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靈源青江
江水滔滔, 江上霧雨迷朦。 遠岸似眉黛勾勒, 臨著這一汪訴不盡衷情的青江水。 春來冰雪消融,水位稍微上漲了一些。 饒是如此, 依舊能看到江堤下面露出的大片泥土,雍州三年大旱也影響了這邊。 有些泥土上已經被種了作物, 面積都很小,一塊一塊的,青碧的綠芽看著十分喜人,幾個農夫正赤著腳在那里忙著除草。 “老丈, 這水要是上來了怎么辦?”墨鯉忍不住靠近問。 他用了秦中方言,有農夫看了看他, 又望向江岸上那些提著兵器的江湖人,神色有些害怕。那個年紀最大的老者,頭也不抬地回答:“都是菜苗,一兩個月的工夫,夏汛之前能收, 這里的地肥,長得好?!?/br> 說完拿起旁邊的旱煙桿子, 吧嗒吧嗒地抽了兩口。 “后生,哪個鄉的?你這口音有點怪?!?/br> 墨鯉笑了笑, 取下斗笠說自己只是路過這里,因為認識這邊的人, 學了幾句話。 老丈見他年輕, 卻又透著一股穩重勁兒, 不由得就多說了幾句。 “后生,你可知道這附近發生了什么事,渾都是些舞刀弄槍的外來人?” 老丈年紀大,見得多,他知道這些是跑江湖,只是心里納悶。 加上這些江湖人總喜歡鬧出是非,誤傷或者砸壞物件,百姓都繞著他們走。 “他們要過江,不會在這邊停留?!蹦帉捨康?。 “過江?” 幾個農夫面面相覷,然后說:“過不了江的,渡船都沒了?!?/br> “后生你也要過江?哎呀,你還是去下個渡口看看吧?!?/br> “這邊已經沒船了!” 他們都在說話,聲音混在一起亂得厲害,即使墨鯉耳力過人,也只聽出了以上三句。其他人說的也差不多,意思就是這里過不了江。 孟戚去打探消息了,不在墨鯉身邊。 墨鯉有些驚訝,不解地問:“沒有渡船?怎會如此?” 他們是沿著官道走的,剛才還路過了一個驛站,按理說渡口就在不遠處。 “是官府的人,前天剛貼的告示呢!不許一根木頭下江,渡口暫時封鎖?!崩险瑟q豫了一下,終究因為墨鯉沒帶兵器只背著個行囊,像走親戚的年輕人多過像江湖人,他才解釋道,“事情好像跟這些江湖人有關,肯定是他們惹了什么麻煩?!?/br> 墨鯉道了謝,繼續往前走。 因為這一路上的江湖人越來越多,熟人見了互相寒暄,仇敵見了拔刀就砍,所以經常有一小群人圍成個圈子大喇喇地攔在路中央。等到看熱鬧的人擠進去,發現不是打斗,就是做戲,前者還能叫個好,后者隨便聽聽也就罷了。 很多獨行連看都不看一眼,徑自走過。 慢慢的,這些獨行覺得事情有些不尋常了,路上圈成堆的人太多了,大家都在竊竊私語,好像在等待著什么。 通往渡口的路已經水泄不通。 果然沒了船。 或者說,船都不知道駛到哪兒去了,江面上空空蕩蕩,連個漁船都見不著。 “怎么回事?” “不知道,可能是休漁?” “……漁船沒了,渡船總有吧?搞什么名堂?” 許多江湖人罵罵咧咧,有些不耐煩了。 墨鯉默默地想,如果沒有行囊,沒有孟戚,青江能攔得住一條魚嗎? 顯然不能。 這是他離開竹山縣之后,也是他此生看到的最開闊水域,水流湍急,游起來一定十分有勁。 墨鯉已經很久沒有變成原形了。 在竹山縣的時候,墨鯉每隔十天半個月就要去靈泉潭里泡一泡。 不為別的,那里靈氣充沛。 他熟悉水潭里的每一塊石頭,那里就像是他的家。 墨鯉看著江水走神了,連孟戚什么時候回來的都沒有發現。 “大夫?” 孟戚看到墨鯉的表情,立即猜出了大夫的想法,化為原形的時候他看到柔軟干凈的沙粒都會忍不住過去滾一滾,水對魚的誘惑應該差不多。 “……我們找個沒人的地方?”孟戚提議。 墨鯉回過神,忍不住瞪了孟國師一眼。 ——這跟叫他脫衣服有什么兩樣?話還說得這么曖昧,好像要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孟戚一臉坦然,變為原形本來就是見不得“人”的事。 他是沙鼠,不算的。 “孟兄再這般,下次沙鼠出門的時候,我就不會為它保管衣服跟劍了?!?/br> “咳,暫時不用?!泵掀菅b作聽不懂墨鯉話里的意思,語氣誠懇地說,“最近兩次出去,我都沒有脫衣服?!?/br> 說起這件事,墨鯉神情一動。 因為那次沙鼠回來的時候,直接變為人形站在他床前,還吃起了桌上的糖炒栗子。 沒、穿、衣、服! 春日夜里寒涼,盡管知道孟戚內功深厚應該不會傷風冒寒,但是墨大夫還是情不自禁地想到沙鼠連著打噴嚏的畫面。 四肢繃直,渾身的毛發都能蓬起來。 如果病懨懨地跑不動,窩在自己懷里不停打噴嚏,那豈不是揣了一個會彈跳的軟球,按都按不住。 墨鯉只照顧過傷風的狐貍,沙鼠這么小,要如何灌藥? 不,關鍵是灌得進去嗎? 當時墨鯉越想越多,神游方外了,等到回過神來,發現孟戚已經默默地穿上了衣服,好像有點兒沮喪。再然后孟戚就整整齊齊地穿著衣服出去打探消息了,本來也是,有什么消息需要它變成胖鼠去偷聽的?用輕功豈不是更方便? “這里沒有渡船,是怎么回事?”墨鯉重新望向江面。 孟戚無奈地說:“是皇陵的事鬧的?!?/br> 俠以武犯禁,這里的俠,說的是游俠。 所謂江湖,以前都是游俠兒,好勇斗狠,非常講義氣,常常為了一句承諾,就慨然赴死。游俠兒有好也有壞。時至今日,重諾的江湖人依然存在,可惜他們繼承的不止是重諾,還有不把律法跟他人性命當回事的毛病。 一言不合,拔刀相向,血濺五步。 江湖人跟江湖人斗起來也就算了,麻煩的是他們禍及百姓。 大宗派會約束門下弟子,不許對尋常百姓動手,翻個城墻都要遮掩一番,邪道的那些人就難說了。故而每次江湖人聚成堆的時候,官府都會特別注意。 這次從雍州往太京的江湖人,在中途鬧出了一件大事。 闖入皇陵! 打塌了皇陵駐軍的營帳跟房舍。 幸好宗廟跟享殿都沒有波及到(江湖人也沒有這么大的膽子,直接把朝廷往死里得罪),即使如此,聞知此事的雍州府君還是驚怒不已,發快馬急報太京。 正巧管著京城街面治安的巡城衙門也發現有過多的江湖人涌入,張宰相姜宰相不敢有絲毫拖延,還在為星孛一事生氣的陸璋聞言大怒,就下了這么一條命令。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盡管這話對齊朝來說只有北方好使,可也是皇帝認定的道理。 踩著齊朝的地,走著齊朝的路,還斗毆斗到莽撞地闖入皇陵?現在還想進京?船都不給你們留下,有本事就走一百里路,到上游或者下游去找渡船。 “我從這邊的縣衙來,據說是陛下震怒,封鎖了青江沿岸上百里的江面?!泵掀菝亲诱f。 這事聽起來很胡鬧,不許渡船甚至漁船下水,是斷了一些百姓的生路。 雖然目前說只封鎖月余,但到底有礙民生,按理說就算是皇帝下令,文武百官也不是吃素的,命令沒有那么快通過并執行。 可誰讓這次犯事的是江湖人呢? 而且出事的還是皇陵,這也太目無法紀了,換成誰被人沖到祠堂砸了墳,都得震怒?;实凼翘熳?,這通怒火發得有理有據,還牽扯到朝廷權威跟帝王尊嚴,誰也不敢攔。 “據說是前天晚上貼的告示,昨天船只就陸陸續續開往下游,不挪走的一律判罰?!?/br> 過了青江,再走半天就到太京。 如果要繞行,按照普通人的腳程,等于多出了兩三天的路。 有輕功的倒是不愁,只是在青江朝廷只是攔一攔,到了太京,估計就是錦衣衛動手抓人了。那些帶著兵器的江湖人,估計都別想進城。 墨鯉半晌才說:“我還以為陸璋會去找青城派與春山派的麻煩?!?/br> “暫時找不了,之前我們是不知道,剛才我特意找別人打聽了。青城派已經靠近天授王的地盤,而春山派則是接近南邊。雖然說起來都在齊朝的統轄范圍內,可是要對付這樣的宗門,非得調動軍隊不可?!?/br> 那些地方出現大軍,就是要打仗的架勢,對面作何反應就不可預料了。 陸璋昔年手下多是北人,齊朝也多是北軍,去南邊作戰有一半都會水土不服。 天授王那邊就更別說了,民心被圣蓮壇籠絡,大軍深入可能會斷水斷糧,孤立無援,齊朝想要鎮.壓都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因為面對的不止是反軍,還有當地的百姓。 雍州年年大旱,朝廷估計沒有錢打仗。 孟戚替齊朝想了想,都覺得有點頭痛。 倘若沒有善于治國的良臣,齊朝再過五年都解決不了這些隱患。 “怎么回事?衡長寺的和尚呢?” “沒錯,之前不是有人看到了天山派的梅居士嗎?” 渡口附近的江湖人越等越不耐煩,高聲抱怨起來,墨鯉這才明白他們停留在這里是等什么。 ——等江湖上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出來拿主意。 “烏合之眾?!?/br> 孟戚低聲道,然后望了望江面,估算著自己的輕功能不能過去。 一葦渡江做不到,抱著十根木頭,走一路扔一路順帶借力過個江還是沒問題的。 可是抱這么多木頭的模樣太傻了。 “大夫,你的原身有多大?”孟戚突發奇想。 墨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