……別的都不是我們的事?!?/br> “前輩如果知道青烏老祖的下落或者別的秘聞,也可以告知本閣,吾等愿意高價收取?!?/br> “帝陵寶藏是假的,弦月觀這邊什么都沒有,六合寺那邊是疑冢,這消息值多少?”孟戚瞇著眼睛問。 他在來這里之前,已經跟墨鯉商定要利用風行閣對外傳消息,只找人群里那些伸頭伸腦,看起來對寶藏很有興趣然而掘土半點都不積極的人。 能想到風行閣這個賣消息的,還是因為摸到了震山虎當初送出的一張名帖。 沒想到這么巧,震山虎竟然也到了龍爪峰。 “這個……不值什么錢?!闭鹕交①r著笑。 “你們對謀反不感興趣,可是青烏老祖的謀反也關系到你們這些江湖人的性命。他被困在這座山谷里好幾個時辰了,沒準現在已經找到了出去的路……” 孟戚面無表情地補充道,“他可能先要殺人,然后挑撥江湖人與趕到這里來的官兵,巴不得你們打起來,在上云山鬧得越大越好,這樣才能轉移旁人對皇城的注意?!?/br> 震山虎張大了嘴。 此時六合寺的廢墟里,宮鈞看著昏倒在地上的江湖人,有氣無力地問:“大夫,他們的封xue時間還有多久?” “我都有算?!蹦幓卮?。 恢復了內力之后,他立刻跟孟戚分作兩路。孟戚把人引到附近的山谷,他在這里應付偶爾鉆到這邊的江湖人,以及監督宮鈞跟他的屬下把一部分石俑跟漆器搬出坑。 陵墓分為好幾層,只要通往下層的機關不被開啟,想要偽造成疑冢并不困難。 墨鯉還特意找了巨石堵住墓道,加上封土層破壞,這座陵墓不像是機關重重的樣子,反而顯得很是破敗。 墓xue甬道兩邊的壁畫,先被炸開的氣流一沖,緊跟著又被雨水跟泥漿沖刷,已經完全看不出原貌,顏色脫落嚴重。 真正麻煩的是之前就趕到六合寺的江湖人,墨鯉索性用內力抓了一把雨珠,然后甩出去當暗器,把人全部放倒了。 等到醒來,身上沒有傷,腦子昏昏沉沉的(被雨澆了半天又躺在地上),只要有人喊一句這是陵墓里流出的毒氣發作,多半都是將信將疑。 這下不少人都打了退堂鼓,悄悄下山了。 墨鯉也不急,他下手輕重不同,這些人也會一批批地醒來。害怕的人跑了,不甘心的人繼續留著,跑到墓xue里轉悠。 墨鯉不怕他們看出問題,因為之前“毒氣”的緣故,靠近墓xue看到隱約情形的人都發狂了。剩下的這些人誰都沒見過火.藥炸完后的真正墓xue。 只要有人到處亂挖,等他挖一陣子,墨鯉就暗中下手。 看起來就像陵墓里的余毒未盡。 這只是權宜之計,瞞天過海終不能久,可是現在也只能做到這些了,只要沒有成百上千的江湖人沖過來挖墓,就還能暫時拖延下去。 厲帝陵的機關不是那么好突破的。 “如果弦月觀藏著火.藥,現在也已經濕了不能再用,但青烏老祖不會就此罷休……” 墨鯉想起孟戚的話,他眉頭緊鎖。 人手不夠,就算猜到了什么也沒辦法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