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玉只看見女兒睡眼惺忪的揉著眼睛，而抱著她的男子很溫柔，他的態度也非常溫柔，他的舉止更可以說是非常溫柔，可在過多的溫柔中，帶著一種‘死’的態度，那么孤獨沉靜，那么溫柔冷淡。

    如果說姬少卿的銀發耀眼，此人一頭的銀發卻讓人看了莫名心驚。

    他看起來仙風道骨，氣勢恢宏，具有長者的威嚴，雙眉濃而長，充滿粗獷的男性魅力，不過眼睛又清澈無波，透著一股秀逸，鼻子挺直，象征著堅強、決斷的鐵石心腸，嘴角上翹的薄唇，看來也有些冷酷，但如今笑著，堅強就變作溫柔，冷酷也變作同情，就像是溫暖的春風，吹過了大地，不過帶來的不是春意，而只有可怖的死寒；他周身的氣讓潤玉肌膚起立，這位來自黑暗的神祗，透著優雅、冷靜與冷酷，危險到無法言說。

    傾鈺和翾武如臨大敵，不敢造肆。

    那男子根本不看他人，只逗著團團“團子，來，叫外公……”

    “叫什么外公，你不要隨便占我養母便宜?！毖龑櫞蟛蕉鴣?，不由分說的從男子懷里抱過團團“我閨女睡的好好的，干嘛吵醒她？”對著那溫柔男子齜牙。

    “唉——”看起來風流倜儻的中年英俊男子重重嘆口氣“都說女兒是父母的小棉襖，怎么換到你這里就是水里拎起來冰襖呢？”小埋怨她對自己的態度。

    “潤玉，抱團團去睡?！毖龑櫜缓退麖U話，給潤玉使了眼色，將團團朝他這里塞來。

    潤玉上前，抱過團團。

    “瑢霽，這么久不見，連起碼禮儀都不懂了嗎？”男子依然還是優雅的淡然“見了本座怎么不見禮??？”

    妖君寵微微擋在了潤玉身前“你別亂喊，他不是?！?/br>
    男子在何時何地都保持絕佳的風度，不刻意也不做作，清澈的眼眸中毫無波動“他不是嗎？”

    “他不是！”妖君寵再度否認。

    男子還是那般溫柔的笑著，和傾鈺的感覺很像，但比傾鈺具有強太多的壓迫感“真不是？”

    妖君寵咬唇“你來干嘛？”

    “看外孫女啊，順道看看正氣凜然責罵花神的妖帝是如何踩踏這恩師的尸骨和殺師仇人生兒育女，你責花神的孩子是踩著全部長輩的尸體孕育，這孩子……”

    “潤玉不是，這孩子不是?！毖龑欈q駁“我沒有踩踏師父的尸骨，我放下了?！?/br>
    男子眨著眼睛笑了。

    “陛下，這位是我父帝，幽冥蒼蕪帝?！惫觾A跪著對潤玉說。

    潤玉抱著團團。

    妖君寵無法側身抱回女兒，順勢斜了一眼公子傾：干嘛把他推到老爺子面前？

    公子傾回視：何種情況你能不讓他見嗎？

    潤玉整衣正式見禮，拱手，微微含胸躬身“晚輩潤玉見過蒼蕪帝?！贝丝趟皇翘斓鄣纳矸?。

    蒼蕪坐著，受了這個禮“瑢霽啊，好久不見?！?/br>
    “晚輩不是?！睗櫽穹畔率帧巴磔呏皇菨櫽??！?/br>
    “嘴硬啊，那就視圇鏡中走一遭，用事實來繼續嘴硬?！鄙n蕪一直保持著優雅，熟知他的人都知道，即使迫不得已使用暴力，蒼蕪帝也會使用出一種優雅的暴力方式，他優雅、冷靜、瞬間的爆發力駭人“本來就不討人喜歡的臉，如今更甚幾分?！?/br>
    “你到底來干嗎！東拉西扯?！毖龑櫚矒岬呐呐牟话驳呐畠?，幽冥地氣對她還是產生了影響“就算是只是影身，可瞧瞧你身上的地氣，我閨女才五百歲，她怎么受得住?！蓖瑫r給她輸了一些自己的靈力。

    “你閨女也是幽冥王族血脈，有什么受不住的？真不知道你喜歡這個討人厭小子哪里?！鄙n蕪輕嘆“我都為你復活翾武了，不如納他做君妃，他這張臉可是冠絕六界?！?/br>
    “我不喜歡鳥?！?/br>
    “那就退而求其次，姬少卿，萬年難遇的雪麒麟，祥瑞至極?！?/br>
    “我也不喜歡他?！?/br>
    “就喜歡受虐是嗎？以為自己的龍骨與花神的假真身放在一起就是特殊嗎？”蒼蕪看向不孝徒，痛心疾首“想用自己的血淚來證明自己愛的偉大、深沉？”

    “果然是你干的?！毖龑櫜缓退蹲约旱母星閱栴}，睨眼蒼蕪“我在地元盤外的廊格里看到了藏有旭鳳殘魄的養魂玉，你讓我看到又不讓我拿到手，就是要我告訴溱宓，她今生所在乎的人，在你手里?！被ㄉ竦募僬嫔?？果然，那支葡萄藤發簪是……

    “不在我手里，是在你手里，你手邊有著天下唯一一顆九轉金丹?！鄙n蕪笑的溫柔“你也知道有了這金丹就可以讓旭鳳死而復生，重塑鳳身，這樣翾武可以不用歸還身體，你的敵人可以得回夫婿，我的小龍兒心懷悲憫，一定愿意幫害死自己師父的小仇人?！?/br>
    “我妖君寵若助花神救回夫婿就天誅地滅，永世不得超生?！毖龑櫿f罷后，抬手一揚，手指尖的血飛散于空中，這些血在空中匯聚成了龍形，又在頃刻間被灼熱氣息炙干。

    潤玉知道這是妖族血誓，如同上神之誓，如果違逆，誓言就會噬身。

    蒼蕪淡笑起“你這是在逼死阿翾，你這孩子也要體諒一下老夫養魂不易?！睉z惜的對上正抬眸的翾武“阿翾，你放心，老夫一定助你成為萬耀宮的君妃，一直留在龍兒身邊，看著她、愛著她、護著她；有你在她身邊，她師父與老夫也可安心一些?！?/br>
    翾武抬眸“陛下，這……翾武還是愿意妖君以自己的心意生活?！?/br>
    “小孩子家家總會被一些看似光鮮亮麗，實則殘破不堪的偽物所惑，一時間魚目珍珠分不清，作為長輩，老夫有責任教導、規勸?！鄙n蕪從容的很“而你一向都是最寶貴璀璨的珍珠?！?/br>
    “他是會蒸飯煮菜？”還珍珠呢“都快百萬歲了，說話還這么rou麻矯情?！痹趫鲋形ㄓ醒龑櫢矣眠@種口氣與蒼蕪帝說話：這老怪物可不是沒事就會隨便亂走的人，莫不是回了萬耀宮的三娘去請的？三娘應該是針對花神，老頭子則對小奶龍這般態度……

    蒼蕪帝仰臉“老夫高興?！痹趺粗?。

    “您的高興那得是多少人哭死堆積的?！毖龑權洁炝司?。

    傾鈺朝妖君寵蹙眉：別太過了。

    蒼蕪帝偏頭，上下打量了他“老夫不喜歡他，你養母三娘也和我說了，本來也算挺喜歡，可如今也不喜歡，這小子偏袒花神，花神是誰的元神轉世你沒忘吧?！闭f這句話時目光轉到了妖君寵身上，凌厲如刀。

    “你來就是為了說這句話？”妖君寵軟下了態度“我知道了?！?/br>
    “知道了并不代表會照辦?！鄙n蕪帝凌厲的目光斂去，也很了解她“你啊，為何定要撞個頭破血流才知道疼?！?/br>
    妖君寵剛想反駁，被潤玉止住。

    “前輩說來說去都是擔心徒兒，潤玉愿入視圇鏡一觀?！睗櫽襁€是較為恭敬。

    妖君寵看向潤玉，厲眸“你胡說什么！”

    公子傾微微移眸：這小天帝夠敢的；還有妖君寵，注意你的態度。

    “你師父，師兄都極力阻止的理由不過是因為瑢霽，只要證明我不是他，也就沒有理由了，而且去見你另外一位師父，也須得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害了她的仇人之子?！睗櫽裾鎽獙λ膰绤枴澳闵鷼馐怯X得我肯定是嗎？原來說看上我的臉，不是假話啊?！蔽⑿?。

    蒼蕪帝還是那般淡雅“你爹該很欣慰，這大jian似忠的一項，你可是青出一藍而勝于藍?！?/br>
    妖君寵從潤玉的話里察覺到了什么“這個一個個的，知道我沒親爹，爭著搶著要做?！?/br>
    “我若成親早些有個你這么大的女兒也非不能?！惫觾A三十六萬歲。

    妖君寵懟回了公子傾“那你倒是成啊，這師兄一堆，師父孫輩后嗣虛空的問題今日果然實錘?！碧裘肌皫煾?，要不這問題您父子倆回去自己個兒商量著辦?！蓖龍D岔開話題。

    蒼蕪帝溫柔的‘慢’對上妖君寵略有激烈的‘躁’“三娘回妖界就聯系了老夫，傷心難受的很，說你為了一個男色都不記得血海深仇了?！?/br>
    “龍兒，讓團團先回屋內休息?！睗櫽褚部闯隽搜龑櫦庇凇汀呱n蕪帝影身的焦躁，這里的蒼蕪帝并非是真身，而是他真身分出的影，不過影身都能感覺到這般強的靈力，足見他真身修為的超絕。

    妖君寵有些擔心的看了他一眼。

    潤玉伸手安撫的摸了一下女兒的后背，滑下時按了一下她的手：放心。

    妖君寵又瞄了眼傾鈺：你又跟他胡說了什么？還有，托著他點，若被老爺子傷了，不饒你！

    傾鈺轉了眸，不理會妖君寵這個暗示。

    ……

    她不知自己怎么會睡去，不過醒來時，他站在床榻邊，而外面那壓迫人的黑暗靈力已經消失“他走了？”

    潤玉點點頭。

    妖君寵轉頭看看自己身邊的丫頭，起身，朝外面走去：自己會睡著也是老頭子的手筆。

    身后，潤玉也跟著出來，順便還將房門帶上。

    妖君寵看看周圍，轉身“得到我師父的死訊，他一夜白頭，可就算如此當我選擇息事寧人，他默許了，在我帝位不穩時也是他全力支持了我，我知道你很自信，可他不是你爹，沒人能小覷他，更沒人敢糊弄他，我師父深謀遠慮、見微知著、謀無遺谞、心思之深無人可知，就算是上清天的諸神佛他也絲毫不懼，你這條只有半條命的小龍竟然想要糊弄他？！”被他知曉，九霄云殿的頂子都能給你踏碎了。

    潤玉瞧著她臉上的焦慮，和過往神閑氣定表情截然而不同，低頭，溫柔笑起。

    “你是不是覺得我為你擔心很可笑？”妖君寵瞇起眼“他們說我喜歡找虐，我看喜歡找虐的還不知是誰呢，好好好，是我沒臉沒皮了，也不是你什么人……”她心中為他擔憂的不安在他那一笑中更轉為羞憤。

    “其實三娘、公子傾、乃至你師父蒼蕪帝，包括你，都認定我是瑢霽轉世?！睗櫽裨谒胍x開時開口“我也知道你不愿意我入視圇鏡，就怕我真的是他，便是你不得不離開的時候?！彼茑嵵?，也很鎮定“但你心里是認定的，你對瑢霽或許早已沒有感覺，我卻如鯁在喉，花神的所為你很清楚，我要借此機會徹底鏟除掉瑢霽的影子?！鄙锨?，伸手握住她的雙手“龍兒，這次我不能容任何人站在我們之間?！卑莻€死人。

    “我師父那態度，花神的前車之鑒，我怎么都懷疑他就是故意的，甚至簌離仙子的模樣，我都相信是他借了三娘的模樣?！毖龑櫷罩约弘p手的大手“因為他也一直不滿三娘當日沒有跟著師父的事，甚至這都是他的詭計，讓你歷經了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然后依然讓你被困在了天帝之位上，依然求而不得，被孤寂掌握，帶來團團，讓我遇到你，讓你看見三娘，然后再徹底奪走?！币淮问莻?，第二次便是滅心“你不要被他影響?！?/br>
    “謝謝你這么擔心我?！睗櫽衲臅恢蝗唤乖晔菫榱耸裁础澳銢]說錯，一切的一切皆有可能，可我不愿團團被他們說是踩著你師父的尸骨而存在，更不愿你被任何人詬病?！彼獮樗鲂┦?，哪怕結果會不盡如人意，但若有萬分之一的希望也想為她做些什么。

    曾經殺旭鳳、囚錦覓是為自己滿足所念，而現在他想為她考慮。

    任何人都不能用自己為話柄攻擊她。

    她的帝威、聲譽都不能因為那個瑢霽再受損。

    妖君寵看著他，沒有說話。

    “你無法說你不在乎我是不是瑢霽的轉世，所以我寧可以后被你‘殺之而后快’，也不愿他們拿你師父之事說道你半句?！?/br>
    她驟然紅了眼眶，因為他是在為他考慮“別把自己說的那么高尚好吧，你對瞎眼的花神是死都不愿放手?！狈次兆∷恼啤肮惶菀椎玫降呐?，沒有價值?！惫室赓H低自己，就是想勸他不要入視圇鏡。

    潤玉也也握緊了她的手“是啊，太同意得到的無法被珍惜，所以我會用盡心機、布下天羅地網，不管你如何反抗，都誓要擒住你這位六界第一美人回天界，把你鎖進璇璣宮里，半步都不讓你出去；反正我有過這般前科，囚禁花神多年，所以這次，我一定不會重蹈覆轍，要打造最堅固的牢籠，困住你、鎖住你、將你徹底禁臠在我身邊，一輩子?！?/br>
    “你沒機會贏他！”妖君寵低吼“你知道的，你沒機會?！?/br>
    “我想為你做點什么?！睗櫽衲臅恢@事的后果“我曾經為了別的女人做了太多的傻事與錯事，我從未后悔過，可當公子傾說我連守護你的資格都沒時，我卻無力反駁，他說的一點沒錯，我是天帝，無法為你的妖界出力，更無法為你分憂，而翾武不同，他現在是魔身，可以站在你身后，時刻的看著你、護著你，為你分憂，為你沖鋒陷陣，我真的很怕，很怕你會回頭看到這般付出的他?！币驗樗宄茏龅竭@般的男子是何等情深，他再次對‘旭鳳’又羨又妒。

    “入了視圇鏡，你這些話又有什么意義？”妖君寵眼眶紅著“你想禁臠，我就該心甘情愿？你說不許他們說道我，可到那時我被你所‘俘’，流言會更難聽?！?/br>
    “我也公布自己是瑢霽轉世?！睗櫽衿届o的告知“然后將我前世的惡行公之于眾，但我依然會想盡辦法的‘抓’你?！辈还苁嵌嗄ê谧约憾紵o所謂。

    妖君寵的眼淚最終沒落下，她收回了情緒“這是勇敢嗎？這是瘋癲，你想瘋我可不陪，我還有妖界要顧?！比糇C明他是瑢霽，自己只能殺了他。

    潤玉瞧著連哭都不能盡情為之的她，他對錦覓曾說過‘只要讓我在你身邊一日，我便會護你平安康樂一日’，可這話他連對她啟口的可能都沒有；公子傾、蒼蕪帝的暗示、明示已經很明顯了，他沒有半分資格與她在一起，不要說前世，就是如今她留在自己身邊都有很多難聽的流言蜚語，而自己沒有半分維護到她，蒼蕪帝讓他轉世，讓他自卑、孤冷，幾乎是沒有希望的活著，然后錦覓出現，在錦覓那里看見了希望，還有自己懇求的情深似海的炙熱感情，在自己以為可以唾手而得時殘忍的熄滅了自己所有的付出，在自己一無所有之際他讓這對母女出現在自己面前，他不僅是在報復自己，也是在懲罰‘息事寧人’的龍兒，前妖帝的死訊讓這位幽冥帝一夜白頭，他對她的感情也是天高地厚，而龍兒卻沒有掀起血雨腥風的大戰為她報仇，也許在蒼蕪帝心中也是惱恨著心慈手軟的徒弟，所以才會安排了這些。

    “你到底是多想擺脫我?！毖龑櫵砷_了緊握的手“我就這么讓你討厭？”他知道的，自己不能和‘瑢霽’在一起，為何還要斷絕了自己與他之間唯一的可能？

    潤玉看著她的手從自己的手中滑落“是咎由自取，溱宓被你反噬，這份反噬也殃及了我?！彼僖矡o法輕易相信什么，總覺得一件事必有其可怕之處，將事情往最壞的地步想“你若讓我討厭，我會這般嗎？”你我都是受過情劫的人“這些日子的點點滴滴，你捫心自問，若是對你有半分討厭，那些相處會是現在這般？”

    “我不信你?！边@個自己也說過“天帝，你若是瑢霽，那就繼續，我曾經讓嫣夷師父帶過口信給他，今生不復見，生死兩不知?！闭f罷，從他身邊走過。

    潤玉抿唇，也閉了下眼“那是你對前世之人說的?！?/br>
    “我還沒死呢?！毖龑櫟穆曇衾锿钢v，所以這個誓言依然有效。

    潤玉聽到后面的關門聲：花開之地，怎會如此冷？

    ……

    同樣的月夜下。

    翾武手里拿著一只黑色描金漆盒，上面一束金色的桃花，妖異又華貴；這只盒子是自己復活之后去挖出的，這么多年了，竟然還在那里，自己挖出后上面的靈力封印都快散去了，不過也因如此盒子如同埋下去那時一般。

    打開不小的盒子，里面也如同過往的那般，兩個格子里放著那兩樣東西：一支桃花簪，一片有著劍痕的月牙赤鱗。

    仰頭望月。

    瑢霽，果然被你料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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