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沒錯,”衛屹之離的很近,謝殊幾乎能看見他長睫下墨玉般的眸子如何光華流轉:“你要看的,是他們在玩什么把戲?!?/br> 謝殊轉過頭去,這次看得分外認真。 幾個高鼻深目的大秦人在變戲法。一個高壯如山的大胡子男人先是把一只鳥放進籠子里,叫旁邊的大秦少年提著,自己在旁用不地道的中原話招呼大家看,接著他手中竟忽而噴薄出陣陣黑煙來,將那鳥籠子繚繞了幾圈,待煙霧散去,鳥籠已經空了。 “居然能手中吐霧?”圍觀的百姓覺得不可思議。 大胡子睜著圓圓的眼睛聳聳肩,極為喜感,緊接著手里再彌漫出黑霧,又纏繞住鳥籠,瞬間散去后,那鳥又回來了,安安靜靜棲息在籠中,似乎從未離開過。 “這個太見(簡)單了,我們還能辨認(變人)吶!” 大胡子男人拍拍手,兩個侏儒領著一個身段豐滿的大秦女人走了過來。 女人白面紅頰,深邃眼窩,看起來頗有風情,但顯然大晉的男人們并不覺得美。 “眨什么眼睛?一點不好看!還比不上花樓里最平庸的姿色?!?/br> “可不是,謝丞相跟她比就是天人!” “武陵王跟她比就是仙人!” 謝殊與衛屹之默默對視一眼,又默默移開視線。 大胡子擺擺手示意大家安靜,叫人將女人送去左手邊一只大籠子里,然后神神叨叨比劃了幾個動作,手中又噴出那陣黑煙來,這次比先前還要濃烈。 侏儒們拿著大扇子朝籠子飛快地扇風,黑煙很快就散去,籠子里的女人卻已不在了。 大家正在奇怪,女人的聲音從對面街頭傳了過來。 若是趁著黑煙彌漫這瞬間跑,是絕不可能跑出這么遠的,何況這么多人把這里圍得水泄不通,要神不知鬼不覺地跑出去也沒可能。 大家這才拍手叫好,掏錢打賞。 衛屹之放下簾子,坐回去:“謝相看出什么了?” 謝殊皺著眉說:“這戲法太一般了,不過閑來無事看看,倒也不錯?!?/br> 衛屹之含笑點頭:“那這次便算本王招呼不周了,希望下次能請謝相看到真正的好戲法?!?/br> “如此便謝過武陵王好意了?!?/br> “謝相客氣?!?/br> 二人像是一時興起隨便游玩了一圈,又回到朱雀門外,像往常一樣行禮作別,各登各車,各歸各家。 回到謝府后,謝殊悄悄囑咐沐白:“去找找今日在長干里所見的那幾個大秦藝人,問清楚他們究竟是怎么弄出那黑煙來的,不管用什么法子?!?/br> 魚rou百姓多帶感??!沐白覺得謝府霸氣外露的日子又回來了,頓時精神亢奮地喊了聲:“是!” 事情很快就問清楚了,當夜太史令便被秘密招至謝府。 第二日上朝,皇帝的臉仍舊燦爛地如同菊花:“謝相啊,御史中丞和車騎將軍的事兒,你辦得怎么樣了???” 謝殊一本正經道:“微臣覺得此事還有待商榷,不用急在一時?!?/br> 皇帝臉一垮,正待發言,太史令出列道:“臣有本奏?!?/br> “奏!” “啟稟陛下,臣已查明合浦郡海上黑霧來源,也已命人在都城四處辟謠,請陛下安心?!?/br> “……”陛下一點都不安心,陛下想揍人?。?! 衛屹之頗合時宜地問道:“太史令所言的來源,究竟是何來源???” 太史令拱手:“大司馬有所不知,那是一種黑石粉,遇熱極易散化為霧,最近都城中盛行的大秦雜耍里就有這招?!?/br> “原來如此?!毙l屹之嘲諷地看了一眼謝殊:“這般看來,謝相還真是得天護佑呢?!?/br> 謝殊這次沒再厚臉皮,賤賤地看了一眼皇帝說:“哪里,那還不都是托了陛下的福嘛?!?/br> “……”皇帝閉目扭頭,不想看到這混帳。 這次下朝,謝殊為了避嫌,刻意沒有跟衛屹之一起,早早登上車輿走了。 沿路又聽到往常女子嬌俏的笑聲,隱隱夾著她的稱謂,這般興高采烈,想必謠言已止。 大晉信佛求道的不在少數,對扯上天降異象的東西自然忌諱。一次可以當成偶然,再來幾次就容易相信了。她本還計劃著要好好想個法子轉移了眾人的視線,不想能這般圓滿解決,還真是拜衛屹之所賜。 謝殊拿著扇子敲打手心,暗暗尋思,他人前作對很賣力,人后示好也有誠意,到底懷著什么目的呢? 回到謝府,和往常一樣先去書房。 謝殊的功夫都用在常人看不見的時候,平時卻總擺出一副優哉游哉的模樣,也難怪給人一副資質平平卻一飛沖天的假象。 剛走到書房門口,卻見門口站著一個人,似乎已經等了很久。 謝殊咧嘴一笑:“這不是堂叔嘛,怎么有空來找侄兒了?” 謝冉身姿清瘦,穿一件鴨卵青的袍子,用一支碧玉簪子束著發,站在長長廊下,似名家筆下一枝修竹。他對謝殊的嬉皮笑臉不給面子,表情很平淡,不過已沒了之前的倨傲:“我來回復族長之前的提議?!?/br> “哦?”謝殊眼睛一亮,連忙將他請進書房。 謝冉也不廢話,進了門便道:“反正我這般身份也不指望能出入朝堂,若真能倚仗丞相生活,倒也不失為個出路?!?/br> 謝殊欣慰地點頭:“堂叔能這么想再好不過了?!?/br> 謝冉又道:“我表字退疾,丞相稍稍年長于我,直呼無妨?!?/br> “嗯,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客套了。那依退疾你看,我想找個恰當的時機與各大世家要員碰個面,該如何安排?” 謝冉稍一尋思,轉頭朝外看去,已是暮色四合時分,他似悵惘般道:“伯父過世,今年的上巳節竟無人召集各大世家共去會稽議事,真是可惜,眼看著春日可就要過了呢?!?/br> 謝殊笑道:“說的是,我也正有此意,既然退疾平常與幾大世家子弟也有走動,不如就由你去擬帖請人吧?!?/br> 謝冉心中暗暗一驚,她自然而然就說出了自己平常的動向,必然是有意提醒,這么一想,再不敢輕視眼前的人了。 “是?!?/br> “等等,”謝殊叫住他:“武陵王你就不用請了?!?/br> “這……”謝冉猶豫,雖然誰都知道衛家現在跟謝家作對,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吧? 謝殊卻又笑著接了句:“我親自去請他?!?/br> 第六章 朝廷每五日一休沐,官員們可以趁這天洗洗澡洗洗頭,探探親戚訪訪友啊什么的。 丞相自然也不例外。 暮春江南,細雨霏霏。 謝殊從車輿上下來,接過沐白手中紙傘,朝大司馬府的大門走去。 哪里用的著通秉,管家點頭哈腰地將她迎進門,一面急急忙忙派人去請武陵王。 謝殊覺得一定是自己的官威嚇著人家了,挺不好意思的,也不進廳去,就在那一方庭院里踱步,偶爾贊嘆一下這株花不錯,嗯,那棵樹也挺美。 雖然讓丞相干站著壓力很大,但被她這么一夸,管家頗有些飄飄然,便忍不住賣弄起來:“丞相請看,這株牡丹最為珍貴,整個大晉朝絕對找不到第二家有這品種?!?/br> 他引著謝殊往花圃當中位置瞧去,那里一叢牡丹竟開的粉白嫩黃顏色各異,花團錦簇,當真是艷冠群芳。 謝殊對花沒什么研究,待在這里其實是不想在大司馬府久留,免得惹人閑話,打算衛屹之一出現就把他拖出去說話來著,但現在既然管家這般熱情,也得給個面子,便俯身湊近去賞花。 她今日著了便服,月白的大袖寬衫,除了束發的一支白玉簪外,渾身上下毫無裝飾。但她唇紅齒白的樣貌已恰到好處,傾身花前,姿態閑雅,一手撐傘,一手拈花,輕輕一嗅,露出心滿意足之色。 “果真是好花?!笨上П锪税胩熘槐锍鲞@么一句。不過管家已被她姿容折服,渾不在意。 謝殊直起身來,那支被她碰過的花不知何故竟落了一片花瓣下來。她連忙伸手去接,花瓣打著旋落在她手心里,她看向管家,有些尷尬:“這……” “啊,丞相不必在意,是花期將盡了?!?/br> 正在此時,后院傳來了腳步聲。謝殊以為是衛屹之到了,轉頭看去,卻是一名婢女撐著傘扶著一名中年婦人款步而來。 婦人身著黛藍袿衣,臂挽荼白飄帶,眉目莊重,風韻猶存。她站在謝殊一丈之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忽然瞧見她掌中花瓣,陡生怒意:“你是何人!竟敢毀我名花!” “呃……” 謝殊尚未措辭完畢,婦人又怒道:“一看便知沒有教養,不知天高地厚!大司馬府也是你可以擅闖的?” 管家急忙解釋:“夫人,這是……” “閉嘴!回頭我還得收拾你呢!”婦人走近一步,瞧見謝殊身后的沐白面含憤色,愈發生氣,又喝罵道:“不懂禮數,見著人也不知行禮,你姓甚名誰?我倒要瞧瞧是哪家的浪蕩子!” 沐白想要上前一步報出自家公子來頭,被謝殊伸手攔下,順勢將傘塞進他手里。 “看夫人姿容非凡,當是武陵王之母襄夫人無疑,失敬失敬,在下姓謝名殊?!?/br> 襄夫人一怔,似乎想起謝殊是誰了,慌慌張張行了一禮:“原來是丞相,方才真是失禮,萬望莫怪?!?/br> “夫人快快免禮?!敝x殊上前虛扶一把,順便將那片不長眼的花瓣納入袖中:“今日本相前來是有事要與武陵王商議,打擾了夫人,實在不該?!?/br> “原來丞相要找仲卿啊……”襄夫人仔細想了想,遺憾道:“他不在府內?!?/br> “哦?那他現在何處?” “不知,今日一早他便帶著苻玄出門踏春去了,尚未回來?!?/br> “啊,那可真不湊巧?!敝x殊見她看似恭敬眼神卻很不善,知道此地不宜久留,笑道:“既然如此,那本相便告辭了?!?/br> 襄夫人非??蜌?,連聲說要留她喝杯熱茶,只是腳步邁地飛快,謝殊還沒婉言謝絕,已經被她一路送出了大門。 管家見她扭身而回,怕受懲治,正打算躲一躲,卻見她以帕掩口笑出聲來。 “夫人因何發笑?那可是當朝丞相啊,您剛才罵他罵的那般……”管家愁眉苦臉。 襄夫人瞪眼道:“廢話!他若不是丞相,我還不罵呢!你們誰都不準告訴郡王此事!” 謝殊這一趟去大司馬府,看出襄夫人有意整自己,當然不想再去了。 原本是覺得去會稽一事得正式邀請,她才親自去了大司馬府,這般看來,還不如隨便哪天下朝后抽個空跟衛屹之說說算了,省的再討沒趣。 沐白比她還氣憤:“襄夫人那一通罵必然是報復!當初武陵王被調出京城,只是趕巧時機不對而已,誰知道那新娘子命比紙薄??!現在他們大可另擇良緣,居然還記著仇,真小氣!” 謝殊安撫地看他一眼:“好了好了,罵的是我又不是你?!?/br> “公子,屬下要與您共進退?。?!” “乖……” 丞相在自己家里當著下人的面被自己老娘臭罵一頓,這事想瞞也瞞不住,而武陵王必須要有所表示。 他匆匆趕來了相府,但并未進門,說是慚愧至極無顏見丞相,只遞了封帖子進來。 謝殊拿到手一看,衛屹之先就她光臨寒舍而未能親迎的失禮表達了誠摯的歉意,之后再替他母親說了幾句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