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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這話的時候,楚宵手中的帕子已經將陸遠銘的臉上打濕,他的動作很輕,一點一點地順著他的額頭往下擦。 這樣看,陸遠銘的臉好看的出奇,他本就五官英俊,骨相流暢,當鬢發沾濕了些許,襯得蒼白幾乎無色的臉多了幾分生氣。 可以想象, 如果陸遠銘能睜開眼睛,又有怎樣的神韻。 只可惜白璧微瑕,金無足赤,楚宵從他高高的眉骨擦過,小心翼翼地繞開了他緊閉的眼睛。 然而即使如此,陸遠銘的長睫仍然不斷地顫動著,他似乎處在非常戒備的狀態,一直到楚宵擦到他的下頷時,陸遠銘才呼吸平穩了下來。 從一開始感覺那帶著熱氣的帕子觸碰到自己時,陸遠銘藏在被下的手就攢緊了。 雖然這兩個月以來,他已經習慣了一片漆黑的視野,但陸遠銘仍然很反感任何人碰到自己的眼睛。 而楚宵的動作讓陸遠銘受用許多,所以后面聽到對方解釋的話語后,陸遠銘心中有些動搖起來。 誠然,陸遠銘對這個小色鬼一點興趣都沒有,更不喜歡對方總是想打他主意的樣子。 但陸遠銘也意識到,這幾天,不,也許未來很長一段時間,他的身邊都會有這個人陪著,不管是需要有人幫襯,還是為了麻痹其他人的視線,這個人都是不可或缺的。 陸遠銘這么短短一瞬間,已經想到了種種。 他如今還有深仇大恨未報,一想到自己模糊的視線里最后得見的畫面,心頭的痛楚和刻骨的仇恨雜糅在一起,將他全身流動的血液幾乎焚燒殆盡。 而那兩萬大好兒郎,父親的音容笑貌,還有銀羽軍拼盡一切廝殺時將他送出的場景,在他的腦海里仍然歷歷在目。 出發時的意氣風發,到最后歸來時,竟然都是零碎殘軀,而自己的父親,卻永遠回不來了…… 到現在,陸遠銘還不知道這一切的真相到底是為什么! 他記得當日父親下達了兵分三路的命令包圍梁軍的命令,他則帶著銀羽軍先行一步前去誘敵。 這是陸遠銘一貫的策略,他所率領的三千銀羽軍盡是他精心訓練的甲士,以輕騎為主,可以先于大軍獨立行動。當年陸遠銘月下追敵百里,斬獲當時聲勢最為浩大的起義軍羅光的一員主將,從此羅光一蹶不振,一直為人津津樂道。 世人曾言陸通父子二人都為不世名將,常山王司馬潛能得此二人如有一半天下,這并非是夸張的說法。 陸遠銘也一直以為他和父親會永遠地勝下去。 然而陸遠銘怎么也沒想到的事情發生了,在他帶領著銀羽軍成功引來了梁國士兵到了約定的地點,但遲遲等不來援軍。 等陸遠銘和部卒拼死殺出的時候,返回的途中,卻見到了更加無法想象的一幕,他的父親所率領的主軍被敵人埋伏,已經陷入了圍剿之中。 陸遠銘想帶領著剩下的銀羽軍將陸通救出來,但他們的人數太少,根本沒辦法馳援,對方卻好似早有準備…… 這時陸遠銘哪里不知道,自己和父親定是被內jian出賣了,那剩下的兩軍一直到戰斗結束都沒有來。 陸遠銘的雙眼也被敵人毒煙熏瞎,最后見到的畫面便是那個他心中偉岸如山的男人就這樣死在萬箭之中,父親連一句話也沒來得及和他說…… 到現在,陸遠銘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 昔日舊朝,魏帝荒yin,群雄割據,紛紛起義,現在的新帝,也就是當時的常山王司馬潛并不算勢力最大的。 不過司馬潛禮賢下士,性格弘毅寬厚,因此最得人心,旗下招攬了不少能人武士。 陸通原本只是一介白身,在山上學藝多年已經成家,直到亂世后,他便帶著陸遠銘下山隨意找了一個地方投軍,這處正好是司馬潛的軍隊。 很快陸通得到司馬潛的賞識,一步登天,而陸遠銘當時年紀尚小,便一直招攬士兵訓練,因此有了銀羽軍。 后來為新帝征戰的時候,陸遠銘旗下的銀羽軍也被稱為最精銳的一支,所到之處,無不令敵軍戰栗三分。 可以說,這天下確實有一半都是陸通和陸遠銘打下來的,不過也因此,受到了不少人的排擠。 畢竟大部分的功勞都被陸通父子得了,其余人分到的就小了,何況常山王司馬潛本是貴族之后,他身邊也有不少跟隨的人都是舊朝的世家子弟,他們大部分人一開始就不服陸通憑什么可以爬的這么快,又能統帥三軍。 而陸遠銘十三歲就帶兵出征的時候,更是引起了軒然大波,直到現在,陸遠銘還記得在當時敵軍已臨城下,簡陋的大帳里卻還在為主將人選發生著怎樣不堪入目的爭吵,那些世家子弟,也不過如此…… 直到后來新朝建立,陸通被封為一品大將軍以及平南侯的爵位,還有一些人有異議,不過礙于陸通的功勞委實無可辯駁,聲音才漸漸平息。 司馬潛又給了陸通十萬兵權授其軍印,讓他有獨立調兵之權,很快遭到了首相蕭安以及司馬潛的弟弟裕王的勸阻,陸通也辭而不授,但仍有流言蜚語。 陸遠銘細細回憶起來,只覺得滿目瘡痍。 每個人都有可能是罪魁禍首。 他現在誰也不能相信,包括那個如今坐在最高位置上的人…… 而這段時間里,陸遠銘不遺余力地在做著一些事情,但與此同時,他清楚地知道他的眼睛永遠也沒辦法好了,他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光線,甚至連江湖赫赫有名的神醫也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