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九州
雩岑是被一陣陶瓷破裂的震碎聲驚醒的。 被暴力推翻的小案旁碎落了一地爛瓷片,內里潑灑一地的熱水亦是狼狽地濺開了一片,觸著冰涼的地面燙燙地升起一室的水煙來,不慎遇難的竹簡十有八九便也斷了陳舊的棉線,落在余溫未消的熱水中,消融了大半的字跡。 素色的衣袍被熱水透濕,在胸前暈開了一片,濕淋淋的大掌也似被燙得不輕,紅腫地燎開了一片細碎的水泡,可跌坐在地的人影就像是呆滯了般,只是愣愣地坐在原地,雙目無神。 “你……”睡眼朦朧的雩岑方一睜眼,便是這樣一副一片狼藉的模樣,頭腦隨著日暮透進的低光一陣眩暈,險些以為自己正身處夢境。 在外煎藥的葉旻也在此刻聞聲趕來,看著地上已是遭了難的竹簡狠狠咬了咬牙,卻也趕忙上前一步,搶先將零隨扶起,晃悠悠地半撐在肩上。 “他這是?” “…我…我也不知,我方才打了個瞌睡,醒來便如此了……”雩岑后知后覺間,慌不擇路地上前忙趕著去扶。 誰知方一觸及男人衣袖,便被猝不及防地被眼神空洞的男人摸索著往后狠狠一推,重重踉蹌幾步磕上身后的窗角,力度之大,絲毫不遜于那日她在山洞與零隨爭執嘴炮,對方險些將她推入火堆的力度。 “你這是作什么!” 可還未等她有所表態,扶著零隨的葉旻已是怒目圓瞪,憤憤地發起火來。 “你知不知道她這幾日為了你……” “滾!都給孤滾!”憤恨話語被更為咆哮地怒吼之聲打斷,本就渾身無力站立不穩地男人更是不知忽然哪來的氣力,猛然狠狠地掙扎起來,葉旻一個不防,竟也被零隨沉沉用肘尖頂中了心窩口,悶疼地說不出話來,鉗制的力道隨之一松,軟塌塌的身影便順理成章地跌落在地,壓在地上手心被鋒利的瓷片深深割進一道,碎斷地嵌在了瞬間爆血的皮rou內。 劇烈的血腥味在屋內充斥著鼻腔,地上的殘水亦轉為了nongnong的血水,沉重地化開了一地。 ………… 零隨瞎了。 也許這個答案她從一開始便隱隱約約有些猜測…那日視若無物般的烤火,包括摸索著撿起披風的模樣,再加上葉旻撿到他的位置其實只離著山洞不到十步路的地方,便早已能說明這個問題。 堂堂一代天帝,除卻沒了靈力與視力之外,身子也如人族一般脆弱不堪,稍有些小磕小碰、著涼發熱,便難以支撐,簡直與往日威風凜凜、凌駕于眾人之上的高傲模樣大相徑庭。 她也不知該是什么心情。 雩岑搬了把矮凳,坐在門前的枯樹下悶悶地搓起了雪球。 木門吱呀一聲開關,身側虛虛的人影一晃,葉旻也搬了一個小凳在她身邊挨著坐下,將一道厚厚的皮毛披風架在了她的肩頭上,順帶提出了一盞算得上明亮的燭燈。 “他睡了,傷也包好了?!?/br> 見雩岑揉雪球的手一頓,向他望來,男人了然地掛上一副溫文爾雅的體面表情,朝她淺淺擺出一副笑臉來,輕聲回了話。 他知道她想問什么。 難得晴出的雪月,將二人的身影明晃晃地在雪地上拉得很長,直到并在了一束。 “又麻煩你了?!宾п敢獾匦α诵?,眼角余光卻偷偷望向零隨寢屋的方向快速瞟了一眼,明明是幾不可見的快速動作,卻依舊被葉旻如慢動作般滿滿捕捉在眸內,苦沁了滿心。 一腳將挫了半日一堆白丸子踏碎,隨手又從碎雪中撈起一捧,再次從頭搓起,小小的手掌凍成了紅彤彤的顏色。 身側的男人見此也干脆加入了這個看似無意義地打發時間的活動,兩人若小孩過家家般秉著一股意外的認真勁,將身側搓了一堆大小不一的雪丸。 “你似乎很喜歡玩雪?!卑肷纬良胖?,葉旻方才看似隨意地開了口,其實內心早已糾成了一團,自前幾日小姑娘藏掖零隨被她撞破之后,兩人幾日間幾乎都是這種簡短而沒營養的簡易對話,他開始想念她初來的那幾日,至少笑是真的,對他的情緒與感覺也是真的。 不知為何,自他那日撿了那只小龍回來之后,兩人的關系便似乎越走越遠了。 那日的誤會也許一開始是有的,不過后來便也順理成章的洗脫了,畢竟一個重病到如此地步的男人想做些什么估計也是無能為力的…也許他一開始便關心在乎的,是這個丫頭瞞著他的秘密,或許他真的太過自私和獨斷,他希望她對他而言是永遠干干凈凈的一汪冰,透徹地將一切都與他說、跟他分享……他想知道關于她的太多了,多余得有些貪心。 他越來越奇怪了。 就像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個木訥不善于表達與偽裝的人,不曾料想,他也可以在一個人面前,將心頭的苦裝點成溫和的笑意。 “或許罷?!宾пα诵?,抬手將方才搓好的圓子突而砸向遠處的木欄,相撞間震落了一堆殘雪。 “這種感覺很奇怪……”小姑娘眨了眨眼,“上界是不常下雪的,不過那時去了幾次滄落,我也沒有想碰碰雪的沖動?!?/br> “只是覺得萬里冰封很美…很美,便沒有多的想法了?!?/br> “滄落?…我記得你剛來時便有提過?!蹦腥艘矊W著他的動作,往前扔了幾個雪球,砸在雪堆里。 “與這里差不多…嗯…似乎又差的多,一個終年冰封下滿大雪的地方,那里有溫泉,有名貴的仙草,也有躲在萬山雪中修煉的兇猛異獸?!?/br> “葉旻?!?/br> “嗯?”男人聽得正出神,不想雩岑話頭一轉,突而喚起了他的姓名。 “九州大雪……”她突而似想到什么般愣了愣,“你聽過見過這種場面嗎……” “九州一色,萬里蒼茫,全天下都是雪的顏色,飄飄灑灑地,落遍了整個大陸?!?/br> 那該是種什么壯觀的場面。 “不曾?!比~旻搖搖頭笑了笑,起身將身側融雪的蠟燈掛到身后的枝頭上,“九州大雪?……你們上界可有分九州之說?” “東瀛大洲…西牛賀洲……”雩岑蹙起眉掰著指頭數了半天,“滿打滿算七大洲……并無九州?!?/br> “那或許…?”男人遲疑了一下,“我曾在古籍上看過,人族在十幾萬年前多番征戰演變,這才形成了現今三分大陸的局面…” “…卻再往前推移些,的確有廣界九州一說?!?/br> “你又是從哪得知的?” “不知?!宾п酒鹕韥砼呐纳砩系难?,“那日出去玩了一回雪便莫名其妙想到了罷…?也可能是當年從哪本書上瞧來的,隨口問問罷了?!?/br> “聽聞那是人族萬年不遇的景象……”葉旻也跟著站起來,突而握住了她凍得發紅的小手,摸索著傳遞著也許余溫,“那是人界最初直通仙境的山,很高很高…從山巔俯瞰望下,定能將九州大陸盡收眼底……” “山名不周?!?/br> “你可愿……”他鼓起勇氣。 “夜色深了?!鄙砗蟮囊粔K積雪掉落,弄出了些許響動,雩岑這才緩過神來,慌慌張張地突而打斷他的話,順帶掙開了他的手,淺淺披在她肩頭的披風也順勢掉落在地上,“我有些困了…先回去休息?!?/br> 最后一點希望熄滅。 望著小姑娘離去的背影,葉旻難得從心地,抿出了一絲苦笑。 畢竟總需要有什么來打醒他這些日的妄想。 若非那人聽著雩岑的聲音便要發脾氣、砸東西,只得他來料理,讓小姑娘走遠些避開,恐怕這個巴掌會來得更早罷。 也好…這樣也好。 гóǔяóǔWǔ.〇Γ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