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臘月中旬時,花鑲和衛諶、蘇栩、盧鶴都沒回家,已去書坊分了盈利,同時給書坊工人發了工錢和過年福利,讓他們印好臘月下旬的刊就各自回家。 此時的書坊,只有衛樹根帶著兩個兄弟住在那里,出城前,蘇栩讓有志停下馬車,三人下來準備去書坊。 衛樹根和那兩個兄弟都是孤兒,家中只有一個破屋,這年在哪兒過都一樣,且今年賺了許多銀錢,三人決定好好過一個豐盛年。 從臘月二十他們就開始買東西備年貨,花鑲他們到時,衛樹根和那兩個人中的瘦子正在院子里的露天灶臺邊炸魚,另一個胖子在旁邊團rou丸子。 “大哥,花公子、蘇公子”,聽到大門被推開來,衛樹根抬頭一看,就放下手里的漏勺迎過來,“您們這是休假了?” 從城里過來時買了些大棚菜,衛諶都遞給了衛樹根,“準備得怎么樣了?” 胖子和瘦子也都起身過來,笑著說道:“大哥,我們備了好些菜,雞鴨魚都有,您和兩位公子要不吃過午飯再回去?” “是啊大哥”,衛樹根道,“我做的菠菜rou丸湯可好喝了,還有花公子,蘇公子,你們吃過午飯再回吧?!?/br> 現在已過了巳時,且不走水路,等到家差不多都午后了,衛諶詢問了花鑲、蘇栩的意見,都同意在這兒吃一頓午飯。 見他們點了頭,衛樹根和胖子瘦子都高興地大叫起來,隨即就拿來板凳讓他們坐下,三人又圍著露天灶臺忙碌起來。 “大哥,咱這書坊什么時候再開???”衛樹根一邊把熱油里的炸魚撈出來,一邊問道。 衛諶道:“初五即可開印,從初五到上元節這十天的工錢雙倍,上元節前你再帶人買些糯米紅豆,給大家一人發兩斤?!?/br> “好嘞”,衛樹根聽得滿是干勁兒,又問:“大哥,花公子,蘇公子,我給你們再做個紅燒獅子頭吧?!?/br> 花鑲一開始還不相信,等一盤紅亮的獅子頭出鍋,才佩服地朝衛樹根豎了個大拇指。 這可不是后世想做個什么菜網上一搜就搜出很多菜譜的時代,紅燒獅子頭這樣的硬菜,不是酒樓大廚都做不出來。 衛樹根不好意思地笑笑,叫瘦子把菜端到屋里,說道:“大哥,花公子,蘇公子,你們快進去吃。這獅子頭是我聽吃過的人說過一嘴,自己琢磨著做的,要是不好吃等會兒還有丸子湯?!?/br> 花鑲笑道:“看著挺不錯,別太謙虛?!?/br> 三人到屋里的圓桌邊坐下,一人嘗了一筷子,蘇栩吃過的好東西多了,說道:“自己琢磨著做的,也算可以了?!?/br> 花鑲又夾一筷子嘗了嘗,點頭道:“挺不錯的,雖然不驚艷,卻咸甜適中。要是專門去學學,肯定能成一個大廚?!?/br> 衛諶笑著對花鑲道:“我做的魚丸挺好吃,年后送給你一些嘗嘗?!?/br> 花鑲很感興趣:“諶哥鮮少這么自夸,我可得嘗嘗了”,想了想道:“我還沒去過你家呢,過完年我去找你。栩哥,要不要一起去?” 蘇栩撇她一眼,“一起吧,你一個人去鄉下我也不放心?!?/br> 花鑲便又道:“我家初三就走完親戚了,初四去怎么樣?” 蘇家的親戚多,不過重要的只有蘇栩外家,其余都是蘇老爺的朋友和蘇栩爺爺那輩兒的親戚,初四時蘇栩自然能騰出空來,就點了點頭。 “你說得倒熱鬧,也不用問問衛兄歡迎否?”蘇栩有些無語地說道。 花鑲笑道:“肯定歡迎啊”,說著向衛諶挑了挑眉。 衛諶好笑道:“自然是歡迎的,你們大概什么時辰能到,我提前去村口接你們?!?/br> “不用接”,花鑲說道,“你只說你家的大致方位,到時我們問著就找到了?!?/br> “那好,我家在村北”,衛諶說道,“你們應該從村南進的,進村一直走,村北最后一家籬笆院就是我家?!?/br> 約定好,吃過午飯,幾人便乘了馬車回家。 到堯山縣后,衛諶拒絕蘇家馬車繼續送他,此時來往月溪鎮和縣里的馬車、客船都是最多的,他到碼頭很快就等到了一艘客船。 客船很快就坐滿了人,繼而波動著冷水駛向月溪鎮。 衛諶自小在月溪鎮活動,一下船就都是跟他打招呼的聲音,即便后天就是大年三十,過來碼頭做工的人卻比往日只多不少。 并不是什么人家都能早早地備好年貨等待新年到來的,這時候,各處的貨物都賣得很好,于是碼頭上需要的苦力也就比往日更多,家境不好、家境一般人家的男人都會來碼頭多掙幾個錢。 衛諶看著這些人在寒冬依舊布滿汗珠的臉龐,腳下踩著的草鞋,第一次有些明白鑲弟曾說到的她以后若是為官,什么都不管,先帶著百姓們把日子過好。 衛諶曾經過得不易,也曾在三十還在碼頭上扛貨,但他那時從未與這些面龐黝黑的人感同身受過,因為他清楚地知道,他出賣體力只是為了換取暫時的生活資本,以后他的日子不會被一個碼頭束縛。 母親心心念念的是讓他帶她重新風光回京,他想的卻只有成為權威,不再受任何人的頤指氣使。 衛諶拖著行李箱離開碼頭,時不時跟某個與他打招呼的人點下頭,等走到鎮上,正好遇見杜家那個在以前經常帶人圍毆他的大少爺。 從幾年前,杜石看見衛諶就嚇得遠遠閃避,打從衛諶中了小三元的消息傳到鎮里時,他連出現在衛諶眼前都不敢。 這還是衛諶去府學讀書后,杜石第一次看見這個狠角色,當即就閃進了旁邊的一個鋪子。 衛諶早就把杜家欺負他的兩兄弟拋到腦后,這時候看見了,也沒什么給他難看的想法,畢竟有仇他當時也就報了。 等衛諶走遠了,杜石才探頭探腦的從那鋪子中出來,隨即朝地面唾了一口,低聲罵道:“老天真不開眼,叫這么個小雜種出了頭?!?/br> 后面鋪子里的老板聽到杜少爺這話,只不忿地撇了撇嘴,但到底沒敢說什么,因為早前跟京中的衛家攀了個七萬八繞的親,杜家在鎮子上還是很厲害的,他可不敢惹。 不過聽說這衛諶的娘是京城里那個衛家的正經后代,也不知是真是假。 …… 冬天的路面凍得硬邦邦的,鞋子踩在上面帶著幾分悶響,一聲聲的鞋底踏地聲中,衛諶走進了衛家村。 年關午后的衛家村沒多少人,只有一些小孩子拿著炮仗在鄉村小路上跑來跑去,看到衛諶走來,一哄都散到了路邊人家的門下。 這些孩子經常聽自家大人夸獎衛諶,心里對他都存著幾分敬畏,且衛諶天生冷面,平常就沒跟村里的孩子說過話,因此他們都不敢打招呼。 衛諶輕飄飄看去一眼,就收回目光向村尾走去。 卻有一個小男孩,等看著他走遠了,邁起小短腿便蹬蹬跑了回家,竄到廚房里找到正在炸豆腐的jiejie,說道:“姐,村北的衛諶大哥回來了?!?/br> 那少女皮膚略黑,眉眼卻很清麗,聞言先看了看一旁燒火母親,然后才拿起一塊剛炸好的豆腐給弟弟,“快出去玩吧?!?/br> 小男孩也不嫌炸豆腐燒手,抓著就跑了出去。 婦人起身洗了洗手,到案板邊和面,邊揉面團邊說道:“你少做那些異想天開的夢,人家現在是在府學讀書的秀才,咱家再拔個三層高也配不上?!?/br> “知道了”,少女答應著,滿臉失落,心里知道配不上,還是忍不住想。 婦人又道:“你知道就好?!?/br> 想著待會兒蒸好包子,她是不能叫這丫頭去送了。雖然兩家不能做親,但卻一定要交好的,等人家秀才老爺真考出功名再往上攀可就晚了。 衛家,劉婆子早就備好了年貨,見少爺一身風塵的回來,趕緊上去接過那帶著木輪子的箱子,滿臉都是歡喜的笑:“少爺可算回來了,夫人念叨您好幾天了。家里做了不少糍粑,我去給您先熱一些?!?/br> 衛諶點點頭,“辛苦劉嬤了?!?/br> 劉婆子笑著說沒有沒有,心里其實挺受用的,少爺對她這么尊重,也算沒白干這么多年。 衛氏從屋里走出來,臉上也帶著笑:“快洗洗手,吃點東西就到屋里休息會兒?!?/br> 自從兒子上了府學,家里的日子就不那么艱難了,兒子一開始寫話本掙錢,她還很擔心,后來見他季考仍舊第一,就放了心。 衛諶直接用甕里舀出的冷水洗了洗手,對衛氏道:“您身體弱,別吹了冷風?!?/br> 衛氏笑著答應,轉身進了屋子。 而這邊,劉婆子已經整好一盤油煎糍粑一盤涼拌花生芹菜,對衛諶道:“少爺也快進屋,從鎮上走到村里少不得出一身汗,可不能吹冷風?!?/br> 衛諶答應一聲,跟著走進了屋中,把這次分的錢只拿出二十兩,是他在路上就單獨裝在一個荷包中的,交給母親。 衛氏接過荷包打開看了看,問道:“怎么這么多?” 衛諶拿起筷子夾了一個糍粑,“我寫的話本賣得好,書商給的多?!?/br> 衛氏狐疑地看他一眼,將荷包合起來,交給劉婆子,吩咐道:“明天到鎮上買幾只小公雞,這段時間給諶兒燉了補補身體?!?/br> 衛諶沒說話,早就習慣了這個不知柴米貴的母親。 劉婆子拿著荷包,十分贊賞地道:“少爺這么出息,夫人您這些年的苦沒白受?!?/br> 衛氏只笑了笑,看起來并沒有多高興,對衛諶道:“諶兒,你目前最重要的是好好讀書,莫要被這些閑事分了心?!?/br> 衛諶聽這話都聽得耳朵起來了繭子,當下只點頭嗯了聲。 衛氏又道:“府學不是一季一考嗎?你這次季考如何?” 十二月的確有季考,且是在下旬一開始就考的,成績年假前便出了,衛諶半點都不意外母親的詢問,說道:“此次季考我排第二?!?/br> 衛氏本來還帶著幾分笑的臉色頓時冷了下來,問道:“緣何落后了?” 衛諶說道:“只是在一二之間,并沒有落后?!?/br> 衛氏道:“你打從應考就是小三元,怎么學了半年反而被別人超過去?”說著眼眶都紅了,“我就知道,不該讓你寫話本,年后你不準再寫話本,銀子的事不用你擔心?!?/br> 衛諶嗤笑一聲。 衛氏頓時大怒,拍桌道:“你這是什么態度?” 衛諶道:“沒什么?!?/br> 一開始上私塾的時候,家里沒錢,他不想去讀書,母親就說過這話,然后她最后的籌錢方法,不是借就是當東西,劉嬤雖然能掙錢,但能掙的也就是那么幾文錢。 有段時間他甚至都吃不飽,看著母親也挨餓,那時候衛諶還會心疼她,跑去到街上好容易掙到兩文錢,高高興興拿到家里,卻被母親呵斥著跪下,罰了一個時辰才叫起。 母親說送你去私塾是讓你去讀書的,不是讓你浪費著束脩掙這一二文錢的。 衛諶很想問問母親,他都吃不飽,還怎么學? 后來他再掙了錢,便也不再跟母親說,只是跟先生商量好,束脩他自己交,讓先生跟他家里說免了他的束脩。 這么多年都是這么過來的,此時衛諶雖然覺得嘲諷,卻也不想多說什么。 衛氏看他這么一副樣子,卻更為生氣,對衛諶道:“不準吃了,你給我回房看書去,下次季考若不是第一,我就親自去府城找那書商?!?/br> 衛諶的眉色冷了冷,“我得小三元只是僥幸,母親難不成還希望我一路頭名嗎?” 衛氏撫著胸口,氣得不輕,說道:“我給你那么多書,你不能一路頭名還讀什么?你跟其他人一樣嗎?其他人考中進士就滿足了,你不能,你必須高中狀元,要不然我們母子到了京城還是會被人嘲笑!” 衛諶不再說話。 衛氏繼續道:“自你小我就跟你分析這些厲害,你怎么就是不長記性?也不必多說,從明天起到開學前這段時間,你就在屋里好好溫習。每天我會給你出一篇策論,然后親自修改。等回了府學,不用等你考的如何,直接別再寫話本了?!?/br> 衛諶握緊雙拳,說道:“初四我同學要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