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回去時葉蔓蔓當然坐朱英杰車,朱英杰少見地一路安全駕駛,并一言不發。 她覺得朱英杰可能已經不知道該氣什么了,因為他一張口幾近胡言亂語。 他目視前方惡狠狠,“那廝不可能來這么快,肯定闖了一路紅燈,看我找人查他罰他個傾家蕩產吊銷執照回爐重造?!?/br> 葉蔓蔓,“……”有一句幼稚不知當講不當講。 “妳還笑得出來?!我看他就是沖妳來的!” “不會?!?/br> “怎么就不會?” 葉蔓蔓垂下眼,似在思考,其實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只是醞釀著將那句話說出來。 “那樣的話,太不正常了,各種意義上?!?/br> 朱英杰停車等紅燈,指尖在方向盤上敲了敲,半天才應了句,“也是?!?/br> 可如果偏就真是那樣呢?他沒有再問出口,他直覺葉蔓蔓答不出來。 陸開跟她說“以后講給妳”,這次的“以后”還真沒讓她等太久。 約莫過了一周,葉蔓蔓收到了陸開的信息,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 葉蔓蔓盯著那串數字發了會呆,正跟她說事情到一半的田青野就站在那看著她發呆。 當時“醫生”打來電話,分別后她也沒有存那個號碼。這么看來陸開顯然是將她手機號存了,而她在再見到這串數字時直接就認了出來。 如果能在看到的瞬間就記在心里,過目不忘,存不存也只是個形式。這點上,陸開倒是比她豁達。 “蔓蔓姐,是出了什么事嗎?”田青野提心吊膽,實在葉蔓蔓的神情過于凝重。 葉蔓蔓搖頭,跟田青野說完了事,才又回去將那短信點開。 這短信可夠長的,里面內容卻跟她關系不大。 陸開將宮麗的情況總結給她,宮麗轉去療養院后并不習慣,她本人也因為沒有病識感而始終抗拒治療,偷偷將藥藏起,以至病發。她病發時初見并不明顯,那邊醫生沒有及時發現,她偷了醫生放在休息間的替換衣物跑了出來。 療養院那第一時間發現她不見,也未敢大張旗鼓地找。因為療養院的位置離居民區近,居民的抗議聲從未停止,如果被人知道有病人跑出,難免要將事情鬧大,他們存著僥幸心理相信宮麗發病也造不成什么危害,分離性障礙患者一般發病只會在特定地點徘徊,對宮麗而言就是她的家,她mama出事的地方。 他們去宮麗家找過,卻不見她,這才慌了。 其實他們考慮方向沒錯,只是不夠全面。宮麗的確是想回家,可她不認得從療養院回家的路,停在那條街不走是因為那條街和她家附近很像。要不是被葉蔓蔓看到,被陸開聯系,療養院那邊無計可施也只能報警。 所以說葉蔓蔓這一通電話,可以說是幫療養院解了個大危機。 療養院方面被這件事刺激,后怕之余要辦一個“心靈互慰共創和諧”的活動,主要面對附近居民,內容是展示些院里患者才藝,比如自己做的面食點心、畫作之類,到時還會有表演。他們聯系不到葉蔓蔓,就只能聯系陸開,讓他務必邀請她一起。 葉蔓蔓將這洋洋灑灑的“短信”看到最后一行,才找到唯一一句與自己相關,只有幾個字:妳要不要來? 葉蔓蔓搜著那手機號直接找到微信,對方瞬間通過驗證。 系統提示:您已添加了k,現在可以聊天了。 現在,她的微信里有兩個“k”了。一個猶如墓志銘,另一個是鮮活的生命。 蔓點:時間,地點。 對方發來一個位置。 k:周六,3點。 蔓點:好。 對話已經結束,葉蔓蔓卻十分篤定,他們都沒有放下手機,他在和自己做同樣的事,看對方頭像,看對方朋友圈,并且他們也都坦然接受對方這分算不上光明的心思。 陸開的頭像不再是哈里波比,換成了另一幅畫,必須將其點開放大才能看清細節。 那是一排金燦燦的銀杏樹,樹梢累著豐厚的雪,整幅畫填得很滿,給人一種沉甸甸的充實感,明明是冬季卻讓人覺得富饒安心,畫作右下角有個小小的花體k。 他的頭像從寵物變成了景色,朋友圈就更加干凈,多數是些面對特殊人群的公益活動宣傳,上一條與私生活有關的還是兩個月前發的一只筆筒。 那是只木制筆筒,中間鏤空,圖案很好看,葉蔓蔓不認得那繁復圖樣,可能看出做工精巧。陸開給了這筆筒一個大特寫,打光講究,不知是否重要人送的禮物。 下面回復竟然有她的共同好友。 林瓏:這個可以??! …… …… 出于某種壞心,葉蔓蔓沒有在陸開的朋友圈留下痕跡。 她的微信所透信息相比就寡淡許多,頭像是片湛藍大海,朋友圈也只有工作相關。 她突然覺得對陸開有些抱歉,抱歉他過得充實,而自己卻沒什么可給他看。 周六葉蔓蔓準時到了陸開發給她的地址,就在離療養院很近的小區里,活動是院方和小區管理聯合辦的,找了小區一片活動空地架了臺子,說是晚點有電影可看。 葉蔓蔓穿得隨意,半長不長的頭發梳成個沖天小辮,落于頸間的碎發比頭頂那個栗色小絨球還要多。 她先是遠遠地看著,圍繞那大幕有許多攤位,周圍圍得大多是出來溜達順眼瞧熱鬧的居民,父母帶著小孩的居多,攤位后的工作人員胸前掛著志愿者的牌子,每個攤位邊還立著講解牌。 她不由好奇,走近了些,就聽一名志愿者自豪給人講解,“我們這個點心絕對干凈衛生,都是一些強迫癥患者親手做的,他們必須前后洗六遍手每遍三分鐘,餡和面都要精確到小數點后兩位,發現一根睫毛就要全部扔掉,全世界也找不到比這更精致的點心,小朋友嘗一口吧!” 葉蔓蔓又后退了些。 那志愿者一眼穿透人群看到了她,興奮大叫,“妳來了!” 葉蔓蔓左右看看,是叫自己沒錯,那人卻不再理她,轉朝電影大幕的高臺那用更大音量喊,“陸醫生,你朋友來了!” 被電影幕布擋住的后面,一個男人繞了出來。 他的胸前也掛著志愿者胸牌,他的上衣卷至小臂,手里拿著根鐵棍樣的工具,在看到她的一瞬,本算是棱角鮮明的臉部輪廓揚出個溫和的笑。 “等我一會,馬上就好?!彼袅坎淮?,葉蔓蔓聽得很清。 她點了點頭。 那名開朗的志愿者朝她熱情招手,非讓她品嘗獨家的點心。 葉蔓蔓熬不住,又覺得自己幫不上忙又非此地居民,好像專程來白吃人家點心,心中有愧,問是否可以買了帶走。 那志愿者小哥眼中一亮,“妳怎么跟我們院長想一塊去了!那妳一定要評價下這質量能不能作為商品了!” “……,都有什么味道?!比~蔓蔓妥協。 那志愿者夾了一小塊放她手心,點心是為讓人試吃提前切好的,她的這塊餡料紅通通,還有些許透明感。小哥爽朗道,“陸醫生說給妳留塊草莓的?!?/br> 葉蔓蔓稍微怔愣,點心的酥皮因為刀切已經有些散碎,她捧在掌心不敢亂動,干脆一口全吞進了嘴里。 還真是草莓,口感上有點像草莓味的鳳梨酥,但又更加酥脆,并不十分膩口。 志愿小哥一臉期待,她食物仍在嘴里,只好先對那小哥點了點頭以表肯定。 好容易將那滿一口食物咽下,旁邊一瓶礦泉水已經遞了上來。她順勢接過,對上陸開狹長漆黑的眼。 待她喝了幾口水,才問對方,“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 “我還以為妳是來幫我的?!标戦_說著,變戲法一樣晃蕩出一枚志愿者胸牌。 那胸牌沒她照片,但填著她的名字。字跡飛揚,用筆深重,竟叫她心頭一燙。 她不客氣道,“陸醫生有些強人所難?!?/br> 陸醫生道,“吃人的嘴短?!?/br> “那這點心,定價真的很高了?!?/br> 陸醫生笑,“妳剛才應該要大塊一點的?!?/br> 葉蔓蔓接過那胸牌隨便往身上一夾,陸開始終靜靜看她。 “好了,需要我做什么?”她稍仰頭,午后的陽光令她微瞇起眼。 陸醫生早有安排,偏還要做出副深思熟慮的欠抽樣。 他將她帶至畫作展示區,各種畫具畫出的各種尺寸的畫作,有的貼在立板上,有的擺在畫架上,數目竟還不少。 其中很多以葉蔓蔓的美術素養根本看不懂內容,也參不透其中深奧,說是亂畫都有些恭維,不過她還是在每幅畫上都做停留。 她想,陸開要是讓她給人講解這些畫,那她可以直接回家了。 “這幅是宮麗畫的?!标戦_往畫架上的某幅油畫指去。 宮麗本就有美術功底,作品在這紛亂世界尤為矚目,葉蔓蔓被那畫作震了下,有些不敢相信地看旁邊人。 陸開點頭,“的確是她畫的?!?/br> 畫作底色是接近黑的深藍,藍色層層疊疊,粘膩粘連,像坨被攪混的水,兩張交頸而息的臉就在這深藍中,一個似因美夢而唇角上揚,一個yin浸惡夢面目扭曲。 兩張臉都很抽象,離遠了甚至會以為只是藍布上的白色線條。 這畫透著陰冷,說實話葉蔓蔓并不想多看。 她注意除了患者自己的畫作外,還有立牌上印著名人畫作,那些名人都是以精神問題著稱,比如梵高。而離這些畫作不遠有排低矮小桌,桌邊擺兩排小凳,桌上放著兒童畫材料。 葉蔓蔓不禁在心中想,這樣好嗎? 陸開卻似聽到她內心吐糟,淡淡開口,“我曾建議過院長不要將太陰暗的畫擺出來,院長說有人認為精神疾病患者是瘋子,也有人認為他們是天才。其實都不是,他們只是病人,他想展現的是真正病人內心,有好有惡,不要心存誤解,也無需過度美化?!?/br> 他說,“雖然我不認為普通人能輕易接受他的理想主義,但他的話是沒錯的。只是妳看,兒童繪畫體驗區都沒幾個客人,他們都被那些畫嚇到了?!?/br> 葉蔓蔓點頭認可,她若是家長,也不希望孩子靠近這里。孩子向家長提問這些畫的內容,會變得無法回答。 陸開話鋒一轉,“所以呢,這個區域需要漂亮的小jiejie吸引客人啊?!?/br> 葉蔓蔓睨他,“我是漂亮小jiejie?” 陸開正色,“妳負責吸引漂亮小jiejie?!?/br> …… 魔鬼的邏輯,你們精神料醫生都這么不好相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