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因想到過繼一事,柳檀云又想柳家果然是命犯太歲,人丁稀少的很。柳老爺除了四十歲的柳孟炎、三十七八歲的柳仲寒,還有兩個皆是十四五歲的庶子,一個名叫柳季春,一個名叫柳叔秋,另有一個也才兩歲的庶出女兒柳尚賢。 柳老爺子嗣尚且算多的了,柳老爺之弟柳簡,連死了兩個正房夫人后,到了如今也有五十多歲,膝下也只有一個也才十七歲的兒子,女兒一個也沒有。 待到柳老爺兒子柳孟炎、柳仲寒這一輩,子嗣就越發少了,柳孟炎四十歲才得了柳檀云一個,后頭雖有妾侍生下男孩,卻總是養不活;柳仲寒如今有一一歲庶出女兒柳素晨,也是直到四十幾歲才又得了兩個兒子。 柳家本家人丁日益稀少,外頭遠宗的子嗣卻更加興盛,為此,柳老夫人原說過養活外頭人的銀子花費得都比養活自家人的多,也提過不與那些附庸過來的旁支來往。 誰知此舉又得罪了柳家族長,柳家旁支也不待見柳老夫人。有人卜卦算命,算出柳家人丁稀少的原因乃是因柳老夫人與柳家命里犯沖,以至于幾乎令柳家本家斷子絕孫。 雖這話沒人敢當著柳老夫人面說,但細算起來,確實是自柳老夫人進了柳家的門才叫柳家人口少了起來,是以柳老夫人為顧及在京中顏面,咬牙大度地在旁支人來請安的時候賞賜他們一些銀錢度日。 因此,柳檀云又想自己果然生在一個好時節,柳家男兒女兒皆不多,且柳仲寒不過是買了個閑散五品官做做,若是柳家男花女花便地,柳仲寒又及早地襲了國公府,自己又不得呂氏、柳孟炎喜愛,想要順順當當嫁入侯府,也不是件容易事。因想到忠毅侯府,柳檀云忍不住又想起自己的兒女,心里一陣恍然,雖明知如今進了忠毅侯府也見不著他們,卻恨不得立時就跑到忠毅侯府中。 柳檀云正在想念兒女,那邊廂李mama早將柳檀云抱到了柳老夫人那邊。 柳檀云聞到一股子香甜的熏香味道,人就回過神來,見自己進了柳老夫人屋子明間,暗想自己該跟去呂氏那邊一樣見不著柳老夫人面的。 不想,里間一群人簇擁著柳老夫人出來了。 柳老夫人笑問:“可曾讓姐兒吹了風?” 李mama忙道:“奴婢一路護著姐兒呢?!?/br> 柳老夫人揭了柳檀云的面紗,對旁邊幾個老夫人道:“瞧著倒跟她母親一模一樣?!?/br> 旁邊的夫人忙連聲附和著,柳夫人戚氏忙湊過來,看了眼,先作勢對柳檀云笑道:“叫祖母瞧瞧?!彪S后又對柳老夫人道:“瞧著倒像是老爺的模樣?!?/br> 一夫人贊道:“瞧姐兒這天庭飽滿,準是個多福多壽的?!?/br> 其他人聽了,又連聲附和起來。 見此,柳檀云心中納悶的很,暗道柳老夫人這人不是肯委屈自己的人,她心里既然不喜歡她,怎會委屈自己做戲?論她對柳老夫人的認識,這柳老夫人該是與呂氏一般見也不見她才對。 柳檀云正納悶,就見滿頭微微發黃白發的柳老夫人因別人說她四代同堂,是個有福的,就開口道:“我老嘍,你沒瞧見我們家少爺都三四十歲了,我這把老骨頭,也不知能熬到什么時節?!?/br> 戚氏忙道:“母親不可如此說,曾孫還沒抱上呢,怎就說這懈氣話?” 那邊廂,一人笑道:“可不是,老jiejie這七十幾歲的人比我這六十幾歲的還硬朗,若這般說,我們才更是沒有活頭了。我雖被人趕著叫太夫人,卻跟老jiejie是一輩人?!?/br> 柳老夫人嘆息道:“你一頭黑發就成了太夫人,論起來,外人聽了還當我小你一輩呢。都是叫習慣了,一時半會也沒人想著改,只怕我進了棺材里,也還要被人喊做老夫人呢?!?/br> 戚氏聞言,忙道:“老夫人萬萬不可這般說?!闭f著,見柳老夫人怏怏不樂,就上趕著喊柳老夫人“太夫人”,又令丫頭們也改口。 于是屋子里的夫人、婆子丫頭,都趕著喊柳老夫人“太夫人”,戚氏“老夫人”。 柳檀云進了柳老夫人、不、柳太夫人屋子后第二次納悶起來,心想柳太夫人是個恨不得替皇帝批奏折,不服老不認輸的人,怎這會子主動叫人將她往老一輩里稱呼。想著,就仔細向那最先說出“太夫人”三字的夫人看去,辨認了半日,才看出那就是駱家的太夫人,心里不由地一跳,一時間,竟有些近鄉情怯之感。 柳簡的填房陳氏指著柳檀云笑道:“太夫人快來看,云姐兒一直盯著姨媽看呢?!?/br> 柳太夫人看去,對著駱太夫人笑道:“果然是這樣,難不成這就是緣分……”話未說完,就見柳檀云打了個哈欠,隨即又懶散地閉上眼睡了。 柳太夫人的話未說完,戚氏心知柳太夫人是算計著讓柳檀云跟忠毅侯府的少爺定親,因想著小顧氏也就是這幾日的日子了,若是生了個兒子最好,若生個女兒,正好跟忠毅侯府婚配,于是不待旁人接了柳太夫人的話,就趕緊道:“瞧著孩子困了,還是送她去睡覺吧?!?/br> 柳太夫人一眼便看穿戚氏的心思,瞅了一眼,將戚氏瞅得不敢言語后,心里也覺戚氏的顧慮有道理,就點了頭,道:“領著云姐兒給老太爺、老爺們瞧瞧吧?!?/br> 李mama們答應著,就又抱了柳檀云出去。 柳檀云聽柳太夫人話里重重點了“老太爺”、“老爺”,暗道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柳太夫人不是服老,是想借著“老太爺”這一聽就年老體衰的稱呼逼著柳易及早將國公府傳給柳仲寒。 想通這點子事,柳檀云暗道柳太夫人也太急于一時了,柳孟炎的嫡子身份是沒法恢復了,這國公府遲早都是柳仲寒的,此時逼著柳易讓賢,反倒更會令府中母子、父子不和睦。 最后耳朵里聽到駱太夫人的聲音,柳檀云心里又有些悵然,暗道自己原還巴不得早早進了駱家,方才聽到柳太夫人說到“緣分”兩字,卻又惶恐地裝睡,難不成自己個心里壓根不想回駱家? 想到這,柳檀云心里不由地就覺得有些愧對自己的兒女。 待到前頭廳上,果然柳易、柳孟炎父子兩人聽到奶娘丫頭換了稱呼,俱是一愣。 只有柳仲寒含笑道:“既然是祖母的意思,那就由著祖母吧?!?/br> 柳易面上略有些不喜,忽地,卻聽到一聲輕笑,看過去,卻是襁褓中柳檀云在笑。 李mama忙道:“姐兒生下來就安靜的很,也不見她笑過,今日來見老太爺,不知怎地就笑了起來。方才在太夫人那邊還要睡呢?!?/br> 柳易聞言招手叫李mama走進兩步,果然瞧見柳檀云見距離他近了,臉上的笑意更濃。 柳易破天荒的接了柳檀云過來,到底是愛子的頭個女兒,笑著逗她道:“瞧見祖父就笑,難不成祖父成了老太爺,一臉褶子也跟著瞧著滑稽了?” 柳易這話卻又是宣泄自己成了老太爺的不滿。 柳檀云費勁地笑著,方才她瞧見柳孟炎耷拉著臉,見她過來也不肯走近看一眼,心里失落后,反倒又想與其費心費力地討好原本就厭惡她的柳孟炎、呂氏,倒不如討好柳易這個對龍鳳胎一事毫不知情的老人。 論起來,柳易如今也才六十,還有二十年的活頭,也夠做了她的依仗。 如此想著,柳檀云又望了眼柳孟炎,暗道這輩子自己就不去做那孝女了,既然父女緣分淺薄,那就隨緣吧,如今她再不是那盼著父母疼愛的小兒了。 4同行之爭 雖是柳檀云的滿月,但她也不過是過去露個面罷了。 果然如柳檀云所料,只換個稱呼,哪里能讓柳老太爺動了將國公府傳給柳仲寒的心思,這事也不過是叫柳老太爺更不喜柳太夫人罷了。 待過幾日,瞅著錢mama、李mama不在,那多嘴的趙mama就跟孫mama念叨著:“聽說先前老太爺大壽的時候,顧家舅太爺就跟老太爺提起過靖國公將爵位傳給了兒子,如今在家榮養呢。云姐兒滿月的時候,舅太爺又提了一回。依我說,只怕過幾日,這府里就要換了天嘍?!?/br> 孫mama笑道:“你說的都是沒影子的事,老太爺身子骨硬朗呢,哪里會這般早就退下來?!?/br> 趙mama笑道:“我過來時從前頭大夫人那邊饒了一圈,瞧見老夫人身邊的管嬤嬤親自領了太醫去給大夫人診脈?!?/br> 孫mama笑道:“雖說老太爺對老夫人不公,說實在的,老夫人對下頭的兩位夫人可是一視同仁呢?!?/br> 趙mama說了句“那可不是”,瞧見李mama進來了,也就不說話了。 柳檀云聽著趙mama說話,心里想了一回呂氏的病,到底因精力不濟,且晚間又思念兒女,如今困乏的很,等著被趙mama抱在懷中搖了一搖,就陷入沉睡中。 待柳檀云再醒來,耳邊又傳來孫mama的嘀咕聲,只聽她說道:“太醫當真這般說?” 趙mama道:“那還有假?太醫說大夫人傷了身子,這輩子也只能有云姐兒一個了,大夫人的奶娘當即紅了眼睛。云姐兒滿月時呂家老夫人沒走,那呂老夫人從大夫人屋子里出來就抹眼淚,這事是誰都瞧見的?!?/br> 柳檀云睜開眼睛,雖早知如此,如今再聽人說,心里還是忍不住替呂氏傷懷一回,暗道戚氏當真會落井下石,定是聽到了什么風聲才會急趕著請了太醫來給呂氏看。 孫mama道:“這么著,就只能盼著二夫人肚子里能出個嫡出的少爺了?!?/br> 趙mama道:“人都說這是老天爺長眼睛,不肯叫外人混淆了柳家血脈呢?!?/br> 孫mama忙對趙mama噓了一聲,趙mama也知道自己這話說得太過了,忙閉了嘴。 柳檀云心想奶娘這樣的人,幼時最重要的是對大主子忠心,待小主子大了,又要對小主子忠心才好。這會子呂氏先是迫不得已,后是漠不關心,就由著錢mama、趙mama這等吃里扒外的人做了她奶娘。趙mama那話明擺著就是嘲諷柳孟炎血統不正,想完,心想這回倒是叫柳太夫人、戚氏失望了,小顧氏那胎生的也是個女兒,要兒子,還要再過幾年呢,且那嫡子是沒有了。 果然,沒兩日,柳仲寒房里也添了個嫡出女兒,柳老太爺因先前柳太夫人未與他支會一聲,就擅自叫人改了府里的稱呼且令自己娘家侄子勸柳老太爺將爵位傳給柳仲寒,心中不滿,于是有意給柳仲寒沒臉,就沒有給那府中排行第三的孫女起名字。 柳太夫人見柳老太爺明擺著抬了柳檀云打壓這新出來的嫡曾孫女,就親自給那孫女起名為緋月,柳緋月滿月的時候,又張張揚揚地替柳緋月大cao大辦了一場滿月宴。 恰駱侯府太夫人有恙,那日并未過來,于是柳太夫人、戚氏原本算計著與駱家結親的事就并未能成。 對著外頭的事,柳檀云不是十分關心,且心知駱丹楓的八字里說不該早定親,定親的事要過十幾年才有,且又自覺那時自己能爭得過柳緋月,這回子自己若想,定也能爭過來,于是權不將這事放在心上,只眼瞅著這趙mama、孫mama、錢mama三個奶娘越發不耐煩。 雖三人不至于背著人掐她一把,但是日日叫柳檀云守著一個冷眼旁觀,兩個冷嘲熱諷專等著瞧她父母笑話的婆子,她心里也不自在的很,暗道自己與呂氏夫婦雖彼此冷淡疏遠,但也沒有叫自家父母由著旁人背地里說嘴的道理。上輩子年幼不知她們的心思也就罷了,這輩子可是打小就對她們的心思心知肚明,這般如何能讓她忍下去。 雖心中如此,奈何自己太小,也只能聽之任之,又在心里想著那李mama如今沒有絲毫短處,日后又是如何被錢mama壓下去的? 歲月如梭,轉眼便到了第二年春。 這輩子也有八個月大的柳檀云心里早忘了李mama被攆走的事。 忽地一日,柳檀云正在睡夢中,冷不丁地被搖醒,睜開眼睛,就見錢mama在,心里想著今日該李mama當值,怎錢mama就過來了。 不成想,錢mama瞧見柳檀云睜開眼睛,見她眼睛黑白分明清澈的很,就拿了一方帕子向她眼上蒙去。 柳檀云忙閉上眼睛扭開臉,奈何人小,避不開那帕子。 錢mama見柳檀云緊緊地閉了眼睛,又拿著一個撥浪鼓哄道:“姐兒看過來,瞧瞧這是什么寶貝?” 柳檀云閉著眼不去看,心里嚇了一跳,暗道錢mama這是要弄死了她?又覺自己呼吸并無不暢,錢mama那帕子對著的也只是自己的眼睛,又想難不成錢mama要弄瞎自己?正胡思亂想著,就聞到帕子上一股藥味,仿佛是個病人用的東西。于是,柳檀云眼睛閉得更緊,隨錢mama如何引誘,就是不睜眼睛。 錢mama見柳檀云如此,忽地將手伸到她腋下去給她瘙癢。 柳檀云憋著笑,心里對錢mama破口大罵起來,暗道自己只當這婆子會拿了柳太夫人壓制她只、并不打心里對她忠心罷了,旁的并無可指摘之處,不想這婆子竟然這般大膽,想要謀害了她。 柳檀云雖忍著笑,但到底年紀小,最是擠擠眼睛就能掉下眼淚的時候,眼淚輕易地就冒了出來。 錢mama瞧著帕子上沾了柳檀云兩點淚水,心想這就夠了,于是小心地收了帕子,笑道:“姐兒乖?!闭f完,就解了衣裳給柳檀云喂奶。 先前柳檀云尚可忍受了錢mama,如今就怕她連奶水都是有毒的,哪里肯去喝,雖知道自己大時并沒有什么毛病,但也防不住幼時有個什么病痛,于是一邊惴惴不安地想著不知那帕子上染了旁人的什么病氣,一邊拼命扭頭不肯吃奶。 錢mama強塞了兩次,見柳檀云不肯吃,又瞧著李mama過來,笑道:“姐兒飽著呢,不肯吃奶。你侄女跟你說什么?” 李mama笑道:“哪有說什么,我去了我哥家尋她,她早跑沒影了。還勞累你替我看了姐兒一回?!?/br> 錢mama笑道:“客氣什么?!闭f著,整理了衣裳,再看了一眼柳檀云,就出去了。 柳檀云見果然是錢mama將李mama調走,心里不安了一日,果然晚間就覺眼睛腫脹酸疼起來,因怕拖延下去病情嚴重,于是才剛有了一絲病癥,她就大鬧起來,哇哇啼哭不已。 柳檀云哭了一會子,李mama先還拍著她哄她入睡,隨后多點了兩盞燈,見她不住揉自己眼睛,就瞧見柳檀云眼睛紅了,忙道:“姐兒這是害眼了?!?/br> 一語未了,前邊呂氏的丫頭畫扇就過來問:“云姐兒怎地了?半夜里夫人聽到云姐兒哭,就叫我來問問,可是餓著了?” 那李mama道:“姑娘不停揉眼睛,怕是害眼了?!?/br> 趙mama忙道:“怕不是李jiejie家去了將病傳過來的吧?前兩日就聽說李jiejie家小侄子害了眼?!?/br> 李mama忙道:“你這話就冤枉死人了,我兒子害眼,我可是一日都沒回去瞧過?!?/br> 趙mama爽快地笑道:“就說句話,瞧李jiejie嚇成什么模樣,今兒個李jiejie回家我們都是瞧見的,這有什么呀?!?/br> 李mama還要再說,那邊畫扇就笑道:“李mama回沒回家這還要后頭再理論,如今先請了大夫來給姑娘看?!?/br> 李mama也知道輕重緩急,心里急著辯解,卻少不得答應了畫扇。 沒一會子,呂氏的陪房呂竹生家的就領了大夫進來,那大夫看了,說道:“這可不就是害眼了嘛,沒事,才只紅了一些,開了藥方子煎了藥給姐兒洗了眼睛,過兩日準好?!闭f著,就去開了方子。 柳檀云聽說是害眼,也就安了心,只是再看錢mama,就覺往日里自己還念著她奶大了自己敬她兩分,如今那哺乳之恩也煙消云散了。 待大夫去后,畫扇又過來說呂氏請了李mama、趙mama過去說話。 沒一會子,畫扇再回來,那李mama就沒跟著過來,只趙mama一個臉上遮不住歡喜地隨著來。 畫扇對柳檀云屋子里的小丫頭們道:“李mama誤了事,私自回家,將病氣傳到云姐兒屋子里,害得云姐兒害了眼。夫人已經辭了李mama,日后還請眾人都聽了錢mama的話,再不要生出事端來,免得到時候夫人不念舊情,咱們平日里mamajiejie地喚著,到時候說了狠話,面子上都過不去?!?/br> 那些小丫頭答應著,錢mama忙推讓一番,說道:“規矩不可亂了,我雖跟李jiejie要好,卻也沒臉替她求情。只是論年紀,我還該排在孫jiejie后頭……” 畫扇笑道:“錢mama謙讓什么,趙mama可是在夫人面前可著勁贊你呢?!?/br> 趙mama、孫mama也忙道:“那可不是,能者多勞,我們姐妹是沒那本事管著一屋子的人,還要錢jiejie多勞累一些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