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她會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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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別本就斷人腸,何況是要默默看那人與別人離去。遠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瞻望弗及,佇立以泣。瞻望弗及,實勞我心。 不如不去。 你濡我以沫,我便許你忘我于江湖。 “王上,藥熬好了,您趁熱喝吧?!毙幾佣酥物L寒的藥走了進來。原來拓跋碩那晚感染的風寒還沒好。 叫隱一的隱衛馬上跳上了房梁隱去了蹤跡。隱衛行蹤極其隱秘,即便是王上最親近的人亦不能知道他們的存在。 “把藥放著吧?!蓖匕洗T手扶著額頭,眼睛仍看著書桌上的奏折。 “龍體要緊啊,王上您為了即將到來的小皇子,就把藥喝了吧?!毙幾訑D眉道。拓跋碩總是不按時喝藥,說是小小風寒不足為慮,害得小寧子為了哄他喝藥花了不少心思,不過今日這借口他最有自信。 “你說什么?”拓跋碩果然震驚的抬起頭來。 “奴才說,王上要做父親啦,慕婕妤剛剛被簫御醫診斷說懷孕一月了?!毙幾舆肿於?。 “是么?”拓跋碩并無多大驚喜,“那今晚便過去子傾苑用晚膳吧?!?/br> “嗯,那王上先把藥喝了吧,以免傳染了婕妤小主?!笨磥硇幾訉τ诒O督喝藥這項職責很是執著。 拓跋碩無奈搖了搖頭,然后一口將藥盡數喝下。 “唉呀,王上您慢點喝,又苦又燙呢?!毙幾用Φ?。 聽到‘苦’這個字,拓跋碩不由想起自己耐心哄她喝藥的場景。那樣倔強堅定的純澈女子,竟然也會怕苦,真是可愛極了。 拓跋碩不自覺微笑起來,待意識到自己的異樣時,遂又迅速斂去了笑意。 小寧子知他是想起了媚妃,于是安靜下來什么也不敢多說。他有些困惑,既然王上這么在意媚妃娘娘,為何要貶她出王宮呢? 不明白,不明白。小寧子不自覺的搖了搖頭。 “小寧子,你又在想些什么?”對于這個老是喜歡自娛自樂,自說自話的小內侍,拓跋碩倒是格外的寬待。 “沒,沒什么。奴才這就去將王上要過去的消息傳到子傾苑去?!毙幾踊挪坏呐芰顺鋈?。 看著小寧子咋咋呼呼的跑出去,墨紫色的太監服肆意揚起,拓跋碩又想起蘇妲拉換了太監服想偷偷溜出去為拓跋言尋藥的那晚。 那時的自己既憤怒又嫉妒,所以才會那般羞辱她吧。沒想到她竟然會愿意、愿意讓自己留下來……拓跋碩捏緊了手指。 吟兒,若是今日有了孩子的人是你,該多好。這樣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留你在我身邊,裝作不知道你喜歡的人其實是別人。 你和三哥現在怎么樣了呢?我有些……想念你了啊。 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有情如此,而當事人卻不自知,真真是造化弄人。 拓跋言在蘇妲拉答應自己后,便讓她在水明庵等著自己,而他則趕回府中收拾外出的行李。 “心默,待銀家兄妹回來后,你讓他們自便吧,想留想走都隨他們。我可能要外出很長一段時間?!蓖匕涎源掖医淮N身小婢女。 心默從沒看過他如此匆忙失儀的樣子,不由得心下奇怪,“王爺要去哪,不用奴婢安排一些人陪同么?”以前出行時,拓跋言都會帶一些隨行一同前往。 拓跋言抬起頭來,似是想到了什么,竟是幸福一笑,“不用了。你就好好在府中替我打點這一切吧?!?/br> 收拾好后,拓跋言沒有進王宮面圣,亦沒有告訴其他的人,而是拿著包袱,騎著白馬直接 “洛兒你,真的決定要和三王一起離開了?”拓跋旬傾城的面孔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是的?!碧斓刂?,心無所依,所以去哪住哪,是沒有什么分別的吧。 “那白雪你還是自己養著吧,不然我怕你還沒回來我就把它弄死了?!闭Z氣竟像是小孩子發了脾氣似的。說完拓跋旬就甩袖轉身離去,也不再多看她一眼。 洛兒,真想不到你最后竟是與三王一起離開呢。不過,也僅僅是暫時的離開吧。我知道,很快你便會回來。白雪還給你,它再不濟也是只虎,應該可以起一些保護作用吧。 蘇妲拉不知他為何生氣,只當他是在別處受了氣,遂沒有過問,只是迷惘的搖了搖頭,將白雪喚了過來,然后回到小屋中安靜等拓跋言過來。 拓跋旬離去不久,拓跋言就騎著白馬趕了過來,他身后還跟著一只小一些的白馬。 “羊脂讓與你騎,會騎馬么?”拓跋言指著身后的小馬。 蘇妲拉搖了搖頭,“它叫羊脂啊,那你那匹叫什么?”面對兩匹神采奕奕的良駒,蘇妲拉終于有了一絲精神。她雖從沒接觸過馬匹,但卻并不怕這兩只白馬,想來這些馬兒說不定也沾染了拓跋言溫和的氣息,一點不叫人害怕。 “我這匹叫和田,羊脂便是它產下的?!蓖匕涎晕⑿Φ??!澳缸舆B心,馬兒有靈性,這樣即使我們走散了,也能方便尋到彼此?!?/br> 拓跋言便是這樣,永遠給人一種安心的溫暖,想來與他做事這般設想周到也有關系。 蘇妲拉頷首一笑,“和田白玉中最為上品的便是羊脂玉,三王果真是優雅至極,連馬兒都可以起個這般雅致的名字,而且很是貼切?!痹谕鯇m到底呆了那么久,她雖不喜奢華,但已然對金玉一類物件有了不少了解。 拓跋言面上謙謙一笑,“洛兒過獎了。羊脂尚小,你不會騎也無礙,只需坐穩握緊韁繩便行了,我們可以慢慢前行?!?/br> “嗯?!碧K妲拉走近羊脂。她身后的白雪似是好奇眼前跟自己顏色一樣,但長得沒自己‘漂亮’的生物,也靠近了羊脂,還拿鼻子不停的嗅來嗅去。 哪知和田護子心切,想來也是見識過老虎的殘忍,竟伸出了前蹄向白雪踢去。 蹄子結結實實踢在了白雪的臀部,“嗷——”不提防竟有人會暗算自己,白雪吃痛,立馬兇相畢露。 “白雪,乖啦?!碧K妲拉忍不住笑,捂嘴拉住白雪,以免它傷到和田。 “真是應了那句老話,‘不打不相識’,和田,白雪可是好孩子,你莫要誤會它?!蓖匕涎耘牧伺暮吞锏念^。 和田卻是高傲得很,高亢嘶鳴了一聲,然后向前走了幾步,根本沒有一點示好的意思。 拓跋言和蘇妲拉相視一笑,也跟了上去。兩人的旅程也就此開始。 因為蘇妲拉來自南方,那些煙雨江南軟語吳儂的風情景致自是見過不少,所以他們的目的地便定在了最北方——敵國與漠寒國的交界地,盟疆,也就是安王之亂發生時,同時發生了動亂的邊疆之地。 拓跋言并不是一味只知游山玩水之人,他心系天下人,所以才選了去盟疆。既滿足了蘇妲拉見識北方風情之心,又可以對邊疆安全做一番巡視。 蘇妲拉騎上了羊脂,跟拓跋言并排行走,白雪則悠閑的跟在他們身后。 夕陽將兩人的身影拉得極長,那影子竟似重疊在了一起。 隨著兩人漸漸北上,氣候也逐漸轉為干燥多風。房屋越來越少,視野卻越發開闊起來。 行走了兩天,拓跋言體惜蘇妲拉身體剛好,不宜太奔波勞累,便找了一家客棧住下來。 從他二人靠近客棧起,這一華麗的組合就吸引了客棧里眾人的目光。男子優雅似玉,羽衣怒馬,而女子氣質出塵,溫婉無爭。兩人騎的白馬亦是上乘,耳如撇竹,眼如鳥目,肌rou勻實,毛色純凈,尾如垂帚,稍微有見識的人都知道這是大名鼎鼎的飛龍馬。而他們身邊的白虎更是引人注目,純白神氣,敵國能養只白虎做寵物的人更是聞所未聞,雖然兩人未著金玉,但從這一看就知他們非富即貴。 “客官是要一間夫妻房吧,可巧了,本店剛好收拾了一間寬敞舒適的大房,保管你們住得開心?!崩习迥镄ρ鄄[瞇,很是熱情好客。 拓跋言和蘇妲拉同時愣住,而后蘇妲拉臉上緋紅,一向淡定清雅的拓跋言則有些微微靦腆。 “給我們兩間單房吧?!蓖匕涎暂p咳了一聲,掩飾自己的不自然。 蘇妲拉也撇開頭,裝作在看外面的風景。 “好嘞,小二,把客官的馬牽到馬廂,至于這白虎……”老板娘遲疑著。 “白虎跟我住一間房即可?!碧K妲拉道。 “姑娘真是不同常人,”老板娘驚異的看了看蘇妲拉,然后又沖小二道,“小二,先將這位姑娘送到二樓北房,至于這位公子就住東房吧?!?/br> 蘇妲拉于是便帶著白雪與拓跋言跟著小二一同上了二樓。 北房的窗戶正對著一片奇景,集大漠、運河、高山、綠洲為一處,既具西北風光之雄奇,又兼江南景色之秀美。蘇妲拉推窗而立,只覺心曠神怡。高樓臨風,她想起拓跋碩,溫柔如水的對著她笑。 “篤篤篤——”有人在輕輕叩門。 蘇妲拉盈盈走過去,將門打開。門外拓跋言一身白衣,微笑看著她,優雅如玉。 “三王找我何事?”蘇妲拉笑得溫婉。 “這個給你?!闭f罷玉手遞來一個密閉的貝殼。 “這是?”美目里一絲疑惑兀自流轉。 “里面是防皸裂的凝脂膏油,采薰衣草和廣藿香精油提煉而成,洛兒沐浴后可涂抹一些,不然皮膚可能會不適應這北方的干燥氣候?!?/br> 蘇妲拉接過來,放在鼻尖聞了聞,幽香怡人,“三王有心了。這凝脂膏油好生精致呢?!?/br> “你喜歡便可?!蓖匕涎詢炑啪辛艘欢Y,然后轉身離去。 蘇妲拉拿著凝脂膏油進了屋。白雪聞到異香也湊過來,蘇妲拉輕輕拍了拍它,然后就準備去沐浴。兩天都沒有好好沐浴,喜好身心潔凈的她自是早已忍受不得。 就在她沐浴的當兒,一道紅影從窗外一掠而過。白雪一連跑了兩天,也有些吃不消,正在地毯上小憩,所以并沒有發覺那紅影。 蘇妲拉沐浴完后,又在床間休息了一會兒,然后聽得拓跋言在外面的輕輕叩門聲。原來是替她把飯菜送了上來。 “這些事叫小二來做不就得了,三王你又何須自己動手?!碧K妲拉急急接了木托,放到桌上。 拓跋言看來也是剛剛沐浴過,雖然之前那套白衣歷經風塵也不見污濁,但到底比不得新換過的一套那樣齊貼。他的頭發還有些濕潤,所以并未束冠,只是在兩鬢間挑了一縷束至腦后,配上他優雅如玉的微笑,俊逸非常。 蘇妲拉的一頭青絲亦是未干,甚至還有一兩縷在濕答答的滴著水。 “頭發未干就用飯,會不會不方便?”拓跋言問道。 蘇妲拉搖了搖頭。 拓跋言點了點頭,似是要走。 “三王留下來與我一同用飯吧?!碧K妲拉邀請道。 拓跋言揚眉一笑,大方道了聲“好”。 待兩人用完了飯,蘇妲拉的頭發也干了。風從窗戶悄悄潛入,無聲無息的撩動她的青絲,些微調皮的發絲順風飛到了她的嫣唇上,晶瑩飽滿雙唇,配上飛揚的發絲,不能言說的風情便這樣流露出來。 蘇妲拉見拓跋言不說話,只是盯著自己看,那雙玉眼里似也要發出玉一般的幽幽光芒,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道,“三王怎么了,是不是我臉上有米粒?”說罷,她就在臉上擦了一擦,這樣的舉動竟是更加可愛了。 拓跋言終于回過神來,溫潤一笑,優雅走至她的梳妝臺,拿起她平日里戴的檀木流云簪子,然后來到她身后,輕輕俯下身,“讓我替你綰發,可好?” 他如綢般的發絲垂落在蘇妲拉眼旁,絲絲散發著如玉的潤澤,蘇妲拉可以感覺到他溫柔的口氣輕輕呵在自己發間。 白雪抬起眼來,看見白衣男子微微從青衣女子身后俯下身,像是溫柔的半環抱住了女子。 綰青絲,是戀人間才會有的親密舉動。蘇妲拉聽他這樣說,竟是緊張起來,不知作何反應。 即使是拓跋言主動邀自己出來游歷,即使是他在路上對自己無微不至,她亦沒有多想。她以為,三王便是這樣的,對每一個人都會很好,就像春風會撫遍大地上的花,不管你是美或是丑,只要你需要,他就會來到你身旁,帶給你慰藉。 而今聽到他突然這般直接的問,她才知道竟是自己想得簡單了。 若是早一年,早在沒有認識拓跋碩之前,他這樣問她,她未必不會答應。只是現在,她突然看清了一些事情。十年前,自己不過六歲,六歲的小孩子,見到那樣一個天人般的大哥哥,定是都會心生喜歡的吧。 所以,自己早前對他的,亦不是愛戀,是癡戀。癡,不慧也。而佛教又語,貪、瞋、癡為“三毒”。謂愚昧無知,不明如實之事理。本就只是一個六歲小兒的癡念,一直固執到如今。 十年蹤跡十年心,長大了成熟了,便不會再沉浸在年少的幻夢里。佛香裊裊,她被熏陶了十年,終究也要擦干不舍的眼淚,對著過去說再見。 她與他,早已是錯過了十年。十年之后,便已是滄海桑田,物是人非。她成了別人的妻,這樣的鴻溝便從此阻斷了他與她的任何可能。 十年之后,她遇見了拓跋碩。于是事情便悄然有了變數,這個給她羞辱,給她痛苦,亦給了她心疼的男子,使她看清了一些事情。雖然他現在已經不再是她的什么。 十年前的心動,與十年后的心疼。終究是有些不同的吧。一字之差,哪里不同,為何不同,她不敢去深想。她只知,現在她不能讓拓跋言為自己綰發。 蘇妲拉不露痕跡的從他的身影下側身站起來,“還是讓我自己來吧,三王一個男子,又豈會女兒家的梳髻?!彼f得極其委婉,但聽在有心人耳里,依舊是被拒絕了。 “好?!蓖匕涎缘恍?,挺直了脊背,一頭墨發無風自舞,他將簪子還給了她。拓跋言只當她的拒絕是因為還未恢復過來。卻也只有這樣想,心才會好過一些吧。 拓跋言轉身告辭回了自己的房間。兩人休息了一晚,第二日用過早飯后便又向北方行去了。 又是一天的腳程,不過還好,可以來得及在天黑之前趕到盟疆,不用宿在野地。 依舊是兩間單人房,不過客棧的樓高了許多,住在三樓可以看見很遠很遠的風景。 盟疆處于草原和沙漠的分界地帶,不過更偏向草原一些,要去沙漠的的話還要前行幾公里。盟疆的商業很是發達,因為前往沙漠的商隊要在這里進行補給,而漠寒國的邊境貿易也是在這里進行。又因為這里既可以欣賞草原又可以欣賞大漠的風光,所以也會吸引許多貴族公子來此地游玩。 蘇妲拉所在的房間,南邊窗戶遠望過去的是一大片如茵綠毯,依稀可以望見群羊如云,駿馬奔騰,真真有風吹草低見牛羊之感。而西邊窗戶遠眺去,是一片金黃的大漠,靜默深沉,讓人不自覺就要臣服下去,間或有風送來聲聲駝鈴,余音繚繞,自是另一番奇特感受。 沉浸在無邊的美景中,蘇妲拉眼皮突然一跳,眼前好似有紅影一晃而過,待眨眼再想看清時,卻又無跡可尋了。 半夜里,蘇妲拉睡得迷迷糊糊,突然間鼻子聞到了一股嗆人的辛味,于是便咳咳嗆醒了過來。睡眼惺忪的睜開了眼,卻發現床前站了一個身形嬌小的紅衣少年,他手里拿著一個碧色的瓶子,想來剛剛聞著的嗆味便是從里面散發出來的。蘇妲拉驚坐起來,張嘴便要叫人。 那少年一把捏住她的喉嚨,讓她出聲不得,一邊從懷里拿出一幅畫像,惡狠狠問道,“你認不認識這個人?”少年的聲音似是刻意的壓低了幾分。 那畫像中的人跟拓跋言有幾分相似,但若是仔細分辨,就會發現其間縈繞的無視萬物的慵懶只有一個人才會有——只有拓跋旬才會有那樣的氣質。 “我不認識他?!碧K妲拉沉吟,眼前人不知善惡,若是尋麻煩去的……可不能害了拓跋旬。 紅衣少年聽罷,手間力道又加大了幾分,“胡說!我明明看見跟你同行的男子與他長得很像,肯定是有淵源的!” 蘇妲拉被他捏得透不過氣來,心中大駭,原來自己早被他跟蹤了還不自知。白雪此間則是不省人事的倒在地毯上,也不知是不是被迷暈了過去。 難道今晚要死在這了嗎?蘇妲拉心里突然有絲不舍。不想,就這樣死去呢…… 紅衣少年的手勁繼續加大,口里依舊不停逼道,“說不說,說不說!” “啪——”似是一個彈丸打在了少年背上,少年吃痛,放開蘇妲拉迅速向后撒去一把蟲狀的東西。 拓跋言輕巧用白扇盡數擋了去,白色身形一動,瞬間就來到了少年面前。那少年見他竟能躲過自己的暗器,也是十分驚訝的樣子,轉身就想從窗外跳出去。 拓跋言探手一捉,卻是打翻了少年束發的帽子,一頭青絲傾斜而下。這少年,竟是女子! 拓跋言稍稍驚愕之后,疾手又抓住了她的衣領,“把解藥拿來?!彼谥熬陀X察到有人放迷香,適時稟住了呼吸,此刻白雪只有還在昏迷中,它需要解藥。 “不給!除非你告訴我杏在哪里!”紅衣女子盡管被人捉住,卻仍是一副倔強十足的樣子。 拓跋言已經用內力探查了一遍,發現這女子竟是半分武功也不會,眉頭不由微微一蹙,當下也不想欺負弱女子,便稍稍放輕了力道,卻仍是捏住領口免得她逃走,“杏?” “就是這個人?!奔t衣女子將那張畫像拿給他看。 “三王……”蘇妲拉開了口,似是想要提醒什么。 紅衣女子狠狠瞪了她一眼,拓跋言則朝她輕輕一笑,示意無事。 “告訴姑娘也可以,但姑娘需要告訴我你的姓?!?/br> 女子顯然不知竟有這樣的好事,馬上一臉喜色道,“我姓芙,你快告訴我杏在哪里!” “實不相瞞,杏正是舍弟?!蓖匕涎圆恍觳患?,悠悠回道。 女子更是高興,竟是十分自來熟的拍了拍他的肩,“我就知道你一定和杏有關系,原來是哥哥,哥哥你弟弟現在在哪,他說他是漠寒人,我在這邊境轉了許久卻還是找不見他哩?!?/br> “他在敵國都城,你只要問隨便一個人,怎么找拓跋旬,便會找到他了?!蓖匕涎砸娝绱?,反而微微漾起了笑意。 “哥哥真好,我就不打擾你們啦,有機會都城見?!避叫张影驯躺钠孔尤o他,然后就急急向窗外掠去了。 “三王,她敵友不分,你為何這樣輕易就全盤告訴了她?”蘇妲拉見紅衣女子走遠,終于輕輕問。 “你可知她是誰?” 蘇妲拉搖頭。 “幾年前我曾去過西南郡,雖不曾見過西南郡主教神木教教主,但前段日子西南郡世子曾和我說過教主失蹤的事情,而神木教大祭司殿涯亦與我有通信仔細介紹過教主芙琳娜的情況。剛剛那女子說她姓芙,而且又著紅衣,性格外向倔強,會放蠱卻不會武功,而個性又像極西南郡女子,想來她應該就是神木教教主芙琳娜?!?/br> 聽了他一大通解釋,蘇妲拉微微松了口氣?!皡s不知這神木教教主找拓跋旬做什么?” 拓跋言聽她喚拓跋旬名字,竟是極其熟稔的樣子,心中不覺有絲異樣,她卻是一直客氣的叫他‘三王’的。她在虞邰郡失蹤那兩天,與六弟發生了什么? “八成是六弟欠下的風流債吧?!毙闹羞@樣想的,嘴上便這樣說了出來,還不自覺加了一句,“洛兒你亦清楚,六弟便是那種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懶漠性子?!?/br> 從不曾用這樣的語氣說過這樣的話,拓跋言自己都有些愕然。 “八成是六弟欠下的風、流債吧。 心中這樣想的,嘴上便這樣說了出來,還不自覺加了一句,“洛兒你亦清楚,六弟便是那種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懶漠性子?!?/br> 從不曾用這樣的語氣說過這樣的話,拓跋言自己都有些愕然。 蘇妲拉不覺他語氣中的異樣,接著喃喃道,“那為什么拓跋旬要騙芙琳娜說自己是漠寒人呢?害得一個弱女子巴巴換了男裝歷經險阻來到這里碰壁?!?/br> 拓跋言微微一笑,“是要避開芙琳娜吧。你也見識到這女子的厲害啦。至于他說自己是漠寒人,可能與他的母親有關系吧。六弟的母親曾是漠寒國美極一時的昭婭公主,可惜……”可惜父皇只寵先王后,任她是九天神女世外飛仙也不會多看一眼。 “這樣啊……”蘇妲拉了然,然后拿過碧色瓶子放在白雪鼻尖。 白雪不一會兒也蘇醒了過來,卻是還蹙著鼻子,顯然它也覺得瓶子里的氣味不好聞。 拓跋言見蘇妲拉對拓跋旬的感覺似沒有什么特別,心里稍稍安定下來,裝作不經意道,“對了,我聽王宮里的人說,你在虞邰郡時,是六弟護送回來的?” “哦,”蘇妲拉仍是低頭撫摸白雪的額頭,叫拓跋言看不出她臉上的異樣,“那時我被爹爹的人捉了去,中了蛇毒,是拓跋旬趕來救了我,然后我就和他一起回了王宮?!?/br> 蘇妲拉想起拓跋旬無賴索要她的吻,面上不由有些發燙。 “蛇毒?我怎么沒聽你提起,王上知道么?現在怎么樣了?”聽到她受傷,拓跋言又是一陣緊張。 “因為一直沒什么異樣,而后我又中了那……”說到這里,她面上更加發燙,“中了那蠱毒,所以也沒來得及說。拓跋旬曾讓我回王宮再服用一些白龍須的,我卻忘了,不過現在是一直沒什么事,想來應該不用浪費白龍須了?!?/br> “你昏迷那陣,六弟應該已經將白龍須悄悄放入你的補藥中了?!蓖匕涎缘?,他雖不想蘇妲拉對拓跋旬有特殊的感情,但也不會刻意去隱瞞什么。 蘇妲拉站起身來,“他為何不直接給我呢,自己偷偷跑去放藥,不是很麻煩么?”要想避過煎藥查藥的吏史,的確麻煩了些。 拓跋言微微一笑,“是為避嫌吧?!?/br> 蘇妲拉聽后愣了愣,然后淺笑,“他那樣的人,竟也知道要避嫌?!毕袷锹牭搅艘粋€好笑的笑話,小笑了一會兒,她卻認真下來,“不過,我真高興他會開始慢慢替別人著想了?!?/br> “嗯,我也替他高興?!蓖匕涎詼貪櫟?。 “有時間三王跟我說說拓跋旬以前的事兒吧,我有些好奇他的經歷呢?,F在時間也不早了,我就不打擾三王休息了?!碧K妲拉小聲道。 拓跋言此刻才反應過來,此間正是半夜。自那紅衣教主走后,他渾然不知自己正于三更半夜與一個女子共處一室,竟是一直與她閑談到了現在。 靜下心來,他才發現蘇妲拉只著了一件素色里衣,里面的曲線若隱若現,肌膚里似乎也開始散發著他送她的那盒凝脂膏油的香味。 拓跋言面上一熱,微微低頭道,“嗯,那我先回房了,若是有什么不對勁,洛兒喚我名字即可。 “嗯?!碧K妲拉送他出去,然后關上了門。 一夜淺眠。 第二日,拓跋言早早敲了蘇妲拉的門,說是要帶她去逛逛盟疆的街市。 街道上有不少棕發棕眼的漠寒商人,這樣看來,拓跋旬的樣貌倒果真有漠寒人的樣子。蘇妲拉邊逛邊聽拓跋言訴說拓跋旬的往事。 其實拓跋言知道的也不多,但兩人都敏銳的抓住了造成拓跋旬那般無謂性格的關鍵,必定與他四歲時搬離母親有關系。 “可惜,王宮里知道那時侯情況的人已經很少了,誰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闭f起以前,拓跋言微微斂去了笑意。他也同樣有個郁郁而終的母親,雖然他無意怪任何人,但總歸是傷心事。 如此淡然的拓跋言竟也會黯然,蘇妲拉有些錯愕,同時卻覺得三王真實了許多,不再是那個只能仰望的如玉天人,她不自覺柔和道,“三王……” “呵呵,我沒事的,你不用為我難過,我們去看看前面的面具攤吧?!蓖匕涎缘恍?,然后拉住她向前走去。 是怕自己走丟吧??粗∽约旱哪侵话子癜愕氖终?,蘇妲拉輕輕想。 前面的面具攤賣的是手工制作的木頭面具,蘇妲拉被拉過去以后倒是真的被吸引住了。本意是想引開話題的拓跋言見她如此有興致,便笑吟吟的立在一旁任她選。 “你看這個好不好看?呀,那邊那個也不錯呢?!笔种羞@個拓跋言還沒來得及評價‘好看’,她的眼睛又被另一個面具勾走了。 拓跋言寵溺的看著她,覺得她還是這樣開朗可愛一些比較好。沉靜溫婉的性格對于一個十六歲的少女來說,多少是有些沉悶吧??磥硪鄮ソ佑|一些女孩子喜歡的東西,譬如逛街。 “挑來挑去還是這頂最適合我,三王你看!”蘇妲拉推了推想得出神的拓跋言。 她挑中的是一頂白底紅蓮的面具?!班?,清水芙蓉出,天然調飾無,倒是很像洛兒?!蓖匕涎阅眠^另一頂面具,“我覺得這個也挺適合洛兒?!?/br> 玉手拿來一頂粉紅豬寶寶的面具?!昂冒?,竟敢說我像豬,那、那、”蘇妲拉四處搜尋掛著的面具,終于拿過一只棕色的面具,“那你就是大笨熊!” 拓跋言看著她拿過來的面具開心一笑,有生以來從沒人將自己與熊聯系在一起,如今第一次聽見這種說法他覺得十分有趣。 只聽說過風華絕代的人,有聽說過風華絕代的熊么?老板也被兩人的說法逗笑了,“我說姑娘,這位公子給你挑豬寶寶的面具是贊你可愛哩,倒是姑娘你,怎么能挑個這么憨傻的面具給公子呢,公子看上去都不像凡人呢?!?/br> “店家把這三個面具都包起來吧?!蓖匕涎詤s不理老板為自己打抱不平,依舊笑容如玉,十分幸福滿足的樣子。是洛兒為自己挑的面具呢,再怎么不好,依舊是她為自己選的。 “三王你真的要買熊面具啊,我只是隨便說說的?!碧K妲拉見他這樣好脾氣,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也挑了這么久,就當是體諒老板吧?!蓖匕涎阅眠^包好的面具,一手付了錢。 “公子心眼真好,小老兒再送你一個小一些的豬寶寶面具吧?!崩习宀恢吲d是得了這生意還是喜歡這個明珠美玉般的公子,慷慨道。 拓跋言接過來,果真是一個很小巧的面具,看起來只有蘇妲拉手掌的一半大,很是方便隨身攜帶。 “哇,好小巧好可愛呢?!碧K妲拉伸手拿過來。好似女孩子都喜歡那些可愛小巧的事物呢。拓跋言沖老板微微頷首算是道謝,然后又和她繼續向前走去。 蘇妲拉的心思卻似已全部轉移到那頂小豬面具上,左看右看的,極是愛不釋手的樣子,再也看兩邊的小貨攤一眼。 “這小面具可是老板送我的,你買的面具在這里哦?!蓖匕涎杂裰敢粍泳桶烟K妲拉手中的小豬面具拿回了手心,然后將她的大豬面具和蓮花面具給了她。 “啊……”蘇妲拉的眼睛一直追著小豬面具,一臉不舍,“不然,我拿我的大豬面具跟你的小豬面具換?”她示好的眨巴著水靈的清澈眼睛。 拓跋言忍住笑意,正色道,“洛兒若是戴上豬面具給我看看,我就考慮跟你換?!?/br> “真的?”蘇妲拉黑白分明的眸子純澈得似要漾出泉水來。 “嗯?!蓖匕涎郧逦匆娮约耗樋椎褂吃谒垌?,墨潭波光漣漪,他剎那間有些呼吸不穩。 蘇妲拉立馬乖巧的戴上了豬豬面具,隔著一層面具,她的聲音甕聲甕氣,“吶,我戴上了,你快把小豬面具換給我吧?!?/br> 拓跋言只是注視著她,手上卻未動。 戴上豬面具的蘇妲拉,天真可愛,根本看不出她曾是一個從復雜深王宮里出來的被廢掉的妃子。 她身后一株石榴樹,在秋季里開得火紅一片,襯得她一身天水碧的衣裳也有了嫣然的顏色。暖風十里麗人天,花壓鬢云偏。良辰美景,此間心情怎堪說。 “三王,你快點跟我換呀?!币娝麤]有反應,蘇妲拉摘下了面具,搖扯他的廣袖。 拓跋言回過神來,狡黠道,“我剛剛說的是考慮跟洛兒換,沒說一定跟你換哦?!?/br> “??!不行,三王耍賴皮,三王怎么可以耍賴皮!”蘇妲拉追著拓跋言就要打。 拓跋言白衣也不見動,蘇妲拉幾次以為自己就要抓住他如雪的衣袂,誰知到最后卻又好像差了一點點。 拓跋言似乎覺得這樣很有趣,他想起小時候自己也曾這樣逗過拓跋婧,不過后來他日漸長大,早已不做這樣嬉皮的事了。 “你欺負人!”蘇妲拉有些氣喘的跺了跺腳,轉頭就走。今日她倒是返璞歸真,動作語氣像足了小孩子。 正賭氣的向前走著,蘇妲拉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張棕色的臉,“小豬不要生氣啊,小熊來給你賠罪了?!痹瓉硗匕涎源魃狭俗匦苊婢?。 那樣一個白衣勝雪的風華男子配上這個滑稽的面具,讓蘇妲拉不禁“噗嗤”笑出聲來。 “笑了,就不準再生我的氣了哦?!蓖匕涎栽诿婢吆鬁睾偷?。 “好啦好啦,不過我餓了,你要請我吃冰糖葫蘆?!碧K妲拉指著遠處賣冰糖葫蘆的小販,微微嘟起小嘴。 有些相似的場景,十年前的她看起來也似餓了,“是餓了嗎?來,這是玉酥膏?!比缓笏谒种蟹畔乱粔K晶瑩潤澤的透明糕點。那時的她眼神似乎并現在還要亮。 他想讓她的眼神像以前一樣亮,一樣純澈。 拓跋言對著她溫潤一笑,然后優雅走了過去,環佩和腰飾隨著他的走動輕輕作響。 蘇妲拉乖乖吃著他遞來的晶瑩誘人的紅色山楂串,不再一心追要那個小豬面具,雖然她并不知三王怎么會看上那個小東西,不過,既然三王喜歡,自己就不要強人所好了吧。 拓跋言安靜看著她吃,間或看看眼前繁華的車水馬龍,臉上盡是讓人心醉柔軟的笑意。 冰糖葫蘆面上的紅糖調皮覆蓋住了蘇妲拉的雙唇,為她涂上了一層瑩瑩閃亮的唇彩,日光透過稀薄的云層,與她嫣然的唇彩相輝映,使之煥發出了魔力般的絕艷之色。 拓跋言暗暗握緊手中的小豬面具,突然很想只是這樣安靜的看著她,地老天荒,直到時間的灰燼。 住在盟疆的日子輕松愜意,拓跋言會不時的陪蘇妲拉走覽觀光附近的風景。 碧草連天的草原,他騎著和田,她撫著白雪,馬兒依依,人兒陶醉。 長河落日的大漠,他坐著駱駝,她聽著駝鈴,靜靜凝望眼前流動的黃沙。 轉眼冬天飛逝,春天輕盈而來,開始準備喚醒那些沉睡已久的生命。 歲月如斯,莫不靜好。蘇妲拉一度以為自己就會這樣安靜老去,除了偶爾在某個午夜時分會莫名驚醒,然后不自覺掉下淚來。 那種夜闌人靜的安謐,總會讓她想起一雙眼睛,如淵如墨,盛著一片欲明又晦的感情,而她始終看不清摸不著。但是,她會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