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ma這半輩子算下來，一直是一道減法題，這也沒了，那也沒了，唯獨你，你是給mama在做加法的，有時候我回頭看看這輩子，荒涼的一片空地上，只有你，長著葉子開著花，那么……努力?！?/br>
    背對著女兒說這些話，何雨努力讓自己說出口的聲音好聽一點兒，好聽地承認自己的失敗和沮喪。

    “mama討厭什么都不討厭你，你是唯一的那棵樹啊，mama怎么可能討厭你，mama只是有時候，真的只是有時候，我在想我女兒這棵樹，是不是能長在更好的地方……”

    “沒有所以！”

    何默默的聲音尖利得如同尖叫。

    “沒有所以！沒有更好的地方！沒有你就沒有我，沒有更好的地方！”

    女兒終于哭出來了。

    放下菜葉子，何雨幾步走到了外面抱緊了她在哭的女兒。

    “不去就不去了，默默，我們不去，mama不讓別人帶走你?！?/br>
    “你不懂，你還是不懂，沒有更好的地方，沒有更愛我的人，沒有、沒有，我不是在荒地上長出來的，我不是！我明明是你耗盡了心血才養出來的，我不是在荒地上長出來的！”

    我的mama，她的人生怎么可以是一片荒蕪？！

    第26章 謊言   也只有這些孩子，才會小心地把這……

    何默默哭了很久, 哭到香油雞蛋都涼了，哭到鍋里熬的小米粥都冒出來了。

    何雨只在火被粥水撲滅的時候短暫地離開了一下，其余的時間她都抱著自己的女兒。

    “媽, 你不是荒地?！?/br>
    何雨在笑, 是帶著眼淚的笑，淚水止不住, 笑也止不住。

    “那我是什么呢？”

    這是何雨半截人生中無人可問的問題, 她是什么呢？不是一片拋棄后一無所有的荒地，不是一棵棵樹被砍掉一朵朵花都被摘掉的舊時花園，不是耗盡了所有養分也最后只有一棵樹自己生長出來的貧瘠荒野, 她是什么呢？

    “默默, 你告訴mama, 在你的眼里mama是什么??？mama就是你mama, 是當了你的mama, mama才覺得活著還是有滋味兒的, 這以外啊……mama什么也不是，很多時候是你帶著mama往前走的你知道嗎, 我看著你那么拼命地去學習, 我就會想, 我得再好一點兒，至少我得多賺點兒錢, 我不能有一天我女兒能上最好的大學了，結果我連她的學費都拿不出來，那我的人生可就徹底失敗了?！?/br>
    何默默還在哭, 縮在“她mama”的身體里，躲在“自己”的懷抱里。

    “你不用為mama覺得難過，我覺得這一輩子這個樣子也沒什么不好, 前一半的人生什么都好，然后什么都沒了，后一半的人生讓我的女兒鼓勵著我走出來了，我自己讓自己活得普普通通，足夠了，真的沒什么不好?！?/br>
    “不是普普通通?！?/br>
    何默默終于想起來從桌上摸了紙巾來擦自己的鼻涕。

    “不是普普通通，不是荒地，不是被拋棄的人生，不是什么都沒有了只剩我的人生……”

    不應是，不該是，不是一個貼著mama標簽此外一無所有的剪影。

    說著說著何默默打了個哭嗝，把她媽逗笑了。

    mama的笑聲并沒有讓何默默的心里好過，從幾天前意識到mama不只是自己mama開始，她一直在尋找mama除了自己之外還擁有的東西：

    “很多人很喜歡你，不是那些男人。mama，左心阿姨有時候就會跟我講你以前一直照顧她，她把我當成你，做了rou都想分你一份。劉小萱jiejie也喜歡你，我知道她平時喜歡偷懶，但是今天我這個‘何雨’病了，她擦地什么的都主動去了。很多人都希望你有新的男朋友，能幸福，你的同事是這樣，還有橋西阿姨，還是我姥姥。還有……還有我的同學，時新月和我同桌了那么久，我從來沒有關心過她，可是你有，我現在想明白了，你說過的那個幫助了時新月的人就是你，你就是你說的那個英雄。還有貝子明，我一直覺得他好討厭啊，不想跟他說話，但是他也愿意把筆記借給你，許卉也是，其實我知道她不喜歡我，因為一開始老師找班長的時候先問了我，從那之后她就一直想把我比下去，可她喜歡你，愿意把筆記借給你。還有林頌雪，她也是，知道了我身體里的是你，她也沒討厭你，因為在她的眼里你是個很好的人，她也喜歡你的。mama你看，我發現了那么多人都喜歡你?！?/br>
    何雨突然覺得自己的女兒比自己印象中還可愛，實在是太可愛了，也只有這些孩子，才會小心地把這些幫助和關愛當成了人生的價值吧。

    “默默，別人喜歡我，也不一定是喜歡我，可能就是幫了我一把，你就覺得mama的人生很好嗎？”

    何默默沉默了一下：“這不是唯一的標準，但是被很多人喜歡，這樣的人一定很善良，很熱心，很討人喜歡，這些東西其實很難的?！?/br>
    自認為人緣不好的何默默同學深有感觸。

    結果她媽一下子從情緒里出來了：“覺得很難你倒是多跟人交流啊，交流都不愿意你還說難，我跟你男同學說兩句話看把你嚇的?！?/br>
    眼淚還沒擦干的何默默：“……”

    剛剛還抱著女兒覺得她特別可愛的何雨：“……”

    何雨摸了摸她女兒的頭：“mama剛剛那句掐了不播?！?/br>
    何默默努力忍住，沒忍住，鼻涕還沒擦干凈呢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