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酸酸甜甜,她的心莫名被觸動了一下。 林夫人待她關懷,又如此體貼,她本不該再生猜忌才是。 只是這世上,當真會有人無條件地對另一人好? 尤其她與這位老夫人,只是第一次見面而已。 先前服下的藥里似是加了安神的藥材,她躺下后很快便入眠,沉沉睡了一夜,再醒來時是被一陣清脆的鳥鳴聲吵醒,窗外天光大亮。 柳凝經過一夜的休息,身體已經好了許多,那苦藥確實見了效,昨日她撐起身還覺得費力,今日卻連下床的力氣都有了。 負責照料柳凝的婢女見她起了身,按林夫人的吩咐,將準備好的衣衫交給她。是一件淡鵝黃色的雪緞襦裙,腰間兩邊綴著長長的絲絳,盤成如意結的樣式……看上去是有些年代的舊衣,卻也干凈整潔,穿上去合身且舒適。 早膳是雞絲粥,配上幾道野味小菜,柳凝用完后,覺得精神更好了些。 她推開門,沿著十字路往外走,這春山居不大,布局精簡,陳設與景致也不似尋常富貴人家那般鋪張,卻也于簡樸中另有一番意趣,一看便是出自胸有溝壑之人的布局。 是那位林老爺么? 柳凝昨日瞧那位林夫人,雖然衣著簡樸,雙手也不似貴婦人保養得那般細膩,但觀其談吐舉止,卻是刻在骨子里的斯文教養……她與她的丈夫,絕不是碌碌之輩,或許大有來頭。 石子路兩邊種著的多是藥材,略微散著清苦的氣息。柳凝見慣了小徑邊植的牡丹芍藥等名貴品種,第一次發現藥草開出來的花,竟也是別有情致。 不過她沒有多瞧,只是加快步子,沿著石子路往下走,很快到了另一間房門前。 門虛虛掩著,里面悄然無聲。 她輕輕推門而入,移步到床邊,挑起遮擋視線的素帳,看到竹床上躺著的男人。 景溯確實還沒醒,他一點也沒察覺到她的到來,只是仰面躺在床上,雙目緊閉,臉上幾處xue道插著又長又細的銀針,活像只刺猬……讓柳凝覺得既好笑,又有些心酸。 也不知他什么時候能醒。 柳凝伸出手,落在他微涼的手腕上,想要去探一探他的脈。然而就在此時,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略顯清癯的老人走了進來。 老人似是沒料到她在此處,在原地略怔了一下,上下打量:“你怎么在這里?” 他語氣冷硬,整張面相亦是生人勿近般的嚴苛寡淡,柳凝知道這位應該就是林老爺。 她想起林夫人那張溫柔可親的臉,有些哭笑不得,雖然聽林夫人說過她夫君性子古怪,卻也沒想到這兩人竟相差得這么遠。 “趕緊出去,不要妨礙我的診治……不然,你便等著替他收尸吧?!?/br> 林老爺目光從她身上移開,淡淡地下了逐客令。柳凝也不惱,只是最后又看了景溯一眼,便從善如流地離開。 門從里面合上,柳凝從屋前石階上走下,看著小徑兩邊高高低低的藥草植株,略微有些出神。 這林老爺診治時不喜為外人打擾,在景溯完全醒來前,她大概沒辦法見到他了。 不過剛剛瞧了一眼,他的臉色確實比好上許多,她也就放了心。 柳凝便又在她自己的房里休養了兩三日。 不得不說這春山居位置選得極好,山林環繞,面南,晨間起來能看見遠處林霧慢慢升騰,在五彩朝霞間縹緲而過;日頭升起來后,霧氣便徹底散去,然而山里的日光卻也不刺眼,被居所四周的松柏遮擋去一部分,便只留下了幾分溫情。 柳凝閑著,沒什么事可干,便幫著林夫人在園中采摘些草藥。春山居沒幾個下人,不少事仍需要林老夫婦親力親為。 同她一起采摘草藥的還有兩名婢女,一個叫霜花,另一個叫落霞。這幾日勞作間,柳凝也與她們熟絡了些。 從這兩名婢女口中可知,林氏夫婦曾是官宦人家,尤其林老爺,年輕時頗具才干,似乎還在朝廷里擔任要職……只是后來不知是什么緣故,竟辭了官,在這深山里建了這春山居,隱居于此。 兩位老人對過往避而不談,似乎也無子女后嗣,只兩個人守著這片方寸,相依為命。 柳凝對此也是頗為好奇的,聽林夫人講話的口音,夫婦倆應該都是南陳人,當年也不知究竟發生了什么,竟讓林老爺辭了官,帶著林夫人背井離鄉,到了北梁境內的山林間隱居。 不過這些是他人密辛,她自然也不好多作打探,只能將好奇埋在心里。 又過了兩日,天氣漸漸寒涼起來,柳凝體虛畏寒,每到秋冬便手足冰涼,林夫人便安排她每日辰時去后園的溫泉池中泡上一個時辰,作為調養。 這溫泉是從山間引來,水中加了調養氣血的當歸與白芍藥,散著一股藥香氣。柳凝頭靠在身后的假山石上,滑滑嫩嫩的溫泉水裹在周身肌膚,只覺得無比的愜意。 她泡在水里,微微闔著眼,有一搭沒一搭想著事情。 也不知道景溯什么時候才能醒過來。 若是他醒來后,問她當日為何不獨自離去,她又該怎么回答? 隱隱約約傳來了腳步聲,柳凝睜開眼,看了眼日頭,泡泉的時間應該還沒過才是。 不是提醒她出來的婢女,那身影更像是男子,她心頭一緊,莫不是下人誤闖此地。 然而那人從假山邊轉過來時,卻讓柳凝微微睜大了眼睛。 不是別人,是景溯。 他身上只著一件中衣,外面披著件大氅,似是醒后便匆匆忙忙出了屋。 景溯從假山邊繞過來,見到她,步子一頓。 柳凝下意識要站起身,忽然想起自己還泡在溫泉里,身上什么也沒穿。 她瞬間止了動作,心有余悸地往溫泉里埋了埋。 “你……你先轉過身去?!?/br> 第108章 為你們準備婚事 柳凝設想過很多種他醒來的情況, 卻沒想到是眼下這樣尷尬的局面。 她身子埋在水里,仰著頭,看到景溯臉上也有些愕然, 似乎沒想到她正在泡溫泉。 “……快轉過去?!绷终f了一遍, “有什么話,等我換好衣服再說?!?/br> 好在景溯并沒有為難她, 反應過來后便轉過身,退到了假山石后, 柳凝趁此機會從水里走出, 將身體擦干便匆匆換上衣裙, 腰兩側的結扣胡亂系了一下, 便繞過了假山石,來到了景溯面前。 他好像恢復得還不錯, 除了臉色還略顯蒼白,眼神已經恢復了往日清明,是她所熟悉的樣子。 柳凝微微仰頭望著景溯, 他也在低頭看她。 她剛從水里出來,衣裙微潮地貼在身上, 一頭長發更是濕噠噠的, 像是柔軟的水草一樣貼在臉邊, 透著一絲清凌凌的味道來。 美是很美的, 不過天氣寒涼, 他更擔心她再惹了風寒, 便道:“先回屋吧?!?/br> “好?!绷龖艘宦? 又想起上回去屋里看他,被林老爺趕了出來,便又改了口, “去我房里吧,近一些?!?/br> 景溯沒拒絕,又她在前頭領著,穿過藥香氣隱隱的小路,進了她這幾日所居的房里。 柳凝進屋后,回身將門合上,景溯則打量了一圈四周,取了一塊干凈的巾布,蓋在了她發上。 他想替她把頭發擦干。 但這樣的舉止太親密了些,柳凝微覺得有些不自在,雖說一同經歷了生死患難,可她還是不習慣這樣親昵的舉止。 也談不上抵觸,更像是害怕淪陷,便不由自主地推開。 柳凝輕輕推開他的手:“殿下……我自己來吧?!?/br> 景溯停頓了一下,也沒說什么,略微抿了一下唇角,便將手里的巾布遞到了她手里。 柳凝坐在桌邊,慢慢地擦拭著自己的長發;而景溯重傷初愈,體力似有些不支,也在她身邊坐下,瞧著拭發的女人,若有所思。 柳凝被他注視著,有些不好意思,氣氛也因靜默而略顯尷尬。 她匆匆擦了兩下,便將巾布放到了一邊,抬起頭,正好對上景溯的雙眼。 “殿……”她想開口喚他,卻又忽然想到一事,微微正了神色,輕輕說,“我向林夫人隱瞞了你的身份,之后一段時日,暫時不能喚您為‘殿下’了?!?/br> “嗯?!本八荼緦@尊稱也無所謂,不過眉梢還是微抬,流露出一絲好奇,“那你打算叫我什么?” “叫公子?!?/br> 柳凝把對林夫人編的身份,又對著景溯說了一遍,只見他眉頭越揚越高,表情里透著一絲古怪。 “虧你想得出來?!彼袂橛行碗s,“說什么身份不好,非說主仆……你一看也不像個當婢女的人,人家會看不出來?” “我也沒有很認真地隱瞞,只是隨便說一說而已?!绷故呛艿?,“若是林夫人真追究起來,再把話圓回來就是?!?/br> 她隨口編瞎話的本事還是有的,景溯相信,若她真心想編,還是能編個圓滿合理的故事的。 他只是有些氣,明明有大把合情合理的理由,遇難的小夫婦、私奔而逃的情人……哪一個都比主仆合理多了,他不信她想不到。 卻偏偏避開——景溯怎會不知,她這是要與他拉開距離的意思。 在山林里的那兩日,他雖然絕大部分時候都昏迷著,但隱隱約約還殘留些印象,她替他療傷,在火堆邊將他抱住,還帶著他翻山越嶺……如今醒來,卻反倒像是一場虛假的夢。 景溯沉默片刻,問:“那日,你為何不聽我的話?” 柳凝一怔,反應過來,他問的是為什么不聽他的,拋下他獨自離去。 他還是問了,而她也還沒想好該怎么妥善回答這個問題——事實上當時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只想著若是拋下他一個人,他必死無疑;她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也想要與所謂的“定局”爭上一爭。 “你其實……”景溯見她不語,斟酌了一下,“你其實還是有些在乎我的,對么?” 是這樣么? 柳凝搖頭:“我沒想那么多,救你……也只是因為你還有用?!?/br> 這話有些誅心,不過景溯卻也沒什么受傷的表情,只是問:“有什么用?你還要做些什么?” “現在不就起了用處?”柳凝彎起眉眼,“公子曾說‘吉人自有天相’,說不定能另有機緣化險為夷……我信了,把你帶在身邊,果然得遇貴人相助,這豈不正是托了公子的福分?” 她不肯老老實實回答他的問題,偏又一口一個“公子”,溫溫軟軟的,將他哄得生不出一絲慍怒的情緒。 “你說托了我的福,倒也未必?!本八菡f,“我雖得那位林老爺施針相救,卻總覺得他像是覺得這是樁麻煩事,頗為嫌棄,怎么看也不像是樂善好施那一掛的?!?/br> 柳凝抿著唇笑了一下,瞧他的樣子,這兩天應是吃了不少苦頭。 那林夫人菩薩慈目,林老爺卻是刻薄冷漠的面相,若真要憑面相論之,大概就是那種瞧著路邊乞丐餓死凍死,眼皮也不帶抬一下的那類人。 “不過人不可貌相,說不定人家只是面冷心熱?!绷f。 “確實?!本八葙澩?,“不過,我想你也應該發現了,這春山居的主人,并不是什么平庸之輩,他們大概——” 他沒說完,忽然收了聲,不遠處有腳步聲傳來。 門被推開,是林夫人,她看到景溯在,略有些驚訝,但隨后笑瞇瞇地點了點頭:“你也在,正好,你們兩個跟我一道去用午膳吧?!?/br> 先前兩日他們還下不了床,飯菜都是送到房里用,如今好得差不多了,便沒了這樣的優待,不過大伙兒一塊兒用飯也熱鬧些,柳凝并不討厭。 飯桌上不似尋常世家那般講究規矩,頗為隨意,婢女仆從也一道圍坐在桌邊。林夫人言笑晏晏,熱情地給柳凝與景溯添菜;而林老爺則冷著臉,似乎對景溯不好好休養、自作主張離開房間有些不滿。 景溯似乎也沒碰見過這樣刁鉆壞脾氣的老頭兒,礙于救命之恩,便好脾氣地任由林老爺訓斥。柳凝在一旁瞧著,覺得有趣,忍不住悄悄露出一絲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