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你……”他臉色不是太好看, “非要與景溯攪在一道, 還將自己弄傷了……你怎么就是不肯聽我的話?!?/br> 柳凝沒有出言反駁, 只是輕輕巧巧開口:“是他送我回來的?” “有人看見你被他抱進了營帳里,我過去討人,他便將你還了回來?!鳖欔卣f著, 像是忽然想起來似的,“你肩膀上的傷,是誰給你包扎的?” “……殿下請女醫官為我包扎的?!?/br> 柳凝輕描淡寫地帶過去,便不再多說。 北梁男女之防雖沒那么嚴苛,但也并非毫無忌諱……她若是跟顧曦說是景溯脫了她的衣衫,親自為她上藥包扎,恐怕又要惹出不少是非來。 車駕緩緩駛回顧府,如今距離她受傷已經過了大半日,天色已是暗了下來。 顧曦因著柳凝受傷,提早便辭了狩宴,帶她回府。 但狩宴也并未繼續進行下去,南陳太子在狩山遇刺的事很快傳開,雖然有驚無險,梁帝卻依舊震怒,當場終止了狩宴,并下令徹查此事。 謀害他國使臣,尤其還是一國儲君,是重罪,一時間北梁朝堂風聲鶴唳,人心惶惶。 柳凝一邊養著傷,一邊將留意著此次行刺事件的結果。 但最終結果卻出人意料,指使整場刺殺行動的,只是一個小小的副將,認罪時自言與南陳皇室有仇,故而精心設計了這場計劃,只為讓南陳太子埋骨狩山,報仇雪恨。 過往卷宗倒也對得上,確實與南陳積怨極深。 這副將最終被凌遲處死,行刑數日后,柳凝的傷口也差不多好全了。 此時局勢又恢復到了先前的風平浪靜,可柳凝總覺得這平靜的表象下,似是有什么東西正悄悄涌動著。 樹欲靜而風不止。 蕭瑟的風卷掃過,顧府庭前的樹葉紛紛搖落,她養傷養了一個多月,時間過得飛快,此時已入了秋。 今日是霜降,天氣漸冷,顧府在貧民巷子里支起了幾座粥棚,施粥接濟些貧苦百姓。 平常府里做這些善舉,柳凝也都會過去,施粥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披著一身淺藍色的斗篷,戴著頂白紗帷帽,出了門,正欲登上馬車,卻被不遠處另一輛車駕吸引了注意。 那車駕柳凝眼熟,簾帳斜斜挑開,果然是景溯下了車。 他見柳凝站在門口,頓了頓:“你要出門?” “今日是顧府施粥的日子?!绷c了點頭,隨后遲疑了一下,“殿下……怎么會到這里來?” 他想必心里也很清楚,顧曦并不歡迎他到這兒來。 現在恰巧顧曦出了門,否則要讓他見到景溯,兩人又是一場劍拔弩張。 “也沒什么,只是馬車恰巧從這里路過,便在此處停了停?!本八菽抗庠谒蠹缟下淞寺?,“你的傷……好些了么?” “已經沒什么事了?!绷f,“殿下當時處理得很好,如今傷已經好全,只剩下淺淺的印子,想來再過一段時間,這痕跡也能消去?!?/br> 她說著,垂下雙目,也不為別的,只是忽然想起那日他替她包扎完傷口后,問的那句話。 她對他……是否只存了報恩之情? 這答案在她心里,實則也是一團亂麻,她也不愿去想,左右只是一些沒什么結果的事。 不過此時面對著他,柳凝心跳還是微微促了些。 她生怕他再問一遍,她無法說出絕情的答案,也沒辦法再用裝睡蒙混過去。 好在景溯也不提這事,只是瞧了一眼停在顧府門前的馬車:“聽說顧府施粥是在東德巷那邊,你可是要到那兒去?” 柳凝頷首,他知道得倒是很清楚。 “走吧,與孤一道?!彼斐鍪?,“正巧也去那兒附近辦些事?!?/br> 柳凝猶豫,景溯卻也沒讓她繼續想下去,徑直拉著她的手腕,將她帶上了馬車里。 “殿下……”她臉上染上一層淺緋,似是有些窘迫,“顧府的人都看著呢……” 若兩人私下里牽個手,柳凝倒也不覺得怎么樣。 但此時因著她要出行,不少顧宅的仆從婢女正在附近,適才他拉過她的手、兩人親昵的姿態,恐怕已經入了這些人的眼中。 柳凝從最初認識景溯伊始,他們的糾纏就是見不得光的……她早已習慣了這一點,在大庭廣眾之下稍有親近,便會覺得不自在。 “無名無分的,我們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她輕聲說罷,卻見景溯唇角忽然勾起一抹笑,似是生出淺淺光暈般,令人頓生目眩之感。 “你不知道么?”他捉著她的手腕不放,輕輕摩挲,“我們的事,整座燕京城也差不多傳遍了?!?/br> “……?” 柳凝驚愕地看著他:“這是什么意思?” “那日你受傷,孤抱著你回營帳,共處許久……許多人都看見了,流言便也很快傳了出去?!本八菡f,“如今燕京街市上的賭坊,也都紛紛開了盤口?!?/br> 柳凝怔怔:“賭什么?” “賭我什么時候娶你?!彼f。 “……” 柳凝有些懵怔,沒想到只是被他抱了一下,卻引得整個燕京城都風聲傳遍。 但也在情理之中,景溯身份貴重,兼又容貌俊朗,入梁以后,本就頗多傳聞流傳,備受關注……她此前也是聽說過一些流言,諸如他與長樂公主的婚事,或是與丞相之女的逸聞。 柳凝從來沒相信過這些傳言。 而如今這傳言里的女主角換了她……可見有的時候,流言也并不完全是假的。 景溯見柳凝愣怔的模樣,眉頭微挑:“這些事情,顧曦沒跟你說過?” 柳凝搖頭,卻也恍然大悟。 難怪前段時日,顧曦的臉色總是黑得跟鍋底似的,每每看著她欲言又止,卻最后又什么都沒說。 “坊間賭市開的盤口,定的是明年開春前,你我結姻親之好?!彼f,“阿凝,你怎么看?” “這個……”柳凝低頭,“殿下也知道,我不太擅長打賭,前幾次與殿下作賭,每次都是我輸?!?/br> “那你就押‘否’?!本八菡f,“這樣,在來年春天之前,我就能娶到你了?!?/br> 第98章 我是什么樣的人,殿下最…… 柳凝感受著他掌心的溫度, 怔怔說不出話來。 原來,他是真的想娶她。 日光透過車簾縫隙映照進來,塵埃在半空中打著旋兒, 然后靜靜地飄落下來。 柳凝不知道該怎么回應他。 她嫁過人, 當初在江州,衛臨修也曾帶著聘禮上柳家求娶, 當時她只說了句“不負君心”,便用團扇遮去半邊臉, 一副嬌羞而溫柔的模樣。 但那一分一寸皆是算計好的, 她只是戲子, 按著事先準備好的戲譜子走便可。 然而對著眼前這個人, 卻不行。 她不想再裝假作偽地騙他,卻也不能就頭腦一熱地答應他——父母之仇未報, 滅門的真兇尚未徹查清楚,她做不到拋下這些,像尋常人一樣成親生子。 尤其是, 他的父皇,還極可能是致使蕭家覆滅的背后之人。 柳凝遲遲沒有開口, 只是望著眼前的人。 她想要說出拒絕, 可嗓子眼里就像卡了什么似的, 話梗在喉頭, 竟什么也說不出來。 景溯見她不語, 再看她的神情, 便知她心中所想。 他眼中原本盛著的笑意淡了淡, 唇間逸出一聲溫柔的嘆息。 “我與你說笑的,婚姻大事,怎會如此草率?!本八輷崦陌l頂, 輕聲道,“阿凝,我不逼你,我們可以慢慢來?!?/br> “……只是,你不要再從我身邊逃開了?!?/br> 柳凝望進男人眼里,那里不沾欲念,只帶著淡淡的憐惜與耐性。 她覺得自己像是溺在一汪深水,慢慢沉下,竟鬼使神差地說了句“好”。 車駕緩緩??吭诼愤?,柳凝將帷帽重新戴回發頂,垂下的素紗遮住面容,也將眼里的波瀾一并遮去。 顧府的粥棚已經事先支好,有仆從正忙里忙外地準備著碗勺,組織著貧民排隊的順序,幾口大鍋架在棚前,鍋蓋掀開,里面的湯粥正冒著騰騰熱氣。 她從仆從手中接過湯勺,舀一勺米粥,盛到面前貧民捧著的瓷碗里。余光則瞥見景溯也下了車,靠在一旁墻邊,朝她這邊直直望過來。 柳凝手抖了一下,險些將米粥灑出去。 面前排著的長龍越來越短,忙活了近一上午,終于施完了第一輪粥,粥棚暫時關閉了起來。 柳凝用絲帕拭了拭額邊的汗,偏過頭,看到景溯還在那里。 “殿下不是還要辦事么?”她收起帕子,走過去,問。 “不急?!本八菡f。 他分明是一副很閑的樣子,哪里是有什么要事的樣子…… 柳凝啞然,瞧著眼前的男人,唇角先是微微抿起,隨后又忍不住朝上彎了彎。 午間日光正盛,她笑容不大,卻也晃眼。 “笑什么?” “沒什么?!绷f,“就算沒什么要務,殿下在這里待著,也挺好的?!?/br> 景溯在這里,她總會有一種莫名的安心感。 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明明最開始認識這個人的時候,她是那么的煩惱,每天思慮重重,想的全是如何擺脫他、甚至連殺了他的念頭都動過。 如今竟掉了個兒,當真世事難料。 柳凝正在心里感慨,忽然覺得身下有些沉,低頭一瞧,竟被兩三個小孩揪住了裙角。 其中一個瘦巴巴的孩子仰著臉:“jiejie,糖——” 是來要糖吃的小孩子,前幾次來施粥的時候,也遇到過。 小孩臟兮兮的手印沾在了素色的衣裙邊,不過柳凝也不怎么在意,只是從袖間取出一只小袋子,將里面的蜜餞果取出,一人發了一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