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柳凝搖頭:“我不會說的?!?/br> “看來不是回心轉意?!鳖欔囟锑鸵宦?,“那你跑出來做什么?生怕我找不到你們?” “哥哥說笑了,這山里本就沒什么好躲的地方,被發現不過是遲早的事?!绷p聲道,“我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也不想再做無謂的僵持……不如與你正面遇上,將此事了結?!?/br> 顧曦沒說話,目光落在她肩頭血跡上,頓了頓,眼中似有一絲波動。 但當他目光下移,看到她手中匕首時,眸中那絲波動便瞬間失了蹤影。 “這把銀匕首,我記得還是我送給你?!彼麥睾烷_口,話里卻透著一絲冷意,“阿凝,你是要用我送你的刀,親手殺了我么?” “我雖非良善之人,卻也不是六親不認的禽獸……雖然你我意見不合,可是你永遠是我的兄長?!绷従彽?,“我怎么會殺你?!?/br> 她舉起銀匕首,刀鋒猛地一轉,寒刃對著的不是顧曦,卻是自己的頸間。 顧曦怔了一下,瞳孔微縮:“你這是什么意思?” “求哥哥放過他?!绷f。 “呵?!鳖欔乩湫σ宦?,“你傻么?你屢屢背叛,此時還拿自己的性命來威脅我——你覺得我會在乎么?” “我也沒有別的東西,能與哥哥抗衡?!彼α诵?,“這樣是不是很卑鄙?可是我走投無路,也只能試試這個法子?!?/br> 她從前看話本子,最討厭以死相迫的手段,她覺得這不是剛烈是詭計,明知道親人對自己的愛,卻還是將之化作劍戟,用來對付他們。 可她如今也別無選擇,她不可能下狠手殺死顧曦,卻也不能眼睜睜看著景溯死,唯有用這樣的辦法放手一搏,尋一條兩全的出路。 “我不貪心,也不求哥哥你改變觀念?!绷秘笆椎种约旱牟鳖i,“我只要你一個承諾——只此一次,放過我們?!?/br> “不可能?!鳖欔乩淅涞?,“你不要以為,你擺個姿態就能嚇住我,我——” 他忽然收了聲,雙眼睜大,看到柳凝手里的匕首,真的往前進了一寸。 刀尖劃破皮膚,一絲血線順著傷口滑下。 柳凝疼得眉頭蹙了一下,卻更加握緊了匕首,堪堪停在此處。她沒說話,只是看著顧曦,雙眼一片堅決,好像在說,她并不只是說說而已。 “你——”顧曦的臉色沉下來,“你先把刀放下來,其他的事再說?!?/br> 柳凝不為所動,她知道這是她唯一的籌碼,一旦放下,情勢便會立刻被動起來。 “你先答應我說的?!?/br> “你非要跟我杠到底,甚至不惜殘害自己的性命么?!”顧曦怒道,“好,既然你如此不在乎自己,我又何必在乎你——你自管去死,且看我會不會為你落一滴淚!” 柳凝閉了閉眼,刀尖往深了些,更多的血流了下來。 再深一些就是動脈,若是劃破了那里,只要短短幾秒,她就會死去。 她不知道自己還要不要繼續下去,她本來只是想逼顧曦就范,并沒打算死。 但若就此死了,好像也不是什么壞事。 她不必在再夾在景溯和顧曦之間,也不必再去考慮報仇雪恨的事情……這些事總是像大山一樣壓在她心頭,逼得她喘不過氣來。 若是死了,也算得上某種解脫。 柳凝抿了抿唇,忽然捏緊了匕首柄。 不過她還沒有進一步動作,卻聽到一聲低低的、疲憊的嘆息。 “你放手吧?!鳖欔睾孟裾麄€人xiele氣一般,眼中滿是頹喪,“我……答應你就是?!?/br> 柳凝睜開眼,怔怔地看著他。 “我答應你,放過你們?!鳖j敗只會一瞬,他很快恢復了冷肅與果斷,道,“只此一次,此后不會再破例……我也不會再見你?!?/br> 顧曦是重諾之人,他答應了的事,就不會反悔。 柳凝慢慢放下了匕首,手有些顫。 終于還是賭贏了。她心里松了口氣,如釋重負之余,卻也沒有什么高興的感覺。 顧曦說以后不會再見她,其實就是對他們的兄妹之情做了一個了斷——他大概也不愿意再受此挾制。 她好不容易找到僅存的親人,卻是以這樣的局面收場。 “多謝……哥哥?!?/br> 柳凝沉默半晌,最終開口,她謝他終于容情一回,這大概也是她最后一次這么稱呼他。 “不必多言,快滾?!鳖欔夭辉倏此?,背過身去,“你們最好逃得遠遠的,不要再讓我碰見——下次,我絕不手軟?!?/br> 他背影決絕,柳凝望了一會兒,又低頭看了眼手里的匕首。 這把銀匕首,是初來北梁之時,顧曦送給她的。 北梁有舊俗,兄長會在meimei及笄當日,贈一把匕首為禮,即可作為防身之物,亦是表達兄長對幼妹的守護之意。 相認時她已十九,早過了及笄之齡,可顧曦還是費盡周折,尋來一把珍貴的銀匕首,送給了她。 如今兄妹情斷,這匕首也不能留在身邊。 柳凝盯著匕首半晌,挑起一小綹長發,用刀刃割下一截。 她看著顧曦的背影,以及寂靜肅穆的兵士,蹲下身,將那截頭發輕輕放上,銀匕還鞘,壓在那綹發絲上。 “保重?!?/br> 柳凝輕輕道完一句,轉身離開,很快身形便在山林間隱去。 一片寂靜中只聽山風聲,將衣袖獵獵鼓起,顧曦許久后回身,看到匕首下壓著的頭發,正輕輕飄舞。 他瞧了半晌,最終極輕地嘆一聲,將匕首與那綹頭發收起。 “阿凝?!?/br> 他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喃喃道,“無論如何,你……要好好的?!?/br> 第106章 總不至于寂寞 柳凝沒有多余的時間傷感, 景溯的傷勢還等著她來處理。 她匆匆回了藏身的山洞。 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柳凝先簡單收集木材,點了一捧火, 忽明忽滅的光映照著整個山洞, 亦襯得景溯的臉色蒼白如雪。 他陷入昏迷里,毫無知覺。 柳凝將他身上罩著的外衫移開, 看到他肩頭橫穿著的羽箭,箭矢已被她砍去, 如今只剩一根光禿禿的箭桿, 陷在他的血rou里。 她提了一口氣, 手伸到景溯背后, 握住露在外面的羽箭,慢慢地往外抽。 景溯傷口滲血本不多, 然而將羽箭□□后便開始血流如注,柳凝手上沾了血,看到鮮紅一片, 臉色發白,手有些抖, 最終閉上了眼。 她還記得景溯傷口的位置, 閉著眼摸索著將藥上好, 然后從自己中衣袖邊撕下長長一條, 作為臨時的藥紗替他包扎起來。 如此一番折騰下來, 當柳凝終于舒了一口氣, 將傷藥悉數收起時, 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 柳凝從袖袋里拿出一只糕點,慢慢咀嚼。 他們本來是打算駕車回景溯私宅,誰知半途遭追兵追擊, 馬偏了方向,竟拐到了這一片山林中來。 如今再想回去,卻是做不到了。若沿途返回,極可能會遇上顧曦的人,他們兄妹情義已短,恐怕不能再如此這般全身而退。 何況,景溯傷得還那樣重。 柳凝坐在他身邊,脊背依靠著石壁,影子被放大在身后,將她整個人籠罩在昏暗里。 此時靜下來,她不禁想起先前割發斷義之舉,微微有些失神。 身側傳來了一絲輕輕的呻/吟聲,柳凝瞬間回神,側頭看去。 景溯眉頭不自覺皺了皺,額上沁了細汗,似是傷口有些痛,火光融融中,他慢慢睜開了雙眼。 他雙眸中有些迷茫,張了張唇,發出微啞的聲音。 柳凝將身邊的水袋取來,替他潤了潤口唇。 景溯的眼神漸漸清明起來,幽深的瞳仁里映著火光,雖依舊蒼白虛弱,整個人卻看上去堅實而可靠,就算傷重,依然帶給她些許安心感。 他慢慢將周圍的環境打量了一圈,見是一個山洞,低聲道:“此處應是狩山東南側的余脈?!?/br> 柳凝點頭,她自然不質疑他的推斷,北梁山壑地形的輿圖,想必早就印在了他腦子里。 “往回走想必會遇到顧曦的伏兵……待我休養兩日,我們可以沿著山路往山南走,約摸一兩日,便可抵達狩山南面的關儀鎮,到了那兒以后,便可聯絡我的人?!?/br> 他聲音虛浮,低低地咳了兩聲后,又道:“今日怕是要在此處將就一晚……阿凝,我外衫袖袋里有一小包驅獸粉,你將它灑在洞口周圍,以防夜晚有野獸進來?!?/br> 洞里雖生了火,但保險起見,確實應當再灑些驅獸粉。 柳凝依言照辦,將一包姜黃色粉末均勻地灑在洞xue周圍。 洞外夜色沉沉,夜風呼嘯著,黑魆魆的林木肆意擺動著,像是張牙舞爪的鬼魅。 柳凝瞧了一眼,又重新坐回了景溯身邊,此時他已經勉強撐著身坐起些,可以借著光,更清晰地看到她的臉。 他遲疑了片刻,雙唇輕啟:“你……哭過?” 柳凝一怔,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分明沒有淚珠:“……哪有?!?/br> “傻瓜,淚痕都沒有擦干凈?!本八莸酒鹈?,目光里透著憐惜,“是誰欺負了你,顧曦么?” 柳凝心下嘆了一聲,他當時明明暈了,卻好像比誰都知道發生了什么。 輕輕一句,便能準確無誤地踩在她的心事上。 她沒說話,景溯右臂動了動,似是想抬起手來,替她將臉頰邊的淚痕抹去,但最終卻是牽動了傷口,痛得嘶了一聲。 “別亂動?!绷f,順便將先前的話題岔開,“也別說話,好好養傷最要緊?!?/br> “我的傷……” “噓,先睡吧?!?/br> 柳凝伸手掩住了他的唇,景溯看了她半晌,最終閉上了眼睛。 山洞里很安靜,只能聽見火堆偶爾發出“噼里啪啦”幾聲,洞外隱約傳來幾聲野獸的嚎叫,似乎離他們的距離很遠。 一天下來,柳凝也有些精疲力盡,她略感困頓,頭一歪,靠在景溯未受傷的肩頭,瞇了起來。 柳凝眠淺,也不知瞇了多久,耳邊忽然傳來細細碎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