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副將宅院后方就是一大片坡地,遍植香竹,美不勝收。謝殊應邀去了那里,就見衛屹之一身黑衣席地而坐,拿著張紙不知在看什么。月余未見,他似乎有些cao勞,稍顯清瘦了些。 “仲卿叫我來所為何事?” 衛屹之抬頭看她一眼:“替你捎了東西?!?/br> “哦,是什么?” 他揚了揚手中紙張:“吐谷渾國主設宴款待我時,我見到了你的恩人。臨走時他將這紙張交給我,說是替丞相譜的曲子,讓我捎給你?!?/br> “真的?”謝殊很驚喜:“他如今怎樣?過得可好?” 衛屹之不咸不淡地回了句:“還不錯?!?/br> 謝殊接過紙看了又看,嘆息道:“禮是好禮,可惜我不識譜啊,這要如何是好?” 衛屹之道:“我不會擊筑,但音律相通,料想用古琴代替也是一樣的,可要我奏給你聽?” “啊,如此甚好?!敝x殊連連點頭。 衛屹之命苻玄去取來古琴,試了幾個音,請謝殊就坐。 謝殊也干脆席地而坐,看他低頭垂眉的側臉認真凝視曲譜,再伸出修長的手指勾動琴弦,忽而心生欽佩。 這雙手力可彎弓射月,巧可揮毫成書,竟也能輕撫琴弦,比起她不知強了多少倍。 衛屹之邊撫琴邊仔細聽著琴音。 起勢晦澀,仿佛一個人困頓不堪的童年;而后幽怨,是纏綿不去的悲戚;再往后卻又陡然明朗,若故人重逢的歡喜,又似乍見希望的喜悅;之后便是潺潺若流水,緩緩若微云,欲語還休,卻又壓抑不住,便如一人茫然糾結,行行復停停,想起時若春花燦爛,心生愉悅,離開時若烏云密布,愁腸百結,雖然平淡,卻分明含著欲訴衷腸的刻骨相思意…… “鏗”的一聲,衛屹之停了下來。 謝殊從搖頭晃腦中驚醒:“誒?沒了?” 衛屹之轉頭看她:“你聽出什么來了?” “呃……挺好聽的?!?/br> 衛屹之握緊拳:“我彈完了?!?/br> “哦,好,多謝了?!敝x殊走過去,拿過曲譜,仔細折好納入袖中。 “對了,你還沒與我說此次吐谷渾之行的見聞呢,你與他們國主都商議些什么了?” 衛屹之像是沒聽見,出神地望著別處。 “仲卿,仲卿?”謝殊伸手在他眼前搖了搖。 衛屹之驀然起身,蹙眉瞪著她,似滿腔惱恨無處發泄,一步一步朝她逼近。 謝殊被他這模樣弄得一驚,連連后退,直到背抵著竹子才停下。 “你怎么了?” “沒事?!毙l屹之背過身去。 情況不對啊,看來得去打聽一下他在吐谷渾遇到了什么刺激人的事。謝殊連忙找了借口溜之大吉。 衛屹之獨自站了許久,心中諸多情緒翻滾不息,只覺憤怒懊惱,再看那張古琴,越看越刺眼。 他猛地抽出腰間長鞭,狠狠甩出,古琴裂為兩半。 二九章 吐谷渾那邊什么事也沒有,倒是人家國主誤會了,覺得丞相追問肯定是武陵王嫌自己招待不夠好,又送了數量可觀的良駒黃金來酬謝。 謝殊是個好丞相,沒有將良駒留給謝家人馬,而是大公無私地將之充入了軍營。 至于黃金,多重啊,還是謝家勉為其難地保管著吧。 穆妙容不愧有襄夫人千分之一的風范,果然寫信把陸澄罵了個狗血淋頭。謝殊沒看到原稿,但陸澄居然寫信來向她主動坦誠有婚約一事,分明還是被懾住了。 她趁機回信婉拒了婚事,從個人榮譽到家族名聲細數原因,最后甚至上升到了國家大義——讓別國知道大晉有我這種強占他□子的丞相,全國都會被恥笑道德淪喪,連皇帝陛下也無法幸免啊。 皇帝那邊很快也傳了封密函給陸澄,沉痛的表示他不要做道德淪喪的君主,讓他三思。 陸澄沒有再提婚事,但也沒說放棄,倒是寫信給穆沖道了歉,順便“夸獎”了一下他的好女兒。 穆子珍收到消息,身子大好,得知謝殊拒絕了婚事,連忙要來拜謝,但穆妙容勸他多多休息,然后主動代替他來向謝殊道謝。 剛走到丞相居處,層層花樹后傳來了謝殊的聲音:“仲卿多日未來見我,還道是我得罪你了,那日你的模樣委實嚇人,到底是怎么了?” 穆妙容悄悄探頭望去,丞相與武陵王并肩坐在池邊涼亭內,一個侃侃而談笑若春風,一個面色無波卻分明有躲避之意。 這一雙人物坐在一起竟分外協調,她心中早就起了疑,自然而然就會亂想:果然是丞相勾引武陵王! 她匆匆走開,越想越不甘,自己容貌舉世無雙,見者無不驚嘆,竟然要讓一個jian佞之后,一個男子給橫插一腳! “你想做女子是吧,那我便幫你一把!”她狠狠揪斷了旁邊的花枝。 謝殊來了寧州比在建康清閑許多,每日午后都會小憩片刻,每到這時沐白和護衛都會嚴密守護。 穆妙容親自捧著一大堆禮品來求見,說家兄感謝丞相,一定要她來送禮答謝。 畢竟是主家,沐白只好進去通秉。 謝殊被打攪了好夢挺不爽,可也不好對一個小姑娘發脾氣,只能心不在焉地應付。 穆妙容放下了禮品卻沒急著走,從禮品中拿出一只酒囊,說這是西域好酒,為感謝丞相大義相助,一定要親自敬她一杯。 大下午的就喝酒絕對沒好事,何況還是她這樣一個美貌少女來她這個“男子”的房中喝酒。 謝殊心里有了點數,想要看她搗什么鬼,很爽快地就答應了。 喝酒是做男人的必修課程,她早就修到了滿級,絕對不用擔心。 穆妙容哪里是要喝一杯,明擺著是要灌醉她。謝殊也就遂了她的愿,啜了幾口就喊了一聲“好烈”,歪頭倒在床上不動了。 “丞相?丞相?” 穆妙容叫了幾聲,發現她睡死了,竊笑起來,然后轉頭取了禮品里早備好的大紅女裝,迅速套在謝殊身上,甚至還給她點了唇,做盡了羞辱之事。 她想的簡單,謝殊說她是女子又年輕,陸澄不會與她計較,她便以為謝殊也對她無可奈何。 哼,明明是男子還想勾引武陵王?便要你認清自己永遠做不了女子的事實! 謝殊一直任由她忙活,直到她離開才睜開眼,連忙跳下床,一坐到鏡子前就怒了。 還道穆妙容是率性,這哪是率性,分明是肆意妄為!穆沖寵出來的好女兒,果然無法無天! 她狠狠砸了銅鏡,外面立即傳來沐白的詢問:“公子怎么了?” “不準進來!” “是?!眲倯?,沐白又道:“公子,武陵王來了?!?/br> 謝殊大驚,連忙擦去唇上丹朱,又要解女裝,哪知越急就越手忙腳亂,那腰帶竟給打了個死結,連忙躲去屏風后面繼續倒騰。 衛屹之沒事不會來找她,有事來找也攔不住。 他進了房,見謝殊不在,便喚了一聲:“謝相還未起身么?本王有要事相商?!?/br> 謝殊急急道:“這就來?!?/br> 衛屹之探頭看了一眼,見屏風后站著人,知道她已經起床,便走近幾步:“寧州巡邊一事差不多可以結束了,你我也已在此盤桓數月,是不是該回去了?” “沒錯,是該回去了,待我收到謝冉書信,確認陸澄之事已部署好即可?!?/br> “也好?!毙l屹之本未察覺異常,轉身時卻忽然瞧見屏風后露出一角大紅衣料,這才疑惑,忍不住繞過了屏風,一看之下頓時怔住。 謝殊總算解開死結,剛脫下那衣裳,抬頭卻見他站在身前,頓時嚇了一跳。 “也不知我如何得罪了穆妙容,她居然用這法子來羞辱我?!彼莺輷チ伺b,還憤恨地踩了兩腳:“以前被人嘲笑像女子我就不甘心,不想今日又撞上這事,真是晦氣!” 衛屹之什么也沒說,退后幾步轉身離去,猶自怔忪,連謝殊叫他也充耳不聞。 這事終究丟臉,而且鬧的人盡皆知反而容易被人察覺出異常。但穆妙容這種行為實在叫謝殊氣憤,她叫沐白去譴責穆沖,說他教女無方,連她和武陵王商議要事也進來沖撞,已經惹得武陵王大為不悅。 穆沖得知后急火攻心,氣得把穆妙容一頓好罵:“你讓武陵王不悅了,為父還如何幫你嫁入衛家?唉,原本以為你露個面就可以成功,哪知武陵王絲毫沒上心,他這樣定是看中女子品行,如今你這么一鬧,他再難看上你了!” 穆妙容莫名其妙:“我沒有沖撞過他們啊?!?/br> “閉嘴!還敢狡辯,回房思過去!” 穆妙容還沒被他這么罵過,哭著跑走了。穆沖坐在桌邊唉聲嘆氣,這樣一來,和衛家聯姻的事只怕要成幻影了。 謝冉終于來了信,說在建康城中已經部署好。謝殊早就不想留了,當即叫人去通知衛屹之,讓他準備啟程。 穆子珍特地找了個機會來謝殊道別,比起行事急躁的穆沖和驕橫跋扈的meimei,他是穆家最為溫和的人,雖是武將之子,卻更像是文士。 “聽聞舍妹沖撞了丞相,還望丞相大人不記小人過。她最年幼,家母早逝,父親又一直未續弦,這才疏于教導,其實也有我這長兄的責任?!?/br> 謝殊笑了笑,不置可否。 穆子珍又就聯姻一事道謝,斂衽下拜道:“丞相拒絕了陸家婚事,在下實在感念在心,多謝丞相成全?!?/br> 謝殊扶他起來:“本相不是個知情識趣的人,比不上穆公子,以后穆公子好事成了,定會夫妻恩愛,所以陸澄之女還是嫁給你可靠啊?!?/br> “丞相說笑了,丞相天人之姿又身居高位,只是無心罷了,若是有意,早有佳人環伺了?!?/br> 謝殊無奈,我有心也無力啊…… 出發之日,穆妙容又把自己關在房內哭了好久。 這一別還不知什么時候才能見到武陵王,再聽父親說嫁他無望,更加傷心,眼睛都腫了。 謝殊登上馬車前對穆沖說了句:“刺史連一個女兒都教導不好,又何談為官任職?看來本相將你調來寧州都是冒險之舉了,以后更不敢升你的職了?!?/br> 穆沖一口老血哽在喉頭,嘔地回去就躺了三天。 已是秋末時節,從色彩張揚的寧州往回走,一路漸漸沒了奪目景致,天氣也越來越冷了。 衛屹之許久沒來私下見謝殊,謝殊偶爾爬上他的馬車商量事情,他也不怎么看她,還時常神游天外。 好幾次這樣,謝殊有些忍不住了,再三聯想,只有一個可能。 “仲卿,你是不是看上穆妙容了?”說起來她也是有心破壞這樁婚事,在她看來,穆妙容遠遠比不上王絡秀,但穆妙容傾城絕色,衛屹之會動心也說不一定。 衛屹之搖搖頭,低頭看書。 “那你這丟魂落魄的是怎么了?”謝殊望著車外嘆息:“若是回去被襄夫人發現你這樣,肯定又認為是我搞的鬼了,非得恨死我不可?!?/br> 衛屹之揪緊書卷,我也恨你…… 初冬時節,車馬到了武陵郡,衛屹之這才主動與謝殊說話:“謝相可要去武陵王府小住幾日?” 謝殊站在車外,遠遠朝北望了一眼,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