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回到后殿, 蘇明嫵換了身寬松舒適的梅花紋紗袍,整個人蜷縮進拔步床上。 她裹起薄被團成毫無縫隙的圓球,快悶出汗, 也不肯松動。 空曠寂靜的殿內, 微薄燭光在獨腳高臺四周暈染出光圈,黑暗里一雙露出被沿的杏眸怔怔盯著光影出神。 蘇明嫵回想起聽到他歸來時那滿心歡喜,原來, 只消兩個字就能澆滅她的熱情。 應該說, 是她盲目自大, 以為符欒一定很想早些見到她,然而他早就將話傳遞得很明白,讓她留在西宮里等。 所以, 終歸是她多此一舉。 平心靜氣地回憶, 符欒并無斥責,只是教她先回來, 是不是她真的太過矯情, 連句稍稍冷淡點的話都難以忍受... 門被忽地推開, 燭火晃動了下。 蘇明嫵下意識抬眸,符欒一身墨綠色偏襟長款中衣, 興許是來得匆忙,里襯沾水緊貼在他結實的腰腹處,襟帶也沒來得及系好, 領口松松垮垮。 她不是很驚訝, 畢竟夜晚能進她殿的男人,也就唯有他而已。 外頭站著的霍刀目不斜視地將門帶閂住, 符欒薄唇緊抿, 長腿繞過屏風, 手勢利落地揮開懸掛的白色珠簾。 直至望見床角蜷縮成團的女子,他才站停,看著她緩緩開口:“晚上很冷?” 蘇明嫵掀開軟被,踩上木屐后先是福了個身,再道:“臣妾見過王爺,回王爺,不冷?!?/br> 她穿著的睡袍寬適及足,雖然好看,但自然比不得剛剛去玉清殿時的用心裝扮。 符欒上下掃了一眼,薄唇啟口,“為何把裙衫換了?!?/br> 蘇明嫵垂著眼瞼,輕聲道:“我想...快要睡了,就換下了?!?/br> 短暫的沉默后。 符欒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走近抬手,將女子鬢角的碎發拂至額邊,摩挲著她的耳廓,低聲道:“方才,你怎么會來,我不是讓李泰慶告訴你,在這兒等我?!?/br> 蘇明嫵覺得些微可笑,在浴池里急著趕她走,眼下又對她溫柔,這算是什么呢,在他的底線準許內給予最恰當的寵愛么。 “王爺,臣妾只是想給王爺送件外氅,不小心忘了王爺的吩咐?!?/br> “僅此而已?” 蘇明嫵心里仍有糾結,不愿意這樣被男人觸碰,她向后微微撤步避開他,“是,僅此而已?!?/br> 符欒手上一空,眉頭不由得攏起,“王妃,聽話,不要與本王置氣?!?/br> 蘇明嫵溫聲接道:“臣妾,不敢?!?/br> 符欒聽著女子的疏冷語調,唇角緩慢地壓平弧度。 玉清殿里趕蘇明嫵出去時,他的確曾生出一瞬間的后悔,有些事,他不是非瞞她不可,所以,他才會急著趕來。 但他的解釋,也絕無可能基于她這般給他冷淡臉色。 符欒向后退了步,負手與她拉開距離,語氣不復先前溫和,“嫁給本王這么久,難道沒人告訴過王妃,本王沐浴時,從不許外人近身?!?/br> 蘇明嫵聽到‘外人’二字,心頭驀地酸澀,“是,臣妾現在曉得了,不會再有下次?!?/br> 她說完慢慢抬起頭,心里悶堵得慌,卻仍忍不住瞥向符欒左邊的眼罩,是因為這個的緣故么,他不愿給她瞧見。 在玉清池的某個剎那,她的確好似看到了符欒的左眼睜開過,但霧氣彌漫,她并沒有看的十分清晰,難道說... 這想法也算合理,符欒被封藩王的年紀尚未及冠,假意殘疾,用以蒙蔽慶安帝來免受迫害,很說得通。 那么,他堅持想瞞著她,無非還是不信她啊。 符欒感受到女子不斷探究以及疏離的視線,心下越沉,“本王來之前以為,王妃是因為想念,才會到玉清殿來找本王?!?/br> “王妃,你說是么?!?/br> 回到最初符欒問的那句“僅此而已?”,其實,他不過是想看他的女人先服軟。 然而依舊。 “臣妾,不敢?!?/br> 聞言,符欒的神色終于與剛入殿時截然相反,眸中殘存的溫柔盡褪。 他當然了解他的王妃有多么口不對心,所以才會一次又一次地給足臺階,但很明顯,她并不珍惜他給的機會。 既然如此,他便不會繼續縱容。 符欒拂過袖袍,冷淡開口:“本王回書房還有要事,今晚會來,王妃先睡罷?!?/br> 蘇明嫵聽到男人的話,仿佛重現了驛站爭吵的那次,仔細想來,他們當時和好,是因為她刻意忽略他對她由始至終的不信任,以及她到現下都未知的誤會。 她原想的是符欒遲早會相信她,可她如今才明白若是不把話說清楚,那些心頭的刺,都只是被包裹了層飴糖漿汁,當糖衣落去,刺依舊存在。 這次,她不想這樣了,至少她想要讓符欒知道,她絕對沒有背叛之心。 “王爺,臣妾有話要說?!?/br> 蘇明嫵跨了步上前,張開細弱的手臂攔在符欒的面前,她凝視著他的右眼,“王爺,臣妾,在玉清殿內沒有看清?!?/br> 符欒抬眸看她。 “但,但假如...王爺的左眸當真可視,也不必瞞著臣妾,因為臣妾不會告訴任何人,真的?!?/br> 蘇明嫵感覺自己在訴衷腸,纖手收回來局促地摸著衣角,“我,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以坦誠相待的?!?/br> 若是現在不說開,她和符欒之間,就始終有個結,雖說她是無意中撞見,但他那片刻的疏離和淡漠,還是讓人心里很堵。 他為何不信她呢,她都嫁給了他,難不成還能打翻自己家的船么。 符欒聽完,好似認真思索了一陣,他低頭摺了摺袖袍,“蘇明嫵,本王何時送過你耳鐺?” “什么?” “紅玉耳鐺?!?/br> 蘇明嫵稍楞了下,她早忘了義川街上為了買仆從時她尋的藉口,可符欒的問話,讓她瞬時想了起來,恍然道:“王爺,你,你...” “王妃覺得本王不夠坦誠,難道,王妃就沒有秘密可言?!?/br> “...” 是啊,蘇明嫵差點忘了,她明明也瞞著符欒許多事,關于她重活回來,關于她的傳家金匣,關于她私下做的生意... “王爺,那,那你查過我了?” 符欒欺身靠近蘇明嫵面前,他斂眸看著他的妻子,帶了份不自覺的期待,輕聲道:“沒有,所以,你愿意告訴本王么?!?/br> “...” 蘇明嫵沒想到符欒會這樣說,她以為,他定會在發現怪異的第一時間,馬上著手調查,然后,他就該知道她想做的是藥材和河運生意。 該承認么,說起來有點卑鄙,她確實不希望符欒知曉細節,她甚至還想過,符欒以后另結新歡冷落她,至少她有東西依靠傍身。 這樣看,她和符欒有甚么區別呢,她也更為自己打算。 符欒見她久久不開口,嘴角終于浮起慣常的笑意,“原來,王妃要的只是本王的坦誠?!?/br> “...” 蘇明嫵沒辦法再理直氣壯,她讓開路,站到門旁,“王爺,不管您信不信,臣妾雖有事未說,但沒想過害您?!?/br> “您若想查,也是沒關系的?!?/br> 此刻,站在門外的霍刀將殿內的話一句不落聽得分明,他也很想問,王爺為何寧愿問王妃,也不肯查。 王妃初到武威府,買的仆從,去的鄰縣,見的京華商人,看起來的確和太.子.黨.派毫無聯系,可是查一下不是更保險嗎。 查到無關,皆大歡喜,查到有關,就能解決徹底。 王爺那日在馬車上說的,他不會容許背叛,若是王妃行事有愧,殺了她也是極為簡單的事。 可是為什么呢,王爺卻從來沒教他查過。 答案呼之欲出... 霍刀來不及想,符欒已推開殿門揚袖而去,身后的青色衣袍被他甩得獵獵作響。 ... 綠螢端著茶盤進殿,蘇明嫵依舊躺在床上,好似沒有起身過,高臺架的燭火卻都熄滅了。 “王妃...” “綠螢,你先出去吧?!?/br> “是,奴婢在門口給您守著?!?/br> “好?!?/br> 桌角青瓷茶瓶里的水從熱到溫,再到涼,蘇明嫵覺得她想通了。 其實,這樣都不算爭吵吧,就如同把鈍了的刀鋒,來回在傷患處拉扯,沒刺出幾滴血,不太痛,但悶悶的。 她和符欒認真地論,認識不過半年,都不夠相信對方。 符欒要的是至高無上的位置和全心的臣服,任何事不足以成為他的絆腳石;而她,思慮的是他給與的寵愛會轉瞬即逝,所以渴望擁有更多的實力錢財傍身。 他們互相吸引,卻又各有保留。 既然她都沒有全情投入,那么又憑什么自私要求,符欒必須待她毫無芥蒂呢。 ... 是夜的子時,符欒還是來了。 蘇明嫵一直在等著他,她撐起半身,從背后輕輕攬抱住男人,真心道:“王爺,我們忘記玉清池那件事好不好,你剛回來,我是真的,真的很想你?!?/br> “好?!?/br> 接下來是一晌貪歡,他們之間沒有說話,享受片刻的忘我... 蘇明嫵從來沒有這次這般的投入,她希望能將心頭揮之不去的尖刺重新埋藏起來,在極盡歡愉的時刻,兩個人之間才得以恢復到最初,最純粹的心動。 燦爛過后,是無邊的寂靜。 符欒一如往常的穿衣離開,蘇明嫵則扶著床欄坐起,她擦掉頰邊香汗,攢著力氣,等綠螢布置完浴桶再行清洗。 綠螢邊灑香料,邊試探地詢道:“王妃,您今日是不是不高興???” 蘇明嫵笑了笑,“沒啊,我只是有點累?!?/br> 畢竟是她喜歡的男子,剛剛與他情動完,余韻還在,她能有什么不高興的。 “哦,那王妃,您,您怎么到了涼州,還要洗身子的呀?!?/br> 綠螢以為王爺和王妃兩個多月沒見,前兩日王妃的葵/水剛過去,王爺正好回來...誰知王妃還是要洗。 “綠螢,今晚...” 蘇明嫵也搞不懂自己糾結的是甚么,“我也不曉得,反正,今晚還是洗吧?!?/br> ... ※※※※※※※※※※※※※※※※※※※※ 先婚后愛,小誤會,兩個傲嬌性格需要磨合,兩三章吧,不會很糾結。 對了,男主的眼睛不是瞎不瞎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