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景溯怔了怔,沉默片刻后,他開口。 “那么……你想與我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么?” 柳凝霍地抬起頭,有些驚訝地望著他:“殿下的意思是……” “你想么?”他慢悠悠地理了理袖口,“你要想,也不是不行……我可以讓你偽作假死,帶你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衛家?!?/br> 柳凝原先還震驚著,聽到最后一句,心緒卻是平靜下來。 她沒有回答,也就是婉拒。 景溯似乎也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有些驚訝,他沒強求柳凝回答剛才的問題,也沒再問第二遍。 只是神色有些復雜地看了她一會兒,一言未發,走了。 柳凝靠在亭欄邊,想起景溯適才的問話,漠然地扯了扯唇角。 看來他還是不太了解她。 大仇未報,就這樣離開衛家,躲得遠遠的,她怎么可能會答應——報仇昭雪,這是在柳凝心里最要緊的事,什么也比不上。 就算沒有衛家這檔子事,柳凝也不會甘愿去當他的籠中雀,享受男人的一時恩寵,最后落得個色衰愛馳的下場。 她根本就不喜歡他。 至于適才親吻時的恍惚,那或許只是,她在貪戀唇齒相接時的片刻暖意。 柳凝輕輕地搖了搖頭,將之前與他擁吻時的情形從腦中排空,確保自己心靜如水時,才站了起來。 也不早了,她該回去了,不然出來太久,若是被沈氏發現,又得費心思編借口隱瞞過去。 柳凝簡單地理了理頭發,將景溯簪在鬢邊的荼蘼花取了下來。 本打算直接丟掉,可是這花開得又實在好看,她拈在手里瞧了瞧,最后還是沒扔。 罷了,反正春天很快也要過去了,不如帶回去放在瓷瓶里插起來,想來過不了幾天,就會枯萎了。 柳凝于是就將荼蘼花枝拿在手里,走出亭子,沿著原先草木掩映的小徑返回。 然而她才剛撥開遮在小路邊的花木,便愣在了原地。 這條小徑幽僻,一向沒什么人走,柳凝以為足夠安全。 可現在這里有人,沈月容正站在那里,看著柳凝,一只手緊緊地擎著身邊的花叢,指掌被尖利的灌木叢劃傷,卻恍若未覺。 柳凝耳邊一聲嗡鳴,手一松,花掉到了地上。 整個世界好像萬籟俱寂。 “你……” 柳凝本想開口問沈月容,有沒有看到她和景溯的相處,但一看到沈月容臉色發白,眼中滿是震驚,雙唇輕顫——便知道沒有再問下去的必要了。 答案都寫在了她的臉上。 到了這個時候,柳凝反倒鎮定了下來。 她看著沈月容,輕輕嘆息一聲:“大嫂都看見了啊……” 第49章 你別走(二合一) 事已至此, 還有什么好說的? 她和景溯的事,都被沈月容看見了,雖然不知道她什么時候來的, 但可以肯定的是, 沈月容已經很清楚她與景溯的關系。 柳凝靜靜地望著沈月容,等待她開口。 可是沈月容什么也沒說, 只是臉色發白地看了柳凝一會兒,然后一言不發地拉過她的手腕。 她的手很冷。 柳凝被瘦弱蒼白的女人拉著, 沿著花草小徑回去, 進了藥味濃重的房間里。 這是沈月容在行宮所住的宮室, 她把屋里的婢女全部揮退, 然后關上厚重的門,插上木栓, 確保誰也無法進來,誰也無法聽到里面的談話。 做完這些,沈月容看著柳凝, 似乎不知如何開口,半晌嘆了口氣。 “是……他逼你的么?” 她顯然不信柳凝會主動招惹景溯。 事實的確如此, 可柳凝卻搖了搖頭, 輕聲道:“不是?!?/br> “我與殿下兩情相悅?!彼f, “他沒有逼我, 是我……心甘情愿的?!?/br> 柳凝說完, 抬頭看了眼沈月容, 她愣愣地瞧著眼前平靜自若的女子, 似乎有些呆滯。 “你明知道這樣是……”沈月容好像不知該如何說出口,“又何必為了情愛……” “情難自禁的感覺,大嫂知道么?” 柳凝說完這句, 沈月容便不再說話了,她神色怔忪,像是回憶起了什么,又像是在感慨些什么,最后幽幽地嘆了口氣。 “你說的對?!鄙蛟氯菡f,“心……哪里是人自己能控制得了的?!?/br> 她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那人去了那么多年,卻始終活在她的心里,即便嫁進了衛府,依舊夜夜入夢,那少年意氣風發的眉眼,在她的記憶里,從未褪過一分顏色。 從此再看不進別的人,也因著他,無法抑制對衛府的恨意。 沈月容也曾嘗試過忘記,放過自己,但她做不到。 “冤孽?!蹦┝?,她嘆道,拍了拍柳凝的手,“你走吧,我……不會告訴任何人?!?/br> 說著沈月容進了內室,她成日里大多數時候都在休養,現在本應也是歇著的時候。 若不是之前恰好在窗外看到柳凝,覺得她看上去有些異樣,心中擔憂,沈月容不會跟上去,更不會看到她和景溯在亭中纏綿擁吻的那一幕。 既然瞧見了,那現在彼此相對,就只剩下了尷尬。 柳凝見沈月容回了內室休息,也不便再打擾她,轉身出了房門。 她到了外面,先前平靜安穩的面容,才終于出現了松動,雙眸中流露出一絲輕微的內疚。 她說與景溯兩情相悅,是騙沈月容的。 只有這樣說,才能喚起沈月容心中同樣的情感,甘愿為她保守秘密……同時,柳凝也不希望沈月容知道真相,因為自己徒增煩惱。 若是沈月容知道了自己和景溯糾纏的這些事,恐怕會替她擔憂,甚至會直接找上景溯替她做主——沈月容已經病成這樣,柳凝不希望她為自己如此耗費心神。 何況,景溯又哪里是好招惹的? 柳凝默默地回了自己房間,將荼蘼花隨手放在瓶里,望著那潔白的花,景溯與沈月容的臉在腦海中交替出現,怔怔出神。 這回所幸碰上的是沈月容,她愿意包庇。 若是別人呢? ------------------------------------- 那日過后,沈月容待柳凝依舊如往常一般,她決口不提景溯的事,只是每天好好休養,偶爾與柳凝在行宮賞花觀景,或是參拜各宮妃嬪。 皇帝不在行宮,與太后共赴行宮的,大多是些老太妃,或是不受寵卻得太后賞識的妃子,以及幾位公主。 這些公主里,沒有瓊玉。 柳凝一開始還覺得詫異,但很快從他人的閑談中側面了解到,瓊玉公主雖是皇帝最寵愛的女兒,沈太后卻不喜歡她。 其中緣由無人知曉,只聽說太后喜靜,欣賞穩重淑靜的女子,瓊玉活潑莽撞的性子,惹了太后的厭。 柳凝卻覺得瓊玉雖活潑開朗,莽撞卻不至于,她記得那位公主,雖是皇帝嬌寵著長大,有金枝玉葉的驕傲之處,性子卻沒也那么刁蠻,更談不上莽撞,言行舉止雖沒有那么端莊,卻也遠遠說不上失禮。 太后不喜歡這個孫女,恐怕另有緣由。 瓊玉對柳凝倒是友好至極,自從回江州后,又邀請柳凝進宮兩次,不過柳凝已經知道她心儀衛臨修,生怕惹出什么別的麻煩事,便不愿再與這位公主過多接觸,都以府中事務繁忙為由,推拒了。 這行宮瓊玉來不了,不用與她打交道,倒也是好事。 日子一天天過去,來這行宮也有了十來日,來的時候趕上春光尾巴,花還開著,沒幾日便匆匆謝了,荼蘼花也不例外,當柳凝偶然再經過那湖邊亭臺時,看到那瑩白如玉的花瓣已泛枯黃,像垂老之人的皮膚般皺縮起來,孤零零地落在泥土上。 春天終于過去了。 夏天在一場傾盆大雨中如期而至,閃電劈開墨染般的天空,一封信送至行宮,驟然打破了暮春的悠閑平靜。 從沈府寄來的,喪信。 沈月容與先皇后的父親、景溯的外祖父,沈家家主永安公沈固,薨。 當時柳凝和沈月容正待在一起繡花,接到這個消息后,沈月容當場暈了過去,柳凝勉強壓抑住心中的震驚,趕緊找來太醫救治沈月容,等她穩定后,兩人便向太后請辭,帶著幾名婢女,匆匆忙忙乘馬車離開了行宮。 她們到沈府時,整座府宅已經掛滿了喪幡,放眼望去到處慘白一片,柳凝親自攙著沈月容進了靈堂,巨大的楠木棺材橫在廳中,后面的桌案上擺著牌位香燭,還有白紙黑字上的“奠”字。 沈府子弟們披麻戴孝,跪在靈堂中,沈月容也換了一身喪服,跪在地上。 她一路上已經哭了許久,眼邊紅腫起來,此時看著父親的棺木,在周圍低低的哭靈聲中,又不禁落下淚來,身子顫抖著,搖搖欲墜。 柳凝在一邊看著,有些擔心,但這種時候她也無法說什么,只能嘆息一聲,對著木棺與牌位拜了三拜,全了外客吊喪的禮節。 這之后她便在門外等著,也不知過了多久,沈月容才被婢女攙著出來,她整個人失魂落魄,前些日子在行宮養出來些的精氣神,全部一耗而空。 柳凝心中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從前以為沈月容是恨永安公的。 當年先皇后宮中暴斃,沈家亦在前朝受到彈劾,被翻出與蕭家交往過密的舊事,當時還是丞相的沈固急流勇退,自請辭官,斷了沈家的權勢,卻也保全了闔族性命,皇帝也不再追究過往之事,還賜了沈固永安公之爵,以明態度。 沈家自此勢頹,衛家成新起之秀,之后衛臨齊求娶沈月容,不顧她抗拒,永安公親口答應了這樁親事……這么多年來,沈月容心中一直有怨。 可是真到了臨了時,卻還是免不了悲慟。 柳凝陪著沈月容回了她舊時閨房,吩咐婢女們照料好她,然后離開了房間,打算去替沈月容買些喝完藥后吃的蜜餞。 這些事本是由下人代勞,但這府里上下一片白茫茫,看得人心里發堵,柳凝不愛看這種生離死別的場面,便想著干脆出去逛一圈。 外面下了雨,淅淅瀝瀝,柳凝撐開油紙傘,沿著府中石板路走過。 途徑一處小院,她腳步微頓。 院墻內植著杏花樹,此時早已不是杏花開花的季節,花都落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枝丫,雨點打在枝頭上,更添了幾分凄清。 這曾是先皇后的閨房,柳凝有印象。 與景溯的第二次見面就是在這里,后來,他們還一起躲進了衣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