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鳥
孽種·飛鳥 ① 老城區的樓房還是當年的樣子。 我提了提包往前走,踢走前面一個易拉罐,我皺了皺眉頭,這里的環境還是那么差,腳下隨時都可以踩到塑料垃圾。旁邊擠著幾座低矮的老平房,外墻上一層迭一層的紅色標語,最底下綴著小孩拿粉筆畫的卡通,亂七八糟的雜在一起,和這塊地區一樣,又亂又破。 我還是不想說話,畢竟空氣里都是下水道和垃圾混在一起的惡臭。幾年不回來,我怕多吸一口氣,都會昏厥倒地,這個后果太可怕,畢竟,地上太臟,平白惹人笑話。 我是真的有點想笑,這個時候還可以調侃自己,可見大城市磨出來我的不要臉皮。我咬咬牙準備往前走,這個時候就聽見一聲熟悉的叫喊。 “jiejie?!?/br> 我扭頭,看見一個高中模樣的學生,小跑著過來了,仔細看了看,是陳述。 他今天穿著校服外套,一米八的個頭,短發蓬松柔軟,眼神明亮清澈,笑起來有顆小虎牙,合該是校園風云人物。 “過來,小述?!蔽覒艘宦?。 他沖過來一下子抱住我,我都被這股大力沖得往前倒,卻被箍在他的懷里,“姐,你終于回來了?!?/br> 我試圖掙開,他也松手,我仔細望著他的眼睛,水汪汪的帶著委屈與思念,似乎有滿肚子話要說??墒?,我總生出幾分陌生與尷尬,太久不見,我現在真的不知怎么應付這種親昵。 只好找話題,說正事。 “我回來參加媽的喪事?!?/br> ② 家還是這個樣子,但是要干凈整潔得多了。我贊許地拍了拍陳述的肩,“你收拾得挺好的?!?/br> 于是到處走動,花臺上多了幾個花盆,長著漂亮的粉白的月季,還有幾盆多rou。旁邊還是掛著那個鳥籠,籠子有些破,里面一只翅膀白色帶點灰的鳥,也不怎么動,不知道是什么品種。 我回頭喊了一聲在廚房忙活的陳述,“小述,這只鳥是什么鳥???” 他悶聲悶氣的,“爸養的,不知道是什么?!?/br> 我似乎有些意識到他生氣了,只好走過去,靠著門,咳了一聲,“高叁了吧,快高考了要?!?/br> “嗯?!备砂桶偷?。 “嗯,過得還好嗎?” “好?!?/br> “那就好?!?/br> 氣氛又陷入尷尬,只有油鹽迸濺,煤氣燃燒,菜汁瀝瀝的聲音。 唉,我真的頭疼,想著是我這個jiejie當的不用心,看著他的臉色,我還是硬著頭皮解釋。 “不是我不回來,我太忙了?!?/br> 他一下子關掉火,大步邁了過來,他比我高很多,這樣氣沖沖地低頭看我,很有壓迫感。 “不好,我過得一點都不好?!?/br> 他眼眶馬上紅了,從小到大我最見不得他哭,我心慌。 “爸住院這么久,一直醒不過來,”他哽咽了,“媽早不把這里當家了,我一直一個人?!?/br> 我心都在疼,是,當年我什么錯都沒有,唯一便是對不起他,“小述,對不起?!蔽铱粗@個樣子,是真的想哭了。 他看著我要哭了,反而不委屈了,一把抱住了我,“jiejie,我不怪你,只要我們以后能永遠在一起?!笔直劬o緊環住我。 于是一場風波結束在我莫名其妙的大哭之中。 后來,我還是想勸他少做幾個菜,晚上要去姨那里參加白事,畢竟這個家根本沒有主事的人,所以媽的喪事擱在她家辦。 坐在飯桌上,倒是頗為和諧的一起吃飯嘮家常,可是到了最后,話題還是沒有繞開那個人。 “哥什么時候回來?”他問我。 我咬著筷子,搖搖頭,“我哪兒知道?!?/br> 心里也是這么想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③ 大姨家里條件比這邊稍微好一點,拾掇得比我們家環境好多了,看著我們來,堂哥湯誠過來接待我們,“與眠,小述,你們兩個,也不要喪氣,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小姨去天上總會享福?!?/br> 我不太會應付這種場合,只好說,“都會過去的?!碑斎涣?,這也是敷衍所有不認識卻小時候抱過我的親戚們的好話頭。 人情往來可是李俐女士生前最愛的事,估計這也是大姨會自己來辦喪事的原因,也不知道收回這些可以白拿多少錢。否則憑借李女士生前名聲,她估計也不愿意再和媽扯上關系。 飯席上,陳敘終于來了,他一身黑衣,五官線條凌厲,帶著個黑邊眼鏡,不怎么看得清眼神,這么多年了,他依舊是這里響當當的人物,所有那些若有若無的打量與試探終于轉移了。 我呼出一口氣,陳述沒有轉身叫他,只是給我夾了個菜。 大姨他們聚過去,陳敘也是成功人士,大家都奉承他。 盡管當年用最惡毒的話罵他的也是他們。 陳敘還是坐在我們這一桌,還好,我和他沒有鄰著也沒有相對。 大姨搖搖酒杯,“雖說你不是我們李家的血親,但也算半個李家人,你在外面混的這么好,以后能幫忙的地方都互相幫幫?!?/br> 我快忍不住了,陳敘抬頭看了我一眼,只輕輕抬了抬下頜,我住嘴了。 又舉起酒杯,“都是一家人?!?/br> 一飲而盡,好風采。 親戚又七七八八地問,倒是很少有人關注我和陳述姐弟,也是好事。 陳敘挨個敬酒,謝謝大家幫忙料理后事,我咽了咽口水,這不遲早要到我。 結果他酒杯已經過來,“也謝謝你,meimei?!?/br> 多少年沒有聽過這個稱呼了。 你準備喝的時候,陳述壓下了酒杯,笑著說,“哥,jiejie不能喝,我替她喝?!?/br> “你不能喝酒?”這話是對我。 “還好,還好?!蔽疫€是喝了,現在滿桌子的人都在看著我們,不喝,估計就更尷尬了。 “你們兄妹關系真好啊,”大姨馬上接話,“這么多年沒見了都?!?/br> “嗯?!标悢Ⅻc點頭,“以前年紀小,現在是這么多年不見了,都大了?!?/br> “就是老城的大家都沒變?!?/br> “哪能啊,歲月不饒人?!?/br> 我吐出口氣,這話題總算轉移。 一個親戚問了一嘴陳敘,有沒有對象。 他笑聲清朗。 “我快結婚了?!?/br> ④ 我看著陳述走過來,遞給我一本嶄新的書,是《情書》,他笑了笑,身上都有沐浴露的香氣。 “jiejie,你以前喜歡的?!?/br> 我拿起,笑了笑,“早點睡?!?/br> 翻開這書卻沒有看下去的欲望了,《情書》我以前喜歡,現在已經不喜歡了。 我無聊翻開手機,置頂的微信進來一條消息。 ⑤ 我偷偷摸摸起來,總要避避風頭,畢竟當年這一塊兒瘋狂傳陳家兄妹luanlun,盡管不是親兄妹。 我媽帶著我嫁給陳敘他爸,自詡真愛,或許這是他爸陳原升單方面的真愛,畢竟他為了李俐離婚娶了她這個孩子都不知道哪兒來的風塵女,這在老城區,是件轟動的事。 我不知道李俐怎么想的,她一生都在追求真愛,她曾經看著我說,“我愛的是你那個父親,只有愛他,才會生了你?!?/br> 一般情況下,她接著會喝杯酒,喃喃自語,“可惜了,他又愛上別人了?!?/br> 像你一樣嗎?我每次都會這么想,畢竟她說只為愛的人生孩子,接著為陳原升生了陳述。 再接下來,她又開始尋找真愛了,她又不愛陳原升了。 吵架,無窮無盡的吵架,陳原升是真的愛她,我曾經看著他跪下來說,“愛我吧,小俐?!?/br> 太可憐了。 可惜,最后可憐的是我,他們每次吵架一腔怒火不愿意發泄在自己的愛人身上,還有自己和愛人的寶貴兒子,還有已經對不起前妻自己不能對不起的大兒子。 他大概就是這么想的。 所以,他所有的怒火都發泄在我身上,他或許想看的是李俐的哀求。 可李俐怎么會有心,我的母親李俐女士只是在旁觀,我記不太清每次,畢竟這也不是多體面的事情,有一次倒是記憶深刻。 “你打她就打她,關我什么事,你以為我會心疼嗎?”她靠在門口點一支煙,嬌俏地笑著,“打呀,我看著你打?!?/br> 當那些拳頭落在我身上時,她笑地更大聲,“你打哪個孩子都無所謂,我誰也不愛?!?/br> 外面那只籠子里的鳥被驚起,陳原升轉手拿起鳥籠,狠狠地砸地上,踹了幾腳,又回身撕了窗臺我的那本書。 我目睹了那只籠中鳥的死亡。 還有那本《情書》的死亡。 ⑥ 他從背后抱住我,“我想你?!?/br> 回身看著陳敘,他很少有感情這么外露的時候,我疑惑了,“發什么瘋?” “下個月結婚,好不好?!彼侵业念~角。 手也不老實,他實在太熟悉我了,接吻的時候,我有些腿軟。 “別在這兒?!彼奈乔致孕蕴珡?,我每次都會呼吸不過來。 “以前也是在這兒?!彼稚爝M衣服里,“現在害臊了?!彼σ獬脸?,聲音低啞,故意在我耳旁發些曖昧喘息。 我推開他,“回家再說?!?/br> 他意猶未盡地咬了咬我的耳垂,又頂頂胯骨,蹭來蹭去,和平時那個冷漠的人完全不一樣,簡直是太熱情了,“回家再cao你?!?/br> 我只送他下樓,最后告別吻的時候,他摸了摸我的頭,像以前一樣。 “我愛你?!?/br> “我也愛你?!?/br> 我站在樓下,看他遠去的背影,想著閑話沒錯,陳家兄妹真的是luanlun,要是死去的李俐也知道就好了,那就更好笑了。 回到家,陳述站在陽臺,“你怎么沒睡?”有些驚訝。 “起來喝水?!彼Z氣冷冰冰,水卻全倒在了花上。 背后籠子的鳥被驚起。 ⑦ 還沒有回程,我幫陳述買了好多衣服,我坐在床上在整理,他說高考志愿一定填我那個城市,實在是不行的。 我勸他不要,他卻是有自己的想法。 有些頭疼。 微信來了條消息,黑色頭像一點紅,我立馬直起身子。 ——還要些錢,那家人不好打發。 我更頭疼了,這真的是無底洞。我重重打出幾個字 ——二十萬,讓他們別來了。 我往上劃拉著,想看看到底打過多少錢了。 消息記錄是從去年開始。我看著記錄,從一開始,我只是想給李俐找個新男朋友,小年輕不就是她現在最愛的那一款,我請這個辦事的老金,打了十萬,果然,一湊上去,李俐立馬又愛上了這個小年輕。 可惜,她老了反而傻多了,在男人身上栽跟頭就算了,怎么會想著私奔,都是命該絕,竟然出車禍一起死了。 我想笑,心里生不出一絲同情與悲痛,該,真是該。 ⑧ 我要走的那天,陳原升也死了,看樣子,老天對我不錯,這是什么好日子。 畢竟腦溢血,送醫院也不及時,一直植物人狀態。 終究沒醒過來。 我有些懊惱,其實我為了看他精彩的表情才搭上陳敘,但是真的沒想到,我還沒給陳原升看看我們結婚照他就死了。 我用手觸摸手機里存的照片,照片里的陳敘眼神溫柔而情深,我用手蓋住了他的照片,說不清楚什么感覺。 想起每次繼父打我的時候都是他護著我,想起他一大堆傻話。 “我會對你好的?!?/br> 我是為了讓繼父看在他面子上放過我。 “我也愛你?!?/br> 太傻了,騙你的。 我走到陽臺,這個時候,突然想看看這個老城區。 傍晚陽光開始變得萎靡,rou眼可見的塵在空氣里的流動,樓下樟樹里傳來焦躁的知了聲,風一點一點熄滅熱,這是很好的一天。 我回頭,看了看。 籠子里已沒有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