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但柳凝似乎并不畏懼他,只是偏過頭先將素茵喚進來,讓她把沈月容先帶到香雪院去。 沈月容本就是病弱之軀,適才那么一番折騰,半條命都快過去了,得先請大夫診治才是。 她見素茵和另一名婢女攙著沈月容離開,這才稍稍安下心來,余光掃視了一地的碎瓷片,目光泛冷。 “我知道的事情,并不少?!绷龔澚藦澊?,又恢復了平時那副溫柔可人的模樣,只是語氣微冷,“我阻止了大伯,也是為了大伯好?!?/br> “若憑一時之怒,錯手殺了大嫂……大伯你也會后悔的,不是么?” 她聲音不高,卻似乎一語中的,直截了當地戳中了衛臨齊最隱秘的心事。 衛臨齊臉色一變,定定地看了柳凝一會兒,最后忽然像是xiele氣,整個人頹喪起來。 剛剛臉上的怒意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尷尬、難堪……還有隱約的痛苦與矛盾。 衛府里的人都知道衛臨齊與沈氏不和,可他們只看到了表面的東西。 柳凝則知道得更多。 其中大部分,都是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弟媳適才也是無奈之舉,為的是讓大伯冷靜下來?!彼戳搜坌l臨齊手腕上的傷口,淡淡道,“夜色已深,還請早些安歇……大嫂那邊,等她身子好全了,自當好生送回西院?!?/br> 柳凝不卑不亢地施了一禮,便沒有再去理會衛臨齊,只是對著下人吩咐了一句,命他們將屋子收拾好,便離開了棠眠院。 面對衛臨齊時,她還能很冷靜地思考,但是出了院子,想起先前半死不活的沈月容,心里便又微微焦灼起來。 此時夜半,柳凝卻全無睡意,腳下不停地往沈月容那處趕去。 沈月容如今被移去了香雪院的客房里,她步履匆匆,回到院子時,素茵已經請來了大夫,正在給沈月容診治。 床上的女子鬢發散亂,臉色蒼白如雪,雙眼緊閉,牙關死死咬著,似乎還定格在暈過去前,對于衛臨齊厭惡、抗拒的那一刻。 沈月容身上的衣衫已經被整理好,可是透過衣領,還是能看到半遮半掩的青紫印記,還有脖子上那一圈鮮明的指印,觸目驚心。 一定很疼。 柳凝手指收緊,隱在衣袖下,攥成拳,指甲深深地掐進手心里。 可她面上卻還是保持著平靜。 這府里暗處的眼睛不少,她與沈月容不過是相處一年都不到的妯娌,哪來那么多情分……于情于理,都不該流露出太多的私人情緒。 可是看著沈月容那張毫無生氣的臉,柳凝還是會忍不住想起從前,她一身絳紗騎裝,坐在馬上明艷肆意,她總愛把自己抱到身前馬鞍上,然后看向不遠處意氣風發的少年,笑盈盈地招手。 沈月容的眉頭動了動,唇角似乎輕輕彎起,好似也陷在甜美的夢境里。 床畔的老郎中卻轉過了頭,看了柳凝一眼,拈著山羊胡,沉重地嘆了口氣。 “夫人節哀,此番恐怕……兇多吉少?!?/br> 第45章 她的麻煩,也才剛剛開始…… 沈月容要死了? 柳凝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 她又要再一次目睹親近的人, 從她身邊離開么? “大夫?!彼_了口,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 “真的……沒有辦法了么?” 郎中收拾著藥箱, 看上去有些為難:“老夫學藝不精,只能用銀針暫時吊住夫人的一口氣, 至于能撐多久,只能看造化了?!?/br> 這郎中是從鄰近醫館里找來的, 三更半夜, 想延請什么名醫前來診治, 無異于癡人說夢。 柳凝看著老郎中又開了副參湯方子, 著下人速速煎來,喂沈月容服下。 可這些終究是只能拖住一時, 時間一點一點耗過去,沈月容會越來越虛弱,恐怕還撐不到天亮, 便會先咽了氣。 柳凝深知不能再拖下去,狠了狠心, 終于做了決定。 她有救沈月容的辦法, 可是風險也很大——稍有不慎, 便會身敗名裂、滿盤皆輸。 但她還是下了決心。 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沈月容就這樣死去。 柳凝把素茵叫到隔壁的書房里, 四下無人, 她提筆寫了一張字條, 然后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 一道交到了素茵手里。 “素茵,你有法子能聯系得上東宮的人,對么?”她輕聲道, “把這兩件東西替我送到殿下手里……越快越好?!?/br> 柳凝說完,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她現在手里的玉佩,正是當時景溯撿走,用來威脅她的那枚,許多麻煩事都由此而起。 然而誰能想到,如今出了事,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對象,居然是他。 素茵臉上流露出一絲驚訝,但很快恢復了原態,沉穩地接過了柳凝手里的東西。 “盡量不要被府里其他人看見,快去快回?!绷侄诹艘痪?。 素茵是景溯安插在她身邊的人,她一早就知道這不是尋常的婢女,做事沉穩老練,恐怕還有些武藝在身,更清楚如何能避人耳目,將東西交到景溯的手里。 柳凝看著素茵消失在夜色里,緩緩呼了口氣,心里的弦卻依舊緊緊繃著,沒辦法松弛下來。 她在字條上簡單把府里的事交代了一下,然后懇求景溯請太醫來侯府替沈月容診治。 宮中太醫署人才濟濟,不乏妙手回春的圣手,若是景溯,定能立刻調出一名來,撥給忠毅侯府暫用。 這樣沈月容或許還有希望。 但這其中也存在很多的問題,且不說太醫來了以后的麻煩事,單說景溯,柳凝都不能確定,他是否會愿意出手相助。 在江州他待她很好,處處體貼,百般溫存……不過柳凝很清楚,這并不意味著,他真的會為她付出些什么。 然而這是唯一可行的辦法,此時此刻,她只能賭,只能等。 柳凝回到了沈月容的房間里,坐在床邊,看著床榻上氣若游絲的女人。 當年蕭沈兩家交好,長輩做主,沈月容與她的堂兄早早便定下了媒妁之約,兩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情深意篤,當時柳凝雖小,卻早已認定沈月容是她的長嫂。 后來世事無常,蕭家滿門屠戮殆盡,長兄死了,沈月容也被迫嫁進了衛家。 兜兜轉轉,還是成了她的大嫂。 柳凝想起從前往事,握住沈氏冰涼的手腕,神思微微有些恍惚。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口傳來了動靜,柳凝一驚起身,朝香雪院門口望去。 門口婢女提著燈籠,引著兩三個老頭子往屋里來,柳凝一眼瞧見太醫署的官袍,心里繃緊的弦終于松了下來。 她身子一軟,險些坐倒在床上,扶住床邊立柱讓自己站穩。 沈月容有救了。 柳凝唇邊忍不住浮起一絲笑容,恍若劫后余生,于此同時,心中緩緩升起一縷復雜的情緒。 景溯最終還是幫了她。 她形容不上來此時的心情,不過也沒有太多的空去想,只是恭敬地將太醫們請進來,然后目光落到最后,目光微微一滯。 忠毅侯衛穆,也來了。 太醫署官員奉太子手諭,深夜造訪忠毅侯府,這事想不驚動衛穆都難。 衛穆這個人,多疑多思,不似他的兒子們那般單純……若是追究起來今晚這事,恐怕沒那么好糊弄過去。 但柳凝也并不驚訝,這一點,在她下定決心向景溯求助之前,就已經預料到了。 衛穆臉上帶著和緩的微笑,將太醫們引進來,待便與柳凝一起退到外間。 門簾阻擋了里面的情形,衛穆的笑意漸漸淡下來。 他轉過頭,目光落在柳凝身上。 “公爹?!?/br> 柳凝鎮定地施了一禮,察覺到衛穆審視的目光,自然地垂下雙眼,避開他的視線。 沈月容有了回生的希望。 而她的麻煩,也才剛剛開始。 ******** 太醫們輪番上陣,沈月容最終還是被救了回來。 她雖然還在昏迷,可是整個人臉色卻比先前好了許多,呼吸也順暢平穩起來。 柳凝見沈月容這樣,心也終于安定下來。 雖然招來了衛穆的懷疑,可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幽幽地舒了口氣,然后一抬眼,才發現外面已經天亮了。 居然已經過去了一整夜。 衛穆見沈月容脫離了危險,便先回房去了,他第二日早上還要上朝會,不能耽誤了時間。 但柳凝知道這件事不會就這么結束。 果然,又過了一天,柳凝正照看著剛醒來的沈月容,便有下人傳話,說是衛穆請她到書房去,有話問她。 來了。 柳凝若無其事地起身,卻被沈月容輕輕扯住了衣角,似乎不想讓她離開。 “公爹有話要跟我說,想來不會太久?!绷⑽⒁恍?,“大嫂等我一會兒,很快就會回來的?!?/br> 她說是這樣說,心里其實也沒底,衛穆到底會知道多少。 若是他知道了她與景溯的私情…… 柳凝搖搖頭,想來不至于此,到事發當晚已經過去了一天多,若衛穆真的知道了這種失德之事,怎么會容忍這么長時間。 她慢慢跟著書童往前走,快到衛穆的書房時,看到衛臨齊正好從里面出來。 他看上去一臉頹喪,手上被戒尺打得傷痕累累,顯然是被衛穆狠狠地教訓了一頓。 整件事情說到底因他而起,他酒后失了理智,險些掐死沈氏。 雖說自先皇后死后,沈家勢微,沒有什么實權在手,但終究宮里還有太子和沈太后在,若是沈月容死在了衛臨齊的手下,衛家自然也得不到什么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