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冷淡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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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羿睡在床上呼吸聲極輕,胸口起伏均勻緩和,小玉兒看了一會,左右無事便輕手輕腳取絲線打絡子,一絲一縷的細線無聲無息地慢慢穿行,香爐里新添了安息香,絲絲青煙停駐在半空中許久才慢慢泅開,緩慢移動的氤氳越發顯得屋內安靜。 太寂靜了,心下便無端地覺得生出幾分悵茫,好似竟想不起自己是誰,為什么會在這里? 怔愣間忽然聽見窗外有鳥雀鳴叫,振翅飛遠。忙轉頭看班羿,此時已是初夏,才下過雨天氣潮悶,他睡中未醒頭上熱出一層細細地薄汗,有幾縷發絲拈在額頭上顯得不似平日莊重,竟有了幾分孩子氣。 小玉兒看了一會,拿帕子給他檫拭,班羿眠淺,覺出頭上動靜便用手一抓,睜眼道:“你也不累,不如陪朕躺會子?!?/br> 小玉兒被他攥住手,兩頰微微一紅,道:“臣妾起得晚,現在倒不困?!?/br> 班羿見她害羞,倒不忍心再逗她,突聞見帕子間縷縷香氣飄散十分清冽,便問:“什么香?”從她手里抽出來打開一看,見雪白緞子上繡著一簇紅色碎花卻不認得,又問:“這上面繡的是什么花?” “哪里有什么香,不過是讓她們用茉莉熏過。繡的是鳳尾耆。意思是思念?!毙∮駜弘p眼迷茫地落在地上,雕花窗柃透射進來淡淡的日光,一明一暗的光影,映在地上已經分辨不出是什么圖案,看得人頭暈暈的疼。 她眉尖微微皺著,仿佛在費力想很遙遠不可追憶的往事,露出苦惱的神情,班羿看在眼里不免疑惑,奇道:“思念?” 小玉兒倏然收神,自知失言搪塞道:“臣妾時常想念家人,曾聽人說過鳳尾耆的花語是思念,因此胡亂繡在帕子上,也算是個寄托?!?/br> 班羿見她仍舊悶悶不樂,便安慰道:“你才進宮不習慣,想念父母也是人之常情,待過了這一年明年便可見到了?!庇挚此硪恢皇掷镞€有未打好的絡子,就勢岔開話頭,問:“這絡子快打好了罷,黑色配金色倒別致,做什么用的?” 小玉兒別開臉,低聲答道:“是給皇上做個扇墜子?!卑圄嘈南乱粺?,微微笑著將絡子拿過手里,把玩片刻又去看她。小玉兒愈發覺得臉燙,勉強裝出鎮定來,道:“皇上既不睡了,不如去前邊喝茶,說了這些話也該渴了?!?/br> “也好?!?/br> 兩人去正堂,班羿坐于寶座叫喬安將折子拿來批閱,小玉兒吩咐水月上茶親自端了放在案前,坐在下首仍舊打絡子。 小玉兒打好絡子見他還凝神看折子,面前茶盞里的水還未動,恐是涼了,便將水換了一遍,又取本書坐下翻看。低頭才看兩行忽聽班羿“哎呀”一聲,忙抬頭瞧。原來班羿看折子入神,不留神抬手將茶盞打翻,guntang的水澆在手上,已經通紅一片。 喬安水月在旁邊伺候著也駭了一跳,剛想上前見小玉兒已站起奪步半跪在班羿膝前,喬安水月便止了步出去叫人去取藥。 小玉兒捧著班羿燙傷的手,心里又急又怕,想不出法子為他止疼又不敢碰,便下意識用嘴對著手輕輕吹去。 此時此景,殿中人都在驚慌中安靜下來看著她。小玉兒一口一口地吹過去,突然就混亂了,想起幼年自己在家里,一次頑皮,打破水杯子,手也是這樣被燙,也是一眾人圍著自己打轉,娘也是用嘴對著她的手輕輕吹,一下一下地,涼涼的吹在手上便真的不疼了。如今爹娘已去了幾年,只留著自己孤苦伶仃在這世上再無人疼愛她,觸景傷情眼圈一紅。 班羿手被燙著原不很疼,見小玉兒著急過來用嘴吹,開始還覺得好笑,待涼涼的氣息吹在手上不由心下一怔。 微微的癢意從他手上勻開,一點一點侵入他的心底最深處,漾起層層漣漪柔軟無比。她低垂著頭,一心一意地,好似再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情。班羿靜靜地看著她,許久不能動也不能想,怔愣間突然又覺得手上冰涼潮濕,竟是小玉兒的眼淚,心頭登時大亂。 從未有人為他落淚。 班羿自懂事起便知世情涼薄,當時太后是宮女出身,偶因先皇眷顧才懷有身孕,但出身低微的她很快就被先皇拋在腦后。不說宮里的妃子敢欺負,就是宮里的奴才也看不起,飽受冷眼。 太后產下班羿后雖被封為昭儀,卻惶惶終日惟恐遭人嫉恨,反倒沒有心思與兒子親近。 先皇最寵愛的兒子是大皇子與六王爺,這兩位皇子生母一個是皇后一個是德妃,班羿只比六王爺大兩個月,但在先皇心目中的地位卻有天壤之別。 班羿年幼時有次不知為著何事與六弟班班麟爭執,兄弟倆人打在一處,旁邊的內侍巴結班麟,明勸暗幫將班羿抱住,被班麟狠狠打了一頓。 班麟母親德妃知曉后不依不饒,派人前去訓斥他們母子,班羿母親唯唯諾諾,為求自保竟罰受傷的兒子在德妃處跪了一夜。 班羿跪在廊下流了一夜眼淚,小小孩子受了委屈無人搭理,心中孤苦凄涼可想而知。班羿雖長在這錦繡富貴的皇宮中卻無人當他是皇子來呵護,就此性情冷漠。 班羿長大后性子內斂,做人沉穩,忍辱負重好容易才被先皇看重,繼承大統后勤勉圖志也算是好皇帝。 朝中大臣怕他,七弟尊敬他,后妃有求與他,可他內心總是寂寞,高處不勝寒,天下之大并無一人可以說話,后妃雖多卻無一人憐惜他。 當初他見小玉兒不卑不亢舉止從容才有所注意,可也僅僅是注意而已,并不敢就此生出過多的奢望。這回燙傷,小玉兒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她象平常女人一般對他疼惜憐愛為他落淚,他一直想要的平常人才有的溫情突然就在面前,一時竟不敢相信,方寸大亂。 班羿心中溫軟如水漾起,一寸一寸蔓延將他包圍,掉在這無邊無際的溫軟中,沉迷下去,不敢動也不敢想,惟恐這是一場夢。許久,才伸出手撫摩在小玉兒的身上,踏踏實實的感覺教他欣喜若狂,一直心中有一個黑洞,惴惴不安,現在終于填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呵。 幼年所受的歧視使班羿封閉了自己,即位之后,就連原本親近的班微也遵循君臣禮法,與他疏遠再不似從前無話不說。身為帝王,他并不缺少女人,那些女人各有所求,對他或敬或畏,極力的討好,可是從沒有一個人能真正懂得他,憐惜他。他不是不寂寞,高處不勝寒,也曾奢望過有一個人不僅僅將他視為帝王,而是作為一個普通的男人來對待,相依為命走完漫長的一生。 可是,等了這么多年,那微薄的希冀漸漸被日復一日的帝王生涯抹殺,春夢了無痕。晨鐘暮鼓,每一天都有軌可循,他已經習慣了,習慣被人敬畏,習慣做一個高高在上,被萬人仰視的帝王。 縱使有因力不從心失魂喪氣的時候,或是因政績卓然春風得意的時候,也不再苦苦追尋可傾訴可分享之人,就這樣,將內心深深地掩藏起來,時刻提醒自己,他是皇帝,孤家寡人的皇帝。他幾乎喪失了普通人最起碼的情感本能,不知道什么叫怦然心動。 此刻,內心突然而至的感情悸動使他覺得陌生,惶恐不已,隱約覺著歡喜著,又有些悲涼。他不知所措地坐在那里。鼻中聞見小玉兒發間散發淡淡的清香,直沁心脾,欲伸手去摸,又不敢動,只怕任何一種舉動都是多余,只得愣愣地看著她。 小玉兒猶在悲傷,腦中混亂一片,半跪在地上,呆呆地捧著班羿的手靠在他膝前。 兩個人一坐一跪傻傻發愣,屋外日光西曬斜照在窗戶上,樹影被射進來明暗班駁微微顫動,光與影不可覺察地移動著。 幾上一盆矮茉莉開著淡白纖弱花朵,淡香清冽,與爐鼎內裊裊升起香煙混合一處,幽幽撲散開來,半空中細小塵埃在氤氳里升起落下,時光緩緩流逝,仿佛一生都在這一刻停駐。 宮人們不敢打擾,遠遠在殿中角落處屏聲靜氣站著,喬安水月拿藥進來看見堂內情形具是一楞,猶豫片刻喬安壯起膽子叫了一聲:“皇上?!?/br> 小玉兒如夢中驚醒,回過神不免赫顏,微微別過臉用帕子輕沾淚痕,又怕被人看出她哭過,便半遮著臉起身退后幾步。班羿視線一直追隨著她,割舍不斷一般,見她羞得兩頰通紅,心里不知為何竟生起絲絲甜意。 喬安是明眼人,如何瞧不出來其中曖昧?心里偷笑卻不敢露于形色,拿著藥上前恭身問:“皇上,藥取來了,太醫在外面等著,是不是現在叫他進來?” 班羿這才將視線收回,掩飾著握拳按在嘴上輕咳一聲,道:“一點子小傷,不必教太醫看了?!?/br> 喬安有心去上藥,又擔心皇帝這會子未必就肯叫他服侍,心思一轉便看小玉兒的動靜。 小玉兒臉上紅潮未褪,正為方才在諸多奴才們跟前失態懊悔不迭,見喬安拿眼直往她身上瞟,一時間倒不好再扭捏推脫,大大方方接過藥親自給班羿上了,又用絲帛仔細包好叫宮女過來收拾打翻的茶具。 是夜,班羿就歇在渙月閣,躺在寢室床上將小玉兒摟在胸前久久不說話,只睜著眼睛看帳頂上繡的百子圖默想心事。小玉兒隱隱有些疑惑他與往日不同,但她素來訥于言,班羿不開口她倒不知道該說什么,靜了一會便用手挽了自己一縷頭發在他肩膀上輕掃。 班羿被她頭發撓的心癢,驀地翻身展臂將她壓在身下,道:“你這妖精,專會擺弄我?!?/br> 這是班羿初次稱“我”,小玉兒不禁詫異,回道:“皇上,臣妾如何敢?!眲偝隹趲讉€字便被他用手捂住。 班羿突覺小玉兒說“臣妾”二字十分刺耳,伸手捂住她的嘴,道:“我記得你名字是叫子悅,可對?” 小玉兒茫然一怔,半天才想起姜大人的女兒是叫子悅的,時間長了無人叫自己竟忘了??蛇@名字與自己的確毫無關系,此刻聽到尤其別扭,便道:“子悅在家爹娘都叫小名小玉兒,這本來的名字倒無人叫,竟生疏的很?!?/br> 班羿將“小玉兒”三個字在嘴里念叨幾遍,展眉笑道:“這名既素雅又別致,竟有我見猶憐的意味,就叫這個罷?!?/br> 小玉兒凝神望向他,暗暗揣摩他的心思。平素里班羿喜怒不形與色,小玉兒實在摸不透他,此刻他卻象變了一個人似的,眉目之間顧盼生動,竟有幾分孩子氣。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撫摩上他的臉,劍眉入鬢,眉心常鎖有細細的皺紋,因何生愁? 又向下摸,他的眼睛闔上,少了幾分銳利顯得柔和許多,鼻梁挺直,是主性情剛毅么?怪不得他行動中有王者霸氣,唇線分明有溫溫的暖意。 班羿閉目,感覺她手若柔夷在臉上緩緩移動,溫溫的熱流使他情不自禁,吻在她的手心。小玉兒一縮手被他抓住,問:“在想什么?” “臣妾……”見他皺眉,忙換口道:“我想,皇上很辛苦罷?眉心皺紋這么深,從沒見您舒展過?!?/br> 她殷殷地看著他,眸中如水的溫柔使他感覺無比熨貼,仿佛曾經經歷過的痛苦磨難和素日郁結在心的煩擾都在她的注視下平息,她是唯一問他辛苦不辛苦的人,似一個平常的妻子在問她的丈夫。 心底深處有滿足的嘆息,許久,班羿才輕聲道:“以后不用叫我皇上,小玉兒,我更愿意你叫我的名字?!?/br> 小玉兒愕然,君恩莫測,即使他如此脈脈溫情地看著她,仿佛一個平凡的男子正在對心愛的女人表述衷情,可她怎么敢就此忘記他是皇帝?她輕輕搖頭。 班羿生出幾分惱意,換別的女人聽他這么說,即使不敢真的稱呼他的名字也會受寵若驚??墒撬齾s無半點喜悅之色,面色平靜地對待這特別的恩寵,她竟不明白其中的寓意么? 他又好氣又好笑,使出幾分力氣將小玉兒緊緊一樓,要將她嵌入身體一般。她因為瞬然而至的疼痛蹙眉,卻一聲不吭地忍受著,微微發抖。 班羿感覺到她的顫抖,略松松手臂。她小小的身體貼著他,瘦而弱,軟軟的,使他不勝憐惜,又為方才手重而后悔,想好好的呵護她。他該拿她怎么辦?班羿心下苦惱,許久,唇角揚起,呵著雙手朝她兩脅下撓過去。 小玉兒觸癢即軟,笑得喘不過氣,口里討饒不迭:“是我錯了,饒了我罷,您說什么我答應就是?!?/br> 班羿方才住了手,見她兩頰飛紅,幾縷發絲凌亂地貼在腮邊憑添幾分妖嬈嫵媚,便不由俯下身去吻在她的唇上,久久才離開,仍癡癡地看著她。 見班羿微瞇雙目,神情透出心滿意足,竟象是得了珍寶的孩子,小玉兒心下一動,脫口叫道:“羿?!?/br> 似有春風在心頭和煦吹過,暖暖地漲開,班羿低頭呆看半晌才將她緊緊抱住,低聲應道:“是,是我?!?/br> 小玉兒被他抱在懷里,聞著他身體上淡淡的龍涎香,鼻子突然發酸,竟禁不住想流淚。 班羿抱了一會松開手臂又看她,小玉兒被看得害羞,臉上著了火一般,燙得面紅兒赤,惟恐被他看出她此刻的窘迫,又要被戲弄,便訕訕地找話道:“我唱支曲子給您聽,可好?” 也不等班羿答話,凝神想一想,唱了一曲《沉醉東風》: 銀燭冷秋光畫屏,碧天晴夜靜閑亭。 蛛絲度繡針,龍麝焚金鼎。 慶人間七夕佳令。 臥看牽??椗?,月轉過梧桐樹影。 小玉兒曾賣唱幾年,苦練過唱功,嗓音婉轉柔美,繞梁不絕。 班羿自幼長在宮里,從來聽得都是泱泱大雅,初次聽著這市井小曲便覺新鮮有趣,更何況是心愛之人所唱,自然用了十分心意去聽。耳中聽她唱“慶人間七夕佳令,臥看牽??椗恰?,聯想到此時此刻,不禁怦然心動。 又看著懷中之人燦若桃花,沉黑雙眸波光熠熠,他在她眼里清晰分明,好似他印刻在她心里一般,便覺得此生再別所求。一時間柔腸百結揉搓在心不由癡了。 云啟國土廣闊,民風淳樸,傳至班羿一代,因他勤力政務,治國嚴明,因此天啟國人人安居樂業越發富庶。 與天啟國交界處有一羌國,地理偏僻,以游牧為生逐水而居,許是生活環境的關系,國力雖不富裕,但民眾具性情彪悍善于騎射。原先與云啟在邊境上也有貿易往來,后來天啟國商販不屑羌國民風粗魯,連交易的起碼規矩都不遵守,便終止了與羌國的往來。羌國向來以販賣牲畜維持國力生計,一旦貿易中斷生活無著,就不時有牧民尋釁生事搶掠錢財。 班羿幾次派大臣與羌國交涉,誰料想羌國國王竟是縱容其國民的魁首,一面假意敷衍一面暗派兵力進犯天啟國邊境。 戰報送到朝廷班羿大怒,連夜召群臣在崇政正殿議事,隨后多日忙著部署邊防派遣兵力,就歇在崇政正殿后面的延福宮,未回后宮,小玉兒每日與水月她們做伴自是清閑。 這日午歇剛起,小玉兒梳洗過后坐于正堂看晴椿水月她們做繡活。小玉兒不善針黹,見她們繡得手籠工藝繁復,十分勞神費力,便道:“冬天才過怎么又惦記著做這個,宮里有織造坊,叫她們隨意做些個拿來用就是,何必辛苦?!?/br> 晴椿道:“主子不知道,她們只慣做公派的活計,象這樣小物件未必就比我們做的好,宮里的娘娘主子們都是叫自己的宮女做的。趁現在有空奴婢便多做些,等明年冬天,各宮主子站在一處,也不襯著咱們寒磣不是?” “哪有你說的那么玄乎,連這個也要比的?”小玉兒奇道。 “只有主子不在乎這些,您沒注意今天冬天許箏兒吳寶林用的手籠嗎?都是用上好的錦緞做的,有一個上面繡了富貴萬年,光五彩絲線就配了有十幾種呢?!?/br> “是么?那你現在繡的是什么圖樣?我倒不講究,你只管揀素凈的花樣繡便好?!?/br> 水月笑道:“早知道主子不喜歡熱鬧錦繡的圖樣,晴椿姑姑只挑了些花朵鳥蝶,您瞧瞧可還中意?” 小玉兒湊到跟前仔細看了片刻,笑道:“盡夠了,不過是手籠,虧得你們有耐心?!?/br> 這時冰脂進來通報秦昭儀來訪,小玉兒忙叫她們收拾了,整衣出去迎接。秦昭儀被請進來坐于上首正座,小玉兒恭身行禮,秦昭儀忙站起,扶住她笑道:“meimei快別這么著,我們姐妹一處,這般拘著禮倒顯生疏了?!?/br> 小玉兒還待推讓被秦昭儀拉著手坐下,于是吩咐水月上茶,親自遞到秦昭儀手里。 秦昭儀接過茶抵鼻輕聞,便知這是上好的君山銀針,每年供品甚少,除了皇上,太后,皇后處按例供給,各位后妃不過能分得半斤,極為稀罕。 而姜寶林輕易就拿出來待客顯然并未將這茶當什么稀罕物兒,可見宮中所傳她深得圣寵所言不虛。秦昭儀端著茶淺嘗幾口,心里有些不自在,原本清香醇厚的茶喝在嘴里竟有幾分苦澀之意,自己伺候圣駕多年位居昭儀,好歹還懷著龍裔居然連個才進宮的寶林都不如,越想越覺得不是滋味,五味呈雜面上便露出幾分黯淡。 小玉兒見秦昭儀神色索然,還當她懷孕身子不爽,忙問:“jiejie可是不舒服?” 秦昭儀收了心思,勉強微笑道:“也沒什么,就是這幾日吃不下東西身子虛乏?!?/br> “jiejie有孕就該叫太醫常來診脈及時調養著才好,聽人說孕婦最怕疲勞,以后jiejie有什么事情只管派人來說一聲,meimei自當過去聽命?!?/br> 秦昭儀點頭道:“meimei說的是,謝meimei體貼?!背烈饕幌掠值溃骸敖袢諄碚襪eimei也不為別的什么,就是過幾日便是許箏兒的壽辰,我們姐妹一處自然是要與她暖壽,不知道meimei可有準備?” 小玉兒早知道許箏兒壽辰將至,只是前面班羿常來渙月閣,她整日打疊精神應付圣駕抽不出旁的心思,這兩日好容易得了空閑偷了懶竟忘記此事,被秦昭儀這一提醒才突然想起,因實在還沒有準備,只得說:“這事meimei居然不知,可多虧jiejie提醒,不然meimei欠了禮數定要叫人嘲笑了去?!?/br> 秦昭儀一聽面露失望,原本她以為小玉兒早知道了,想先來探個底。因許箏兒是麗妃的表妹,就是顧及麗妃的面子也要送個象樣的壽禮才是。平常壽禮定拿不出手,可到底送什么才好,自己也沒個主意,又恐落在人后,因此想著來找其他人問問比較著才好定奪,不想小玉兒居然推脫說不知道,白白問了一回。 又坐了一會,小玉兒陪著說些孕婦該注意什么,吃什么的家常話,秦昭儀便起身告辭了。 小玉兒親送至門口,叮嚀隨行伺候的宮女仔細服侍,眼看著秦昭儀走遠才轉身進殿,問晴椿道:“過幾日便是許箏兒的壽辰,送什么才好?” 晴椿恭身回道:“按說平常的主子過壽,無非送些什么女紅銹品,再不就是玉器賞玩沒什么新意,只是許箏兒是麗妃娘娘的表妹,不好敷衍,需仔細斟酌才好,主子要送什么壽禮還請吩咐,奴婢去準備?!?/br> 小玉兒半靠在貴妃榻上,托腮皺眉尋思半天,自言自語道:“送些個金石玉器也沒什么意思,這宮里的主子什么沒見過。太招搖了不好,也不能太普通拿不出手,落在人后更是不妥,送什么好呢?倒是要費些心思?!蓖蝗豁辛凉庖婚W,對晴椿道:“前幾日內廷管事送來幾柄白面無畫的上等宮扇,原本留著想畫個什么,你將它拿來,等我畫了畫叫水月她們繡了,也就成了?!?/br> 晴椿應了,卻有些納悶:什么好畫兒畫了在扇子上就能做壽禮?只怕許箏兒不稀罕那可如何是好?晴椿心里嘀咕半天又不敢駁小玉兒的主意只得去拿。 冰脂凝霜等人守在跟前聽小玉兒要畫扇子,十分好奇,紛紛搶著拿筆磨硯,又催晴椿快些將宮扇取來,幾個人忙了半天才布置好。 小玉兒接過宮扇放在桌上,等水月在旁邊將筆墨伺候妥當,凝神想了想,提了一枝細毫便在扇面上細細地畫了一個仕女,畫完端詳又覺少些什么,遂添了幾筆畫上云石蘭草。 晴椿水月等人在旁邊看小玉兒畫扇,早急得心癢難奈,一等她畫完便拿起宮扇圍在一起仔細端詳,只見所畫的仕女小像居然和許箏兒一模一樣:鵝蛋小臉,細眼柳眉,嘴略有些大,身材適中,更難得神氣居然也象許箏兒那般嬌嘖中透著傲慢,栩栩如生。 幾人又驚又喜,迭聲央求小玉兒照著她們的樣子再畫幾幅在扇面上,小玉兒但笑不語,末了,被她們央求不過才搖頭言道:“畫多了就不稀罕,若被許箏兒知道連你們都得了像扇,那這壽禮不僅會白送,指不定還惹惱她可就弄巧成拙了?!?/br> 幾人聽她一說深感有理,到底不敢拿正經事情開玩笑,意興闌珊地怏怏做罷。小玉兒素知水月冰脂繡工出色,遂吩咐二人將宮扇上所畫仕女仔細繡妥當備好做壽禮。 及至許箏兒壽辰這一日,麗妃吩咐將壽宴準備在清華宮。 清華宮院內幾株木槿開得正旺,或白或紫的花朵顫微微翹躍于枝頭,淡淡的花香隨風迎送吸引了許多蝴蝶穿飛其間翩躚起舞,景色怡人,樹蔭下,麗妃特意命人擺放了桌椅,以備納涼。 各宮的主子早早便來了,一齊見過麗妃后才相互施禮寒暄,各自在心里比較那位的衣履比別人出眾,那位又新添置了首飾,后宮宴會,歷來是各位主子爭相斗艷的地方,雖表面上維持一派祥和謙恭,背地里卻暗潮洶涌,各自由衣飾中較量彼此在宮里的地位。 眾人見過禮坐于院中,或端出笑臉陪麗妃說話,或陪著帝姬在院中戲耍,或品嘗茶水賞花觀景,或三兩小聲細語,一時間清華宮院內花香人嬌,綠釵朱顏,笑語熙攘。 許箏兒姍姍來遲,身上穿著云錦綴珠鵝黃羅紗衣,珠翠滿頭一進清華宮便被宮女們簇擁著向麗妃行禮,起身后,被眾人圍住賀喜,爭相稱贊她衣飾華美。許箏兒雖在麗妃跟前遵守禮儀笑容滿面,一轉頭見了其余人卻依舊冷淡傲慢。眾人都知她仗著麗妃撐腰,素來驕橫,也不與她計較。 麗妃吩咐綠玉將備好的壽禮取來,眾人都圍上來看,原來是一匹貢錦煙紗羅。煙紗羅是錦緞中少見的一種面料,物如其名:顏色朦朧如煙似幻,又輕薄如紗最宜夏日穿著。煙羅紗工藝流程復雜,每年貢品極少,莫說剛進來的寶林沒見過,就是王昭儀她們都十分稀罕,偶爾能得上半匹做成衣裳也輕易舍不得穿。麗妃掌管后宮,自比旁人尊榮,但如此出手大方一送就是一匹,足見得她在宮中地位非凡,對表妹也是寵愛異常。 許箏兒喜出望外恭身謝禮,眾人在旁邊交口夸贊,莫不艷羨。此時皇后也遣人送來賀禮。禮物貴重與否倒在其次,只是這一舉動讓各主子越發地羨慕。許箏兒跪地接過,自覺十分有面子,洋洋得意地被眾人圍住奉承, 眾人也將拿來的壽禮送上,都是繡品古玩平常之物,再說些壽比南山福如東海的吉祥話兒奉承,許箏兒叫跟來的宮女一一收了。 小玉兒在后邊見眾人將賀禮都送出去了,便從冰脂手里拿出禮盒走上前雙手捧上行禮道:“恭祝jiejie歲歲如今朝?!?/br> 許箏兒先前就因小玉兒得寵心里不自在,想給她點顏色,可惜一直沒尋著機會,此刻見到她恰中心意,更要乘機尋些事出來。伸手將禮盒打開一看,見送的不過是一柄平常宮扇,登時惱怒,冷笑道:“姜寶林可真吝嗇,想著姜寶林深得圣寵,便是指縫里漏出的東西也要比別人強些,沒成想居然送了一把扇子,我也不稀罕,你留著自己用吧?!?/br> 眾人皆知姜寶林得寵,無不泛酸,此刻聽許箏兒如此奚落小玉兒正中下懷,又看麗妃不動聲色端了一盞茶喝,竟象是沒有聽見,眾人自然樂得看笑話,幸災樂禍地在旁邊瞧著無人勸解。 小玉兒卻不生氣,仍舊帶著笑臉道:“meimei原是蠢拙,比不得各位jiejie,不過這扇子卻是meimei用心做的,也是meimei的一番心意,jiejie雖不喜歡,還請勉強笑納了?!闭f完將扇子取出遞在許箏兒面前。 許箏兒兀自不耐,低頭欲將扇子揮開,就在低頭轉瞬間眼睛一瞥瞧見扇子上的畫,詫異地“咦”了一聲,不由自主接過手里端詳,細看之下見扇子上栩栩如生畫的正是自己,心里便又驚又喜竟忘了和小玉兒正在擲氣,將扇子攥在手里舍不得放開。 眾人也都圍上來看,具被小玉兒的精湛畫工吸引,不禁嘖嘖稱奇,也忘記了先前還要看她笑話。 許箏兒觀看半晌心里十分喜歡,又不好露出來,便將扇子遞給麗妃看。 麗妃接過仔細地看了一遍,心下雖稱贊小玉兒心思奇妙,臉上卻淡淡地道:“姜寶林居然有這樣的畫藝倒真是難得,繡工也好,既然是用了心思,meimei就該收了才是,也不能辜負了姜寶林的心意?!?/br> 許箏兒會意,轉身對小玉兒潦草行個禮道:“既然麗妃jiejie發話,扇子我就收下,謝謝姜寶林的壽禮?!?/br> 小玉兒斂衽回禮,不再多說含笑退在一邊,眾人見氣氛松緩,便又圍著麗妃許箏兒有說有笑無事一般。 午膳時刻,綠玉領著宮女來請,稟說壽宴已經備好。眾人來至花廳,自然先讓著麗妃坐了主位,許箏兒是壽星,因此挨坐在麗妃旁邊,其余人圍著桌子按位份依次坐下。宮女們穿行上菜,斟上荷花蕊,眾人端起琉璃杯先敬麗妃后敬壽星,宴席才開始。 壽宴起始,麗妃便笑著吩咐大家別拘著禮都隨意才是,又喚樂坊歌姬助興,幾盞酒下口,眾人都放松下來將先前拘謹拋開,爭著給麗妃與許箏兒敬酒,又找人行令猜拳,酒桌之上杯觥籌錯,鶯歌燕語煞是熱鬧。 荷花蕊雖清淡,但小玉兒量淺喝了幾盞便覺得胸口發燙,無奈不好離席只得仍強撐著笑容陪坐其中。 許箏兒酒后越發張狂,斜眼抹過去,見小玉兒不勝酒力面色潮紅更嬌艷幾分,心里不免嫉妒,又想起素日的怨氣,便想著要怎么折辱她一番才好。耳聽宮中歌姬唱了幾支常聽的曲子,心中一時有了主意,便對小玉兒開口道:“常聽說姜寶林擅音律宮里無人堪比,不曉得是否屬實,難得今日是我的壽辰,大家又高興,不如姜寶林唱一曲,一來添興二來教姐妹們也飽飽耳福?!?/br> 小玉兒聽言不由一楞,這許箏兒分明要她自貶身份比做歌姬為眾人留個笑柄,想拒絕又不好推脫,一時喃喃無語不知該如何應對。 眾人知許箏兒要捉弄小玉兒,都等著看笑話。王昭儀道:“meimei鹵莽了,姜寶林什么樣的身份,怎么會為你唱曲子?我們大伙也不會有這個耳福罷?”眾人也跟著附和。 小玉兒聽王昭儀如此一說倒不好真的推卻,轉過頭見麗妃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想來也愿見她出丑,只得強笑道:“既然諸位jiejie想聽曲子,meimei只好勉為其難唱一曲,就怕meimei唱的不好,又沒什么現成應景的曲子,反擾了jiejie們的雅興?!?/br> 眾人都道:“姜寶林隨意唱上一曲,我們聽著也是高興的?!?/br> 小玉兒無法,站起來想了片刻便唱了一曲:《殿前歡》 懶云窩,醒時詩酒醉時歌。 瑤琴不理拋書臥,無夢南柯。 得清閑盡快活。 日月似攛梭過,富貴比花開落。 青春去也,不樂如何! 小玉兒唱此曲直書胸臆,端地肆意盡情。只恨唱得出卻做不出:進了這皇宮委曲求全不過做了籠中的金絲雀兒,杜鵑啼血博人一哂而已,青春去也,不如苦中做樂!暗自嘆一聲端起酒盞一飲而下。 一曲唱罷,眾人因未曾聽過這般市井俚曲,并聽不懂曲中意思,只對小玉兒的唱功頗為驚奇,皆想:怪道姜寶林得寵,原來竟有這般的技藝。 許箏兒見小玉兒唱了一曲眾人佩服,心中自是不快又不好發作,強笑一聲道:“姜寶林歌喉動人,今日為我做壽也辛苦,我要敬姜寶林一杯才是?!?/br> 說畢起身端了一大盞荷花蕊過來,小玉兒見她過來忙起身相讓,推辭之間許箏兒手一抖竟將一杯酒全灑在小玉兒裙腰上。許箏兒灑酒之后用手按頭,拿腔作勢裝做酒醉之過,道:“呀,可惜了這裙子,姜寶林千萬別怪罪,飲了這許多酒,我竟是醉了?!北娙寺犚姸嫁D頭過來看。 小玉兒今日穿了一件寶藍紗裙,灑上酒水十分刺眼,明明知道她是故意卻不能與她計較:“jiejie原是無意,meimei如何能怪罪?只是這裙子濕了不免失禮,待meimei先回去換了才是?!北阌鹕?。 許箏兒將她按住道:“都是一家姐妹,怕什么,況且天熱也不怕受涼,姜寶林且坐著,叫奴才們去隨意取一件換上就是,何必回去?!?/br> 麗妃也道:“也是,這一來一回也麻煩?!?/br> 小玉兒暗自苦笑不已,回過頭命冰脂回去取裙子,仍舊濕答答任裙子粘貼在腿上,勉強斜坐著陪眾人飲酒。 席間又說了一會話,麗妃突道:“皇上這幾日忙于國事怕是忘記meimei的好日子了,方才奴才來報說皇上今日得空回后宮了,也不知是回了勤和殿還是去了太后那里?”說完柳眉一挑遞個眼色給眾人。 小玉兒心里一驚,低下頭也不敢回看。眾人具拿眼看小玉兒,心里自然都明白麗妃的意思。 許箏兒瞪小玉兒一眼,冷笑道:“jiejie管那些做什么,皇上被狐媚子巴著不放自有去處,豈是我們能知道的?!?/br> 王昭儀看見麗妃遞的眼色過來,接口道:“皇上若知道今日是meimei的好日子,免不了要去挽月閣坐坐的?!?/br> 眾人回過神附和:“王jiejie說的是?!?/br> 小玉兒如坐針氈不敢答腔,低頭夾了一口菜在嘴里半天嘗不出滋味,只巴望著壽宴早些完結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