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 三人離開書鋪時,天色已經全黑了,但因白雪飄揚,路上還是能看得挺清楚,拉著書箱走在嘎吱的雪路上倒別有一番意味。 靜謐之中突然傳來一兩聲狗吠,更顯得天地之間的闃寥。 蘇栩突然道:“鑲弟,你一開始不是還提醒我不要得罪蘭先生孫女,怎么到后來你反而因為那渺渺而忍不住了?” 花鑲走得手腳都熱乎乎的,踩著雪花還挺快樂的,已然把剛才在書鋪的小小爭執放在腦后,聞言說道:“蘭小姐那個丫鬟說話太過分了,我就沒忍住?!?/br> 衛諶瞟她一眼:“你倒是憐香惜玉?!?/br> 花鑲嘿嘿笑道:“社會允許她們這樣的女子存在,就不能把她們往泥里踩吧?!?/br> 她這一句話,倒讓旁邊兩個少年人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花鑲又道:“蘭先生的孫女讀詩都讀傻了吧,以后肯定要吃虧的,今天我也算是給她提前上一課。像張存希那樣的,我都直接慣著他?!?/br> “這么說來,你今天反而是好心了!”蘇栩忍笑說道。 花鑲點點頭,“可不是嘛?!?/br> 衛諶道:“能言善辯?!?/br> 花鑲笑道:“這也是一個本事?!?/br> 三人說說笑笑地走回了府學。 意料之中的,這時蘭淑正在跟她爺爺說之前在書鋪發生的事,著重提了府學學子花鑲和青樓女子往來密切。 蘭滄江像是完全沒把之前孫女兒說的話聽進耳里去,只道:“你讓人印的詩刊已經出售幾天了。爺爺一直沒找到機會和你好好談談?!?/br> 蘭淑聞言,覺得爺爺很不關心她,就說:“您有什么要吩咐的?” “你啊”,蘭滄江嘆口氣,起身從身后的書架上拿出一本書,打開重新坐回太師椅上,“先說說你這個話本,泥古僵化,除了行文優雅外,完全沒有可看之處……” 幾分鐘后,蘭淑哭著跑了出去,蘭滄江看了看被他批得一無是處的詩刊,暗暗擔心,放下書去找老伴兒,一進屋就道:“你說,我是不是把咱們淑兒教得太傲了?!?/br> 蘭老夫人有些莫名,卻還是不在意地道:“她從小來往的不是鴻儒就是才女,傲一點不是很應該嗎?” 蘭滄江搖了搖頭,“我只擔心,她這個不會低頭的傲氣,會讓她在以后吃虧?!?/br> “有我們家里撐著,能讓她吃虧嗎?”蘭老夫人雖然這么說,還是緊跟著道:“你別擔心啦,以后我會提點著她。對了,好好兒的,怎么想起說這個了?” 蘭滄江道:“還不是她弄的那詩刊,外間諸多批評,她還不服,我只能明說,孰料這丫頭沒聽完就哭著走了?!?/br> “還有那衛諶,多好的人才啊,以后的成就絕對低不了,可她就是看不上?!?/br> 聽著老伴兒的抱怨,蘭老夫人忍不住直笑,“小丫頭嘛,都喜歡有才氣的年輕才子,那個衛學子長得是不錯,卻有些俗氣了。別人或許能看上,咱們的孫女兒是絕對看不上的,你就別惦記著牽這個線了。再說了,這衛諶是被寡母帶大的,這樣的人家,婆婆一般都強勢,可不是良配?!?/br> 蘭滄江聽著,半晌都無話可說。 府學舍房里,被這兩個老夫妻談到的正主,此時正在燈下計算數學題,在他對面,還有個坐沒坐相的人在看論語新解。 衛諶的數學現在已經學到高三的了,花鑲看他對數學這么感興趣,就想著以后他們可以把數學這一科目放到縣學府學的教學中。 古人跟后人相比,接受能力和學習能力都半點不差,像衛諶這樣的,還遠勝大多數后世人呢。 “專心看書”,衛諶頭也未抬,說了這么一句。 花鑲無語,低頭繼續看書。 就在一日復一日的學習中,半個月半個月過去了,眨眼便到年關,這一年花鑲就過得沒去年那么輕松了,因為來年四月學政就會到青州府,過了年初四,花老爺子就把她和蘇栩以及來年要考院試的周銘聚在一起,每天給他們補課三個時辰。 今年府學開學也早,正月十五就正式開課了,花鑲本來還想和朋友們一起出去看府城的花燈呢,上元日當晚,卻連府學大門都沒走出去。 不過大夏朝煙花已經普及了,這一天晚上府學學子不出門倒也能看見漂亮的煙花。 尤其是西北的天空中,金色如雨的煙花砰砰砰直開了兩刻鐘,遠遠望去,就跟下了一場金雨差不多。 上元節過去后,學生們略有些浮動的心思才沉浸在學習中,就在這時,那些一年多前過來府學求學的京中子弟,都收拾好東西返京去了。 這些人不管是不是祖籍在京城,只在太學讀書一條,他們就可以直接在京城參加鄉試。 京城一地鄉試的錄取名額,每年也都比其他府城要多幾十個,所以很多有條件的人,都會選在京城應試。 可見,這考試時的地區性不公平,是從古至今都存在的。 花鑲知道這些,也沒說什么,倒是萬萬沒想到,三月才過,柳芽嫩青時,已回去京城一年的顧徽、顧尋兄弟倆又回來了。 花鑲是聽從外面回來的劉學官說有人找出去的,她還以為是書坊有什么事,喊了衛諶和蘇栩一起,到府學外看見顧尋時,她一下子就懵了。 “尋哥,你怎么回來了?”繼而又高興地跑過去,“你自己回來的?” “還有我呢”,顧徽懶懶的聲音從不遠處的車廂里傳出來,花鑲看過去,就見一個穿著松花色錦衣的高大少年從車上下來。 花鑲又歡呼一聲,“徽哥,你也回來了?不會耽誤你們考試嗎?” 衛諶已經有了猜測,問道:“你們準備在青州考鄉試?” 顧尋笑道:“正是?!?/br> “你們都要在這兒考鄉試?”花鑲驚訝,看向顧徽,“尋哥這么選擇我還能理解,畢竟優秀的人到哪里都能被擢拔。你那點水平,確定不會被淹下去,青州府的學子可不少啊?!?/br> 顧徽伸手在她頭上呼了一把,說道:“你徽哥這一年可不是玩過去的,還看不起我?!?/br> 話沒說完,花鑲就被蘇栩、衛諶一人一個胳膊拉過去了。 顧徽也不在意,上下打量著她,嘲笑道:“怎么已年過去了,你個子半點沒長?!?/br> 花鑲:…… 在衛諶、蘇栩兩個人嗖嗖竄個子的同時,身高就是花鑲心底的痛,被顧徽這么一揭短,她也毫不客氣道:“我看你也沒長高,還說我呢?!?/br> 顧徽挑眉,抱著手臂淡淡俯視了花鑲一眼,面上沒顯露什么,心里卻覺得鑲弟這長相又女氣幾分,府學沒有騎射課程就是不行。 “走吧,請你們吃飯去”。 花鑲和衛諶又回去跟山長請了一下午的假,回來時還帶上了埋頭看書的盧鶴。 他們六人都是書坊的原始股東和作者,相對都很熟悉,席間談完鄉試談話本,半點不冷場。 顧徽還帶回一個消息,此次過來主持科考和院試的是翰林院的韓大人,這位韓大人比較喜歡華麗文風。 花鑲他們幾個都比較擅長平實的文風,聞言都決定趁這段時間好好練一練。 四月初,府學便不再上課,一些只掛著名平日并不在府學讀書的老秀才們也都陸陸續續趕到,這些人先是到府學見了見山長,有些家境貧窮的,便直接住在了府學還有空床位的舍房。 貢院距離府學是很近的,花鑲等人就沒出去住,但因為周銘要參加今年院試,花鑲和蘇栩提前兩天去給他在貢院附近的客棧租了間上等房,又讓李掌柜在初四初五這兩天去碼頭接一接。 周銘到府城的時間是提前跟他們說好的,果然初四這天人就到了,他是在客棧入住后,才過來府學找花鑲和蘇栩的。 這兩日府學大門敞開,并不限制人員進出,每天都有讀書人過來找熟人,弄得大部分府學學子都沒心思學習。 但這并不包括花鑲和她的朋友們,顧尋當初在府學保持了做筆記的習慣,因此他在太學這一年,做了兩本重要筆記,此次來之前,還讓家里認字的小廝抄了幾份,一來就分給了花鑲他們幾個。 于是他們現在都在很用功地看筆記。 隔壁崔通和萬玉良一走,就剩下個本地的伍衡,顧尋、顧徽到來后,住的就是隔壁,他們每天聚在這邊的舍房讀書。 周銘找過來時,六個人都在認真看書,他不好意思打擾,放下從家里帶的一些新鮮吃食就走了。 花鑲和蘇栩一起送他出去,約定考試過后一起回家。 今年的韓學政四月初八時就打了,當天下午到的,安頓下來,和兩年前的劉學政一樣,很迅速地第二天就去孔廟上了香,掛牌開考。 頭兩場考的就是往屆秀才,花鑲和五個小伙伴很輕松地一起進了場。 青州府這邊的貢院因為地動是重新修葺的,爛屋破屋都被修葺一新,花鑲找到自己的考房后,覺得還挺舒適的,因此拿到卷子,答得也很順利。 下午提前交了卷,到放牌前,他們六人已經匯合在一處。 蘇栩對花鑲道:“陸廷秀也來考試了,就在我隔壁?!?/br> 花鑲都快忘了這個師兄了,聞言笑問道:“影響你心情了?” “那倒沒有”,蘇栩看起來精神奕奕的,“我看著那小子考得不太好,待會兒他若是湊過來,你可不許心軟理他?!?/br> 花鑲瞅他一眼,心想栩哥是不是對自己有什么誤會???她是這么不計前嫌的人嗎? 正想著,顧徽說道:“你們兩個在那兒嘀咕什么呢。來說說,考完了去哪兒玩?!?/br> 花鑲抬頭道:“去醉夢里聽曲,這次我請客?!?/br> “你還是消停會兒吧”,衛諶淡淡說道,“今天起得早,回舍房早早休息?!?/br> 顧徽也不想讓花鑲去醉夢里,不為別的,就擔心她被那兒的女人帶壞了。 于是放牌后貢院們大開,他們幾個都老實地回了舍房,顧徽讓輝耀樓送了幾樣菜,吃吃喝喝之后大家就都睡了。 第二天是童生考試,花鑲和蘇栩一起去送周銘進場,隨后去書鋪瞧了瞧,買了幾本不錯的刊物,這才回去府學。 …… 五天后,山長讓人把此次科考合格的名額張貼了出來,花鑲擠進去看了看,她和五個小伙伴都在名單上,衛諶和顧尋的排名還都挺靠前,她就高興地跑回來跟這五個淡定地在人群外等的小伙伴匯報。 聽到她排名在十名開外,衛諶皺了皺眉,問道:“你沒認真答題嗎?” 盧鶴也道:“是啊,憑鑲弟的學識,怎么該在前十的?!?/br> 花鑲不在意地笑道:“排名不重要,能過就成?!?/br> 她本來就是咸魚心態,以后也沒想在會試、殿試上放光芒,做個路人甲便很不錯,于是她的目標只是能擠進金榜就成。 所以現在的成績她覺得正正好。 聽她這話,衛諶若有所思。 顧徽同樣是覺得排名不重要的,當下轉移話題,“名單已出,為了慶祝我們都通過,去輝耀樓吃午飯去?!?/br> 花鑲:“照你這樣,你家的酒樓先被咱們吃窮了?!?/br> 幾人到底沒去輝耀樓,隨便找了個小餐館吃了些家常菜,吃完飯正商量要去瓦子看雜耍,就聽路過的兩個人在說白蛇傳什么的。 顧徽動了動耳朵,說道:“白蛇傳?青州府這邊的新戲?” 他雖然回來青州府已經一個多月了,卻沒怎么出去逛過,聽見這話就感興趣了,對其他幾人道:“要不去看看?” 花鑲咳了咳,眾人都看向她時,說道:“這個可能是我寫的?!?/br> “你寫的?”蘇栩驚訝,“什么時候寫的,我怎么不知道?” 花鑲就把之前聽說渺渺要被鴇母趕去做下等妓女,她就幫了一把的事情說了。 衛諶知道此事,并沒什么表示,其他幾人都圍住了花鑲,紛紛說沒想到,他們之中竟然她才是最憐香惜玉的那個。 顧徽忽略掉心底的不舒服,抹開手里的折扇,道:“走吧,去醉夢里瞧瞧,讓鑲弟如此費心的紅顏知己是什么天姿國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