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然而謝殊終日待在靜舒臺里養病,覆舟山下有重兵把守,她專心做著幕后丞相,誰也見不著面。 如今早朝之上,但凡發言都要先習慣性看一看右首位的衛屹之,謝殊大權雖在,人卻不常露面,終究還是有些影響。 謝子元等人都很心焦,找了個機會去求見謝殊。 天氣漸漸炎熱,隔著一扇屏風,左右婢女打著扇子,謝殊臥在榻上,聽他們道明來意,毫不意外。 “如今戰事平定,各國對峙,勢均力敵,天下兵馬大權盡在武陵王一人手中,終究是個禍患,何況他支持的終究是會稽王,丞相切莫猶豫,以免錯失了良機啊?!敝x子元拜倒在地,言辭懇切。 謝殊沒有作聲,世家爭斗永無休止,無論她做多久的丞相,這一直都是朝堂政事的中心。 屏風外的幾人等不到答復,面面相覷。過了片刻,沐白走出來道:“公子累了,已經睡著,諸位大人請回吧?!?/br> 眾人無奈,只好退去。 衛屹之晚上熟門熟路地進了靜舒臺,一見面就長吁短嘆:“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啊,當初是誰口口聲聲說要與我共進退的?如今底下一群人與我對著干,真是叫我萬分傷心?!?/br> 謝殊撐著臉頰,也嘆氣:“當初是誰一出手就是二十萬兵馬的兵符?如今果然是膩味了,連一點兵權都不肯拿出來了,我才是真傷心?!?/br> 衛屹之就勢將她一攬:“夫人何時隨為夫回府,為夫再下聘禮如何?” 謝殊瞪他:“你叫誰夫人呢?” 衛屹之轉了轉頭:“此處沒有旁人了啊?!?/br> “……”謝殊扶額,不要臉這方面,假男人永遠比不過真男人。 衛屹之讓謝殊跟自己回去其實是為她好,朝堂如今看起來一片平靜,實際上卻暗潮洶涌。她位極人臣,樹大招風,必然有人會暗下毒手?,F在誰都知道她居住于靜舒臺,山中又容易藏身,守衛再嚴密,還是怕有疏漏。 謝殊也覺得狡兔三窟是至理名言,第二日就隨他悄悄回了衛家舊宅。 不出三日,果然有刺客潛入了靜舒臺。 這之后謝殊只是偶爾回靜舒臺,幾乎已不在那里過夜。 沐白越來越緊張,根據他的計算,如今謝殊短短一月內遇到的刺殺次數已經超過了當初謝銘光一年的總和,并且是方式多重,花樣奇特,他覺得壓力好大…… “唉,丞相越來越難做了?!敝x殊搖著扇子感慨。 沐白飆淚:“公子,我覺得丞相的下屬更難做??!” 謝殊摸摸他的頭:“別這么激動,最多我給你加錢嘛?!?/br> 這么一來,原本打算隱居幕后好好養病的計劃泡湯了。 謝子元等人依舊不屈不撓地繼續慫恿謝殊對付衛屹之,朝堂上也依舊有大臣不斷sao擾她去管司馬霖納妃的事兒,她還得追查那些刺客的來源,倒比以往更累了。 衛屹之比她還累,每日公務堆積如山,回來還得盯著她喝藥。 “你這身子要養到何時才能好?”他在藥里加了一匙蜂蜜,順便搶下她手中奏折。 謝殊剛好看到一半,懸著難受,又搶過來看完,眉心緊蹙:“陛下真是不省心?!?/br> “怎么了?” “不少大臣都上疏請他廣納后宮,他卻始終不肯??伤ハ轮挥幸慌?,少不得被人詬病,看來我只能寄希望于王絡秀趕緊生個兒子下來了?!?/br> “人各有志,陛下既然不愿,你又何必強求?!毙l屹之說得漫不經心的。 謝殊聽了這話覺得有些不對味,剛要分辯,他已將藥遞到她唇邊:“你要繼續這樣下去,我就真要想法子讓你做不了丞相了?!?/br> 謝殊嘆口氣,端過藥碗灌下那苦死人的湯藥。 大約是被刺客的事給刺激了一下,謝殊連著幾天都睡不安穩,晚上總是做夢。 這晚她夢見了謝銘光。老爺子怒氣沖沖,罵她不長進,居然被人發現了女子身份。她正要反駁,卻聽見宦官尖著嗓子傳圣旨的聲音:皇帝發現了她是女子,要將謝家滿門抄斬。 她眼睜睜地看著謝家人一個個被帶出朱紅的大門,似乎門外就有儈子手等著,每出去一個就傳來震天哀嚎,甚至還夾雜著孩童的哭聲…… 她猛地坐起身來,衛屹之正一臉擔憂地看著她:“你怎么了?說半天夢話了?!?/br> 謝殊摸了摸臉上的汗水:“沒什么,做了個噩夢罷了?!?/br> 權力已經到達頂峰,卻反而惴惴不安,她自己也解釋不清是為什么。 回頭又補了一覺,起身時衛屹之已經去上朝。他這幾日似乎格外忙碌,謝殊偶爾問他在忙什么,他也沒有細說。 洗漱完畢,沐白端藥過來,順帶提了一句:“王太傅這幾日去了好幾次靜舒臺,他不知道公子不在那里,昨天從早到晚等了一天呢,似乎是有什么要緊的事?!?/br> “有這事?”謝殊考慮了一下,實在不好在衛屹之的地盤上見他,便吩咐沐白將他請去相府。 “公子終于決定回相府去了?”沐白緊張了一下,楚連你千萬別再黏過來??! 謝冉聽說謝殊回來時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光福又說了一遍他才相信是真的。 “聽聞靜舒臺里并不太平,丞相最近行蹤不定,大約是覺得最安全的還是相府吧?!?/br> 謝冉已經打算去見她,走出門去,又走了回來,對光福道:“你吩咐下去,不要將丞相回來的事傳播出去,另外加派人手護衛相府?!?/br> 光福應下,轉頭要走,見他坐著不動,疑惑道:“公子不去見丞相嗎?” “不去了,他肯定不想見到我?!?/br> 王敬之走進書房,抬頭看見謝殊穿了件湛藍的大袖袍子,顏色叫人聯想起外面那朗朗秋日藍天,比起那次宮宴相見,氣色好了許多,只是如畫眉眼間又添了幾分內斂,看起來愈發有些深沉。 “太傅急著見本相有事?” “看來丞相還一無所知?!蓖蹙粗坏人_口邀請便坐下,向來灑脫不羈的神情有些抑郁:“前些日子皇后滑了胎?!?/br> 謝殊一怔,連忙問:“現在沒事了吧?” “人是沒事,但陛下因為此事愈發厭惡宮廷爭斗,又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了?!?/br> 謝殊按按額角:“陛下做太子時就總想放棄,如今做了皇帝還是一樣,看來你我都看錯人了?!?/br> 王敬之道:“以陛下對舍妹的情意,在下倒是沒看錯人,但以丞相對陛下的期許,那的確是看錯人了。不過在下急著見丞相,并不是只為了說這個的?!?/br> “哦?還有何事?” 王敬之左右看了看,湊近道:“會稽王已經在來都城的路上了?!?/br> 謝殊大驚:“你說什么?” “丞相放心,會稽是我王家根基所在,在下收到的消息千真萬確?!?/br> 謝殊心中百轉千回,怔忪著坐了許久才道:“我知道了?!?/br> 衛屹之當晚找來相府,身上朝服都沒來得及換。謝殊坐在案后寫著什么,他走過去,故意板著臉道:“你竟不告而別,可知我有多擔心?” 謝殊頭都沒抬一下:“擔心我離開你的地方后得知你的目的嗎?” 衛屹之一愣:“你說什么?” 謝殊抬起頭:“我問你,司馬霆暗中返回都城你是否知道?” 衛屹之皺眉,抿唇不語。 “那就是知道了?!敝x殊冷笑一聲:“怪不得你說什么人各有志,讓我不要勉強陛下,原來是早就有所準備了。難怪司馬霆如此平靜地就接受了爵位去了封地,因為你這個好哥哥給了他保證,遲早會支持他重回建康是嗎?” 衛屹之嘆了口氣:“不是你想的那樣?!?/br> “那是怎樣?他們讓我奪了你的兵權,我還刻意沒聽,原來終究是我犯了錯,竟然被感情蒙蔽了雙眼,忘了你我終究存在著政見分歧?!敝x殊拿起相印在寫好的文書上蓋下,起身遞到他眼前:“這是本相的詔令,武陵王明日去邊疆駐守吧?!?/br> 衛屹之不可思議地看著她:“你要讓我走?” 謝殊直視著他的雙眼:“或者你愿意交出兵權?” “若我說這一切都是陛下的主意呢?他根本就不想做皇帝,自己提出要拱手讓賢,若非因為忌憚你,也不至于刻意隱瞞著你?!?/br> “那我就更要這么做了?!?/br> 衛屹之倏然沉默,站了許久,伸手接過文書,轉身出門:“謹遵丞相之命?!?/br> ☆、八七章 元寧二年秋,武陵王奉丞相詔命,前往剛拿下不久的邊疆豫州駐守。 都城百姓恨不能十里相送,擁躉們捶胸頓足,當初謝老丞相就是這么對付武陵王的,現在又來了! 襄夫人自登上車就一直死死盯著衛屹之,他裝模作樣地拿起書卷,被她一把搶走:“我不明白!口口聲聲說非她不可的是你,可臨了她卻將你逐出了都城,你就這么接受了?” 衛屹之嘆息道:“母親若是把她當女子看待,自然覺得她做的不妥,可要是將她看得和我一樣,也許就能理解了,畢竟謝家責任在她身上,她這么做本也無可厚非?!?/br> 襄夫人反駁不了,忍不住嘀咕:“謝銘光到底怎么想的?弄出這么樁事兒來,如今她要一直這樣下去,我豈不是一輩子都看不到你成家了?” “不會的?!毙l屹之隨口說了一句,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安慰誰。 沐白端著藥走進書房,就見謝殊孤孤單單站在窗邊。 “公子既然舍不得,何必一定要讓武陵王離開都城嘛?!?/br> 謝殊轉身接過藥碗,撇撇嘴:“他走了,會稽王會勢單力薄,衛家勢力無法趁機漲高,我才有機會做好部署?!彼f著伸手指了一下桌案,“將我寫好的信函都送下去?!?/br> 沐白走過去一看,信函上都是謝家人的名字,不禁有些好奇:“公子這是對整個謝家都下了命令嗎?” “嗯?!敝x殊仰脖灌下湯藥,苦得皺了皺眉。 若是衛屹之還在,應該會記得給她加蜂蜜的。 沒過幾日到了中秋佳節,宮中設宴,君臣同慶。謝殊一直深居簡出,到這時候也不得不露個臉。 大殿里燈火通明,百官早已到列。王絡秀因為滑胎還在休養,司馬霖孤身到場,他脾氣好,臣子們行禮之后便各自交頭接耳去了,一片歡聲笑語,毫不拘束。 殿外太監高聲唱名,謝殊走入,殿中倏然鴉雀無聲,眾人趕緊起身行禮,不敢有半分怠慢,比對皇帝還要恭敬。 謝殊朝司馬霖行了禮,就座下來,明明神色溫和,大家卻放不開,一時氣氛冷凝,先前的熱鬧全沒了。 對此謝殊只能嘆息,常言道高處不勝寒就是這般滋味。在場對她不滿的人多得是,對她畏懼的人更多,但都同樣不敢再多與她接觸。 好在還有個王敬之,他一喝酒那灑脫性子就上來了,走到謝殊跟前,大咧咧在她身旁坐下:“丞相孤坐一處實在無趣,不如讓在下來作陪吧?!?/br> 謝殊笑道:“太傅真是體貼人?!?/br> “哈哈……”王敬之大笑著,借著醉態扯著她的衣袖與她低聲笑談,二人笑聲不斷,不時惹來其他大臣側目。 武陵王被丞相踢了,王太傅這是要趁機主動貼上去?有一些大臣已經在動心思要不要也效仿一下了。 坐在斜對面的桓廷最心焦,沖謝殊使了好幾回眼色,表哥你可不能對不起仲卿??! 這廂成功糊弄了別人的王敬之借機湊近謝殊低聲道:“會稽王已經在都城外了,想必陛下今日就會與丞相開誠布公了?!?/br> 謝殊朝上方的司馬霖掃了一眼,嘴角笑意漸漸隱去,起身行禮道:“陛下恕罪,微臣身體不適,要先行告退了?!?/br> 諸位大人趕忙起身相送,司馬霖放下手中酒盞挽留道:“丞相且慢,朕還有話要說?!?/br> 謝殊離開坐席,徑自朝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