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頭腦漸漸冷靜下來,柳凝心中生出一絲輕微的后悔。 她還是沒管控好自己,就算被景溯發現了秘密,他也未必會宣揚出去,耐心與他周旋便是,又何必露了情緒。 惹他不快,她又能得到什么。 可是景溯提到了父親,還有衛臨修的事情,柳凝沒辦法保持冷靜。 因為他說的是對的。 她的父親光風霽月,母親善良溫柔,可她自己卻長成這副模樣——她毫無顧忌地殺過人,說謊像吃飯一樣簡單,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枉顧廉恥。 若父母泉下有知,看到她變成現在這樣,一定會失望至極。 她不配做他們的女兒。 柳凝心思紛繁,提著裙角,她也不知道要去哪兒,只是順著道漫無目的地往下走。 轉過一個街角,卻險些撞上人,柳凝見眼前的深藍色衣襟有些眼熟,抬頭看了一眼。 是柳重明。 她不知他為什么會在這里,但見他目光沉沉望著她,心里很快明白,這并不是巧遇。 真煩。 為什么一個個的,都不能讓她靜一靜? “……大哥?!?/br> 柳凝低頭輕輕喚了一聲,手悄悄地縮回袖口。 她先前忘記把手里的碎瓷片丟掉,剛剛心態緊繃,一直抓在手心里,割出了傷痕。 若是被柳重明看到,難免又生出事端。 可衣袖邊的血跡卻掩飾不去,柳重明眉頭一沉,握住她的手腕抬起,將她的手心扳開。 “這是怎么回事?” “我不小心弄的?!绷魺o其事地笑笑,“弄碎了杯子,本來想將這碎片丟掉,誰知卻不慎割傷了自己的手,我這就——” 她沒說完,話被他沉聲打斷。 “別騙我了?!绷孛髂?,半晌嘆了口氣,神色復雜,“你……被他欺負了?” 柳凝悚然一驚,駭浪掀過心頭,怔怔然說不出話來。 她和景溯的事……被他發現了? 柳凝沉默了好一會兒,對上柳重明晦暗不明的雙眼,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你……在說誰?” 第32章 他知道了? 柳凝原本還指望著, 柳重明說的是衛臨修。 可是他直直地盯著她,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 “我……看到你們一起從后門出來,去了戲樓?!?/br> 柳重明神色晦暗, 他之前在宴席上醉了酒, 冒犯了柳凝,后來清醒過來, 想找到她道歉。 誰知卻正好瞧見她出了后門,與景溯相會。 她雖然當時帶了面紗, 他卻還是能根據身形辨認出來。 柳重明一路遠遠跟著, 發現他們進了戲樓……再后來, 她跌跌撞撞跑出來, 遇見了他。 柳凝聽到他這么說,心頭原本存著一絲僥幸, 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指尖冰冷麻木。 千瞞萬瞞,可她和景溯的事情,還是被人發現了。 柳重明也打算威脅她么? 雨似乎越下越大, 落在柳凝的身上發間,她笑了笑, 雙眼一派淡漠。 柳重明神色復雜地看著她, 像是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最終目光落到她手上的傷口, 嘆息一聲。 “先走吧?!?/br> 他說著拉著她的手, 就近到了一家酒館, 包了間雅座, 屋里只有他們兩人。 柳重明讓柳凝在桌邊坐下:“我先幫你把傷口處理一下?!?/br> 碎瓷片早就被柳凝扔掉了,但手里的傷口還在滲血。 她看到柳重明從懷里拿出藥粉,熟練地灑在她傷口處, 藥粉接觸到破損處的瞬間,火燒火燎地刺痛起來,柳凝疼得顫了顫指尖。 不過她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看著柳重明把藥紗一層一層纏在她的傷口上,手法嫻熟。 “沒想到大哥還隨身攜帶著傷藥?!?/br> 她記憶里的柳重明,總是拿著書卷,手是文人墨客特有的纖細修長,如今卻沾染上了沙場劍戟的粗糲。 “在軍營里習慣了?!绷孛鞴潭ê盟幖?,抬頭,“刀劍無眼,在外面受了傷總得會自己處置?!?/br> 聽上去他像是受過不少傷。 值得么? 柳凝沒有問,柳重明的選擇有沒有意義,不該由她來判斷,也與她無關。 她更在乎另一件事。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敲打在窗框上,沾濕了窗格間的竹篾紙,柳凝捧著溫熱的茶杯,默不作聲間,聽到柳重明開口。 “你怎么會招惹上他?”他終于問到了景溯,“他……逼你的?” 柳凝沒說話,只是先抿了口茶,才淡淡道:“如果是,大哥會替我殺了他么?” 柳重明愣了片刻,眼神里露出一絲頹然,靜默不語。 他做不到。 柳凝微微一笑,她早就料想如此。 她很早以前就知道柳重明對她有意,也很早就明白,他的那份情感并不是愛——只是過度的保護欲。 他好像很希望能一直保護她。 可惜力量有限,當初不能阻止她嫁給衛臨修,如今也無法幫助她擺脫景溯。 他什么都做不到,卻偏生將這份情感轉移到她身上,好像對她多么情深執著似的。 柳重明真正憤怒不甘的,只是他本身而已,這是她一早就看明白的事實。 在他眼里她只是一個柔弱的、需要被保護的對象——可惜柳凝不是,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能安排好一切,并不需要誰的憐憫或是保護。 連她是個什么樣的人,他都不明白,喜歡的只是虛妄的幻象而已。 “噗,我說笑的?!绷p輕松松地笑了笑,“大哥不必露出這樣的表情……我與太子殿下只是發生了些誤會,不必擔心?!?/br> 柳重明盯著她,知道這事沒這么簡單,斟酌片刻,還想開口再問,卻聽柳凝冷聲道: “這件事我不想多說,大哥不必再問……本來跟你也沒什么關系?!?/br> 她這樣的語氣,柳重明心中一痛,但又想起自己卻也無能為力幫她,唯一能做的便是順著她的心意不再多問。 他垂下眼,末了嘆息一聲:“衛臨修知道這件事么?” “你不說,他就不會知道?!绷龔澚藦澊?,輕笑一聲,“……大哥會告訴他么?” 柳重明看著她唇畔的笑意,第一次覺得有些陌生。 他一直以為她柔弱內斂,孤苦無依,只能等著他來保護……可柳凝此時坐在他對面靜靜微笑,卻好像離他很遙遠,看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柳重明沉默,頭一次他覺得,他可能從來沒有認識過她。 窗外雨聲漸漸小了下去,似乎終于消停下來,柳凝喝完杯子里的茶水,緩緩起身。 她心態已經完全緩和下來,唇邊掛著溫柔恬淡的笑意:“走么?” “去哪兒?”柳重明一怔。 “我暫時還不想回府?!绷f,“隨便去哪兒都行?!?/br> 她慢慢出了門,走到街市上,此時天氣已晴朗起來,夕陽斜照在潮濕的青石板路面上,漫射著清淺的余暉。 柳凝沿街而行,柳重明跟在她身后。 她在江州待了十來年,對這里的大街小巷也還算熟悉,輕車熟路地穿過幾條窄巷,最終在一家陳舊的皮影館前停下了腳步。 “這么多年,沒想到這家還開著?!?/br> 柳凝似乎有些感慨,這皮影館地方偏僻,她只有小時候來過,漸漸長大以后,忙于各項事務,也就沒有到這里來過。 當時是柳重明帶她來的。 如果能撇開其他感情,其實他是一個不錯的兄長。 柳凝走了進去,皮影館里冷冷清清,沒什么人,她便和柳重明在最前頭坐下,正對著影幕,隨便點了一支來看。 皮影只為他們兩人而演,暗室里燈光全聚焦在影幕上,一只小狐貍的影子慢慢出現在上面。 柳凝看過這個故事,講的是狐妖化人報仇的故事,這里的幾支戲中,她小時候最喜歡這個,也最遺憾這個。 狐妖修煉成人形后,接近從前一個個仇人,將他們在睡夢中殺死,它報了仇,可最終卻也因此受了天罰,不入輪回,不得超生。 她喜歡這個快意恩仇的狐貍,也羨慕大仇得報的人生,唯獨對結局不滿意。 但柳重明卻不喜歡這個故事,他覺得這個故事是在勸人放下仇恨,棄惡揚善,如此結局,純粹是狐貍咎由自取。 柳凝看著白幕上的影子晃動著,又側眼瞧了一眼柳重明,他神色沉重,似乎心不在焉。 她知道他還在想她與景溯的事,他幫不了她,恐怕正在自我厭棄。 其實沒必要。 一開始的確是景溯勉強她,但后來他們的關系就很難再這樣定義了……大概算是景溯禁錮著她,她卻也欲拒還迎,心懷鬼胎地想要反過來利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