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明而有之
薄如蟬翼, 隨手可疊。 雖然這里沒有刀, 不能試一下這件寶甲是不是真的刀槍不入,但是就憑這金光燦燦的外表,都很值錢了。 “這東西怎會在這里?”墨鯉滿心疑惑。 整個江湖搶得頭破血流, 最后不知所蹤的金絲甲, 他就這么隨隨便便地撿到了? 墨鯉下意識地望了望四周。 夕陽將落, 曠野荒蕪,只有一群歸巢之鳥掠過天際,向著遠處的山丘飛去。 孟戚盯著金絲甲看了一陣,就動動爪子, 示意墨鯉注意上面的痕跡。 ——有細小的褐色斑點留在金絲甲上。 墨鯉湊近了再看,覺得這是干涸的血跡。 看來真的是傳聞里的金絲甲了, 墨鯉又將那個裂成兩半的陰沉木盒子取了回來, 仔細翻看,眉頭越皺越緊。 “這是什么?” 盒底有刀刻的痕跡, 因為陰沉木顏色極暗, 稍不注意就會忽略過去。 墨鯉把裂開的盒子重新拼到一起,勉強看出這是一個八卦圖。 “這刀痕十分流暢,只是沉在河底時日已久, 被污泥填得辨不清了?!蹦庪[約覺得刻紋的不是普通匠人,刀鋒的走向十分凌厲,不像是裝飾盒子, 倒是要對付什么東西。 可是一個木盒子, 能頂什么用? 陰沉木價值不菲, 就這么一個盒子,能賣不少錢了。 可是無論金絲甲,還是木盒,對墨鯉都是累贅。 盒子已經半毀,剩下的邊角料賣出去只能給人做個擺件。 墨鯉疑心這東西另有玄機,自然不會拿出去變賣,萬一有人認得出這盒子,知道它跟金絲甲有關,那買下木盒的人,豈不是要遭殃? 再說金絲甲,其上血跡斑斑。 若是需要它救命也就算了,既然不是,何必用它。 “或許是那赤蟾女逃亡時,慌不擇路丟進河里的?!蹦幇呀鸾z甲疊了起來,重新放回分成兩半的盒中。 只要不去動,盒子就還是完好無損的模樣。 墨鯉看著這木盒犯起了難。 如果沒有厲帝陵的事,這件在江湖上盛傳的寶貝,墨鯉不會放在心上,從哪兒撿到直接再埋回原處。什么腥風血雨,恩怨情仇的,都跟他毫不相關。 可是如今青烏老祖的意圖不明,金絲甲未必出自厲帝陵,這個盒子會不會是有人故意藏在這里的?既然無意中發現了,只要將東西帶走,便可以打破他人的暗中謀劃。 “吱?!?/br> 墨鯉一驚,從沉思中回過神。 他神情古怪地看著胖鼠,后者就差在他肩膀上蹦跶個來回了。 “孟兄有話說?” 墨鯉很自然地問,隨后反應過來,有些窘迫。 沙鼠可沒辦法說話,他這樣更像嘲諷孟戚不能變成人。 胖鼠倒沒在意,一心一意地揮著爪子比劃。 “……河底?” 墨鯉一點就通,他立刻躍入干涸的河道,在木盒原本所在的位置仔細翻了一遍。 “咔嗒?!?/br> 墨鯉低頭,看著自己踩到的破碗。 河底不管有什么東西都不出奇,動物的骨骸都常見,可碗就很古怪了,這附近荒無人煙,也沒有村落,碗是哪兒來的。 墨鯉想要拿起來看個究竟,又被胖鼠用爪子阻止了。 “孟兄,你知道這是什么?”墨鯉試探著問,他看見沙鼠眼睛烏溜溜的,腮幫子好像都鼓出來一圈,鼻尖輕顫,一副惱怒的模樣。 墨鯉一想,索性從行囊里取出一塊油布,把盒子卷了起來。 “我們先離開這里?!?/br> 這次沙鼠沒有反對。 河道附近的靈氣始終稀薄得很,根本用不了,墨鯉重新往石磨山的方向行去,他將輕功施展到了極致,沙鼠扒拉不住,被迫滾進墨鯉的懷里。 如此過了大約一個時辰,他們已在山中。 這次他們順利地找到了靈氣。 這是一片生在斜坡上的松林,可能因為大風的緣故,全部都長成了歪脖子樹,整整齊齊地傾向一側,樹木之間也十分稀疏,沒有野獸藏身其中。 墨鯉把沙鼠摸了出來,看著那圓滾滾的團子自發地爬向了一個照到月光的好位置,心里松了口氣,然后就閉上眼睛調息起來。 奔波了一整日,墨鯉十分疲憊。 這一調息,他便不知不覺地沉浸其中,直到內息走過三十六周天,這才因為擔心沙鼠的安危而猛然驚醒。 “大夫?!?/br> 身后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墨鯉立刻意識到孟戚恢復了,他很是高興,正要轉頭,肩膀就被一雙手從后面輕輕按住了,然后耳邊響起了更近的戲謔語調。 “別動,我還沒有穿衣服?!?/br> “……” 墨大夫的耳廓微微發熱,可他仍然是一派沉穩鎮定的模樣,特別端得住。 可是這次他的秘密被孟戚發現了。 也是趕巧,頭發亂了,沒能蓋住耳尖。 孟戚忽然有些手癢,想要捏一捏大夫發紅的耳尖,看起來就很軟,反正大夫摸了胖鼠的肚皮無數次,總要還回來的! 墨鯉看見身邊的行囊有被人翻過的痕跡,便知道孟戚那句沒穿衣服的話是糊弄自己的,他臉色一沉,皺眉問:“孟兄何必欺我?” “大夫也一直在欺我,不是嗎?” 孟戚施施然地走到墨鯉面前,也不講究,在墨鯉對面就地而坐。 兩人背脊挺直,彼此審視著對方,目光不閃不避。 不知道的人看了,還以為他們在爭鋒相對呢! “我有何處欺騙孟兄?” “我應該糾正一下,不是欺騙,而是瞞,是避重就輕?!?/br> 孟戚現在腦子清明,許多想不明白的事情都有了頭緒,他侃侃而談的模樣,看在墨鯉眼中,竟然有了一些陌生的意味。 墨鯉不知道孟戚現在想起了多少,他沒有答話,而是繼續打量著孟戚。 “我們不是妖,對嗎?”孟戚篤定地問。 墨鯉不置可否。 他當然可以直接告訴孟戚真相,可是他不知道孟戚時而發瘋時而清醒的癥狀會不會受到刺激。墨鯉記得自己在歧懋山神游離體,第一次看到黑龍真身時,整座歧懋山都震動了。 幸好他蘇醒得快,而且潛意識里他重視自己的故鄉,完全沒有毀去竹山縣的想法。 而太京龍脈呢? 一個不慎,不止太京要出事,龍脈清醒過來也會受不了這樣的打擊。 這才是墨鯉始終不說的原因,畢竟孟戚的癥狀很明顯了——他說過,意識不清醒的時候就想殺人,想殺盡天下人,而且孟戚只擔心自己真會這么做,從未懷疑過是否可以做到。 是的,毋庸置疑,太京龍脈絕對能做到。 墨鯉目光不變,他這個拒絕回答的姿態非常明顯了、 孟戚沒有發怒。 按理說,如果有一個人始終隱瞞真相,很難不讓別人產生被騙的憤怒。 對孟戚而言,不痛快是有的。 在這之前,他把所有疑點都捋了一遍,打定主意要逼問出真相,孟戚相信以自己在楚朝做了幾十年國師的手段跟口才,墨鯉肯定不是對手。 然而現在他對上了墨鯉的眼睛,看到對方毫不動搖的表情,他才意識到自己錯了。 大夫什么都不用做,什么也不用說,就能讓自己敗退。 孟戚十分惆悵,長長地嘆了口氣。 這倒讓墨鯉意外了。 “孟兄何故退讓?” “我有種隱約的感覺,這些都是因為我的緣故?!泵掀菹袷亲匝宰哉Z。 墨鯉一愣,如果孟戚只是說“相信大夫”,墨鯉還沒有多深的感覺,畢竟病患都得信任大夫,然而信任歸信任,他們終究不理解大夫在為他們顧慮什么。 “孟兄……關于我們的身份來歷,另有玄機,隱瞞是不得已?!蹦幋瓜卵?,鄭重地解釋道,“但我也有不是之處,我告訴你的姓氏是虛假的,我不姓莫,而是研墨之墨?!?/br> 孟戚眨了眨眼,問道:“那名字呢?” “鯉?!?/br> 孟戚還在想這是哪個字,墨鯉已經干脆地告訴了他答案。 “鯉,水中游物,我是一條黑色的魚?!?/br> “呃……” 孟國師吃驚,畢竟沙鼠跟魚差得很遠。 他再一想,也不盡然,至少怕貓這一點上他終于找到了理由。 “大夫,你的名字也太實在了?!泵掀葜鲃訛槟幷医杩?,他哭笑不得地說,“這兩個字一解釋,身份就暴露了,難怪大夫沒有告訴我?!?/br> 墨鯉心想不是這樣,是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們不熟,薛令君又說不要招惹孟國師,這才說假話的。 不過想歸想,墨大夫也沒那么死板的非要駁孟戚的面子,只能硬著頭皮把孟戚給自己找的借口認下了。 孟戚繼續感嘆道:“不過鯉也是好字,不像我……白鼠這個名字簡直不能聽?!?/br> 墨鯉沒接話,只在心里想。 ——什么白鼠,孟戚對名字到底有什么誤會?不是應該取名為龐楚嗎? 墨鯉腹誹完了,便看見孟戚取出金絲甲仔細端詳。 “這個木盒埋的位置是一處靈xue?!蹦庪S口道。 “靈xue?” “靈氣匯聚之處,與地脈相連,四郎山那株樹就生在靈xue之上?!蹦幒唵蔚亟忉屃藥拙?,便道,“如果這個木盒是赤蟾女,或者江湖人情急之下丟進河里,結果準確地陷進了靈xue,這是不是有點太巧合了?” “靈xue被堵會怎樣?” 墨鯉被問住了,他想了半天都沒說話。 孟戚誤會了,便問:“很嚴重?” “不是,我在想堵住靈xue的可能,大概是地動吧?!蹦幖{悶地說,“靈xue無形無相,更不是一成不變,怎么堵?就算堵住了這個,不還有別處嗎?除非他們像四郎山那樣,把整座山都挖了?!?/br> “……所以這個盒子,還有那個碗,一點用處都沒有?” 墨鯉遲疑著點點頭,埋東西在靈xue里有什么用?除非像白參那樣會自己生長! “這是什么?” “我從前在楚朝宮中見過,陰沉木扣瓷碗,據說是方士的害人法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