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李旦的這番話如一石激起千層浪,朝散罷,各方人士一邊揣測著皇上的真實心意,一邊抓緊行動。 蕭至忠的動作最大,他首先將王師虔召來,令他快馬將自己寫就的錦書傳于太平公主;然后又分別把崔湜、竇懷貞、盧藏用、岑羲等人召來,囑他們要想盡一切辦法,爭取單獨面見皇帝,力阻其退位的想法;最后,蕭至忠叫來侍御史和逢堯,囑他訪以圣賢大義上奏書一道,從儒家學說角度闡述皇帝不能退位的道理。 第二日,太平公主的回信送到蕭至忠之手,其展開一看,就見公主盛贊蕭至忠的處置之道,另讓蕭至忠派出數人入坊間,散布皇帝之所以退位,緣于太子緊緊相逼,以營造太子不遵孝道的氣氛。 太平公主說道,若皇帝執意退位,她將在最后關頭返回京城,力阻皇帝此意。李隆基回東宮后,也一直苦苦思索父皇此舉的真實含義。他實在想不通,就離開東宮前往興慶坊,欲找大哥討個主意。 李隆基見到李成器,當即說道:“大哥,父皇今日欲退位,你事先知聞嗎?” 李成器搖頭,他今日在朝會中未發一言,也在那里猜測父皇的真實心意。 “父皇前些時曾對我說過將所有政事交由我處分,我當時就推辭了。父皇今日事先不向我們透個訊兒,突然之間就要退位,弄得我手足無措。大哥,我們一起入宮面見父皇,要好好勸說他一番?!?/br> 李成器又搖搖頭,說道:“三弟,我們不用去,這會兒父皇身邊勸說的人兒又少了?” 李成器又道:“三弟,我剛才想清楚了。其實父皇欲退位,沒有其他原因,還是他的淡泊性子使然。這一段時間你出面監國,父皇那里少了許多煩亂事兒,讓父皇感受到了好處。他這次許是想清靜到底,干脆把皇位傳于你,從此一勞永逸?!?/br> 李隆基此前摸不透父皇的心思,緣于他想得太多。譬如他曾經冒出此舉為父親試探自己的念頭,純粹是以己之心度父親之腹。這個世界很奇怪,簡單的人往往把復雜的事兒想得簡單,而復雜的人又把簡單的事兒想得過于復雜,由此影響其對事兒的正確判斷。李隆基比李成器靈動許多,然在此事的認識上,李隆基如墜云霧中,反不如李成器那樣輕易就識出了父親的心思。 李隆基嘆道:“大哥,父皇實在糊涂得緊呀。其即位不到一年時間,天下未穩,現在如何是時機呢?再說了,我又有何功德和能耐居之呢?大哥,我這些日子也有些煩亂,覺得當太子也是一個苦差使,我也不想再做了,這個太子之位本來就是大哥的?!?/br> 李成器道:“唉,又說胡話了。太子之位與我無涉,你今后不可再提此話。你當太子感到煩亂,若換了我們幾人,恐怕一天都難以做下去。三弟,你不可胡思亂想,我幫你出一個主意。依我看來,父皇這次突然有此念頭,然經眾人一齊勸阻,估計他也許不會再提了。你速速上奏一道,力勸父皇不可退位,則此事就完結了?!?/br> 李隆基聞言,衷心謝道:“大哥指點迷津,讓我茅塞頓開,我這就回宮,馬上按大哥說的辦?!?/br> 李成器笑道:“你不用謝我,我不過與父皇相處日久,比你多能體察父皇的心意而已。依我估計,父皇此波雖平,然他的退位心思終不能完全放下,說不定過了一段時日,他又要舊話重提。三郎,果真到了那個時候,你若堅執推托,終為不美。我勸你呀,從現在就做好準備,別到時措手不及?!?/br> 李隆基聞言,張嘴欲拒,被李成器搶下話頭:“你不要說了。父皇是如此性兒,我們兄弟皆助力于你,你就不要推托了。你回吧,抓緊辦你的事兒?!?/br> 李隆基只好長揖及地,辭別而去。 李隆基回到東宮,立刻召來東宮左庶子李景伯,他自己口述一番,令李景伯當即草擬奏書。 這道奏書寫得十分情真意切,李隆基不僅推辭皇位,甚至連監國也要讓掉。更有甚者,李隆基還要把太子之位還給李成器,并請召太平公主還京城。 李成器對父親的看法是非常準確的,有句話叫“知子者莫如父”,用在李成器身上,則可為“知父者莫如長子”。李旦經過多撥人的輪番勸說,又閱了李隆基的奏書,覺得自己不可拂了眾人之意,就勉為其難把皇帝繼續干下去。 李旦認真回應了李隆基的奏書,四月十二日,李旦頒布一道制書,其內容為: 一、太子要求讓位給宋王李成器,此仁義之心可以褒獎,然堅決不許;至于太子推辭監國,更是不許。 二、“政事皆取皇太子處分,若軍馬刑政、五品以上除授,政事與皇太子商量,然后奏聞?!崩盥』纱藬U大了權限。 三、皇太子仁孝,請求召太平公主返回京師,特準。 如此,李旦自己無端攪起的一場風波算是收場了。 李旦的制書頒布之后,京城流言鋪天蓋地,矛頭直指皇太子李隆基。 “皇太子面貌雖誠,然內心jian詐陰暗,其處心積慮謀求皇位。知道嗎?他殺了韋太后之后,本來想自己登上皇位,然懼怕天下不服,才把相王推上皇位以為障目?,F在他覺得自己翅膀硬了,這不,又逼著他的父皇讓位?!?/br> “不對吧,我聽說皇上素愛清靜,不愿煩亂,所以主動提出退位呀?!?/br> “你的這些話,肯定是太子之人散布出來的。哼,主動退位?皇帝好好在位,他為何在盛年之時就要退下呢?換作是你,你愿意退嗎?” “嘿嘿,你就會拿我開心,我庶民一個,怎么能當皇帝?” “哼,誰人不想當皇帝?只是你沒有這個命罷了。知道嗎?太平公主好好待在京城,為何被趕出京外?” “不知道?!?/br> “皇帝生性淡泊,公主卻明白事理。太子覺得公主礙眼,就想著法兒把公主趕走了?!?/br> “聽說公主又回京了?!?/br> “那是當然。太子做出此事后,終究心中有愧,又不堪正直之人的指責,只好上奏皇帝將公主召回。他不做如此虧心事兒,怎會如此殷勤?” “你說的還算有理。太子既然敢逼公主,那么想盡法兒逼迫皇帝退位,也在情理之中?!痹S多人就被如此說服,至于其他詆毀李隆基的流言更加不堪。 李隆基當然聽到了這些流言,他明白這些流言的策源地在哪里??磥砉霉镁褪遣辉诰┏?,一樣能夠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他又一次感受到了姑姑的能耐。 這日李隆基在東宮里呆坐,高力士看到他那郁悶的樣子,就輕輕上前問道:“殿下大約為外面那些流言發愁吧?” 近幾個月來,李隆基感受到高力士非為尋常太監,此人明理有識,舉止有節,且與內外官皆有瓜葛,閑暇時候就與其說話多了起來。漸漸地,李隆基覺得身邊有這樣一個太監為伴,兩人談談說說,能讓自己輕松許多,說話就少了許多顧忌。 李隆基搖搖頭,嘆道:“是啊,這些流言實在讓人厭煩。其無根無基,就是想找人爭辯,又能找誰說去?” 高力士道:“這幾日宮里也是流言四起,小人將宮內宮外流言對照,發現其內容并無二致??磥磉@流言起處,大約還是始于一處的?!?/br> “嗯,看來你果然留心。流言雖多,無非有人瞧著我當太子不舒服。你說得不錯,別看流言四起,似為民意,其背后也就是有那么幾個人在賣力散布?!?/br> “殿下既然明曉內里,其實不用為之煩惱。別看這些流言來勢洶洶,你若不理它,它就會漸漸消退乃至消散?!备吡κ康美盥』p識的原因之一,就是此人不會刨根問底如謀士一般出主意,他會恰到好處收住話頭,極為妥帖地熨慰李隆基的心靈使之歸于平靜。 李隆基頷首同意高力士的說法。 高力士又道:“殿下近段時候整日里忙于公務,難得今日有空閑的時候。外人皆贊殿下毬藝高超,然小人未曾目睹,殿下不如約上王崇曄等人到北苑毬場上玩上一回如何?” 李隆基搖頭不許,并警告道:“高力士,今后不許你引我興玩樂之事。我現為太子,若動輒玩樂,定會有人說我不務正業、玩物喪志。再說了,我此前為郡王時,可以與劉幽求、王崇曄等人來往甚密。然我現為太子,他們為朝廷官員,若再往來頻密,定會有人說我欲建朋黨,且如此會冷了一些官員之心?!?/br> 高力士躬身謝道:“小人知罪了?!?/br> 李隆基立起身來,說道:“這樣吧,如今外面為暮春時節,我們輕車簡從到郊外轉悠一圈,正好觀看外面的春色?!?/br> 高力士急忙出門準備。 安樂公主死后,其私有的定昆池由朝廷充公收回。李旦鑒于趙履溫修建此池時曾惹下無窮民怨,遂下令將定昆池向民眾開放,任庶民百姓自由出入游賞。于是,這里又成為長安近郊的一處好景致。 李隆基僅帶同高力士一起出城,兩人換上了尋常書生裝扮,各騎一匹大馬,然后出了延平門向西南方向行去。他們信馬由韁,瀏覽著沿途的春色,李隆基的心胸也漸漸舒展開來。 長安近郊一馬平川,春風吹綠了原野上的樹叢和莊稼,溝渠以及汊灣里的碧水在陽光下波光粼粼。高聳入云的白楊樹抖動著閃光的枝葉,枝條飄拂的柳樹似乎想把樹身掩映在低矮的荊棘叢里,整齊的田壟里的麥苗兒已竄高了許多。李隆基眼觀麥苗兒,心中忽有所感,駐馬說道:“哦,麥苗兒想是該抽穗兒了吧?想不到長得如此快?!?/br> 高力士為嶺南之人,不識麥苗之事,笑道:“殿下興致很好,不妨吟詠一回?!?/br> 李隆基搖頭道:“罷了,我久不吟詩,竟然有些生疏了。我們走吧,記得前面不遠即為定昆池,自去歲其開園之時來過一回之后再未來過,我們看看去?!?/br> 主仆二人騎馬到了定昆池,李隆基入門后翻身下馬,將韁繩遞給高力士,囑咐他找地方拴馬,自己信步到池中轉悠。 這里的游人不多,偌大的池中顯得有些過于寂靜。遠邊池西首,可以看到有三兩個漁人在那里張網捕魚。李隆基心想,定昆池開放之后,估計來這里撈魚的人肯定不少,這樣日日捕撈,魚兒肯定不多了。 李隆基漫步走上池畔的假山,從這里可以觀看池中心那座華岳山的全貌。陽光已然西斜,將華岳山的陰影投入到池水之中,池中有一群野鴨在那里戲水,它們攪動漣漪,使池水有了一絲歡快的生機。李隆基觀之竟至凝神,眼神有些迷茫起來。 姑姑又回到京中,以李隆基對其的認識,知道姑姑若認準了事兒,就會一條道兒走到底,絕不會因親情而擾其心智。她現在將自己視為敵手,那是無法更改之事。 自己將如何應之呢?現在看來,自己若一味示之以柔弱,姑姑卻不領情,觀近日流言之來勢,姑姑不想讓自己為太子的想法昭然若揭。事情很明顯,自己若不當太子,姑姑自會偃旗息鼓;只要自己一日在太子之位,那么姑姑絕不甘休。由是觀之,太子之位是姑姑心中癥結所在。 李隆基相信,姑姑回京之后,其招數定會花樣翻新,攻擊自己的手段將更為凌厲。 李隆基有時候也想,干脆再搞一次事變,把姑姑囚禁起來,如此就一勞永逸解決了問題。畢竟,禁軍一直由自己牢牢控制,自己隨便帶上數百人就可把姑姑及其爪牙一網打盡。然這個念頭僅在其腦海中一閃而過,他知道,當初起事誅滅韋氏時,該舉動順乎民心,符合大勢,自己若舉兵殺向姑姑,肯定成為千夫所指。 如要避免這個矛盾,唯剩一個辦法,就是李隆基真的辭去太子之位。 然李隆基決計不會走這條路,別看他數度向父皇退讓,這個太子之位嘛,那是絕對不能丟的。 李隆基明白自己有了這種選擇,決定了自己將與姑姑爭斗下去。至于如何玩法,也只好邊走邊看了。這一時刻,李隆基忽然感到人世間的許多無奈,其實很多你是無法逃避的,唯有面對。他思念至此,口中忽然詠出賈誼《鳥賦》中的句子: 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合則消息兮,安有常則?千變萬化兮,未始有極。 其吟完數句,然后長嘆一聲。這時,就聽身后有人朗聲道:“兄臺如此傷春寂寥,大約有許多心事了?” 李隆基愕然而顧,就見身后站立一名身著白色布衫之人。此人三十有余,膚色白凈,身材中等,一張國字臉,眼大且亮,望之即為書生模樣。然其布衫雖整潔,畢竟有些舊了,腰間還不起眼地綴有兩處補丁,一雙六合靴顯然穿了許久,上面蒙有塵土不說,其靴幫處磨損嚴重。李隆基僅此一眼,斷定此人為落拓書生身份,其轉身后換顏一笑,答道:“兄臺躑躅獨行,又覓此幽靜之地,其心緒大約與我相同?!?/br> 那書生搖頭笑道:“不然。觀兄臺衣衫既新又凈,當是乘車馬而來,定然衣食無憂。我卻趕牛在池外吃草,為生計而奔波,我們的心緒能相同嗎?” 李隆基認定此人為書生身份,聽到其在放牧,心中大為奇怪,問道:“趕牛?你既然放牧,難道將牛撇在一邊,自己獨入池中賞景不成?牛兒跑了怎么辦?” 那人笑道:“不妨。寒舍離此不遠,所謂老馬識途,我這老牛吃飽了,自會慢悠悠自行返于舍下?!?/br> 李隆基聽到此人說出老馬識途的典故,愈發明白此人為書生身份,遂對此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問道:“敢問兄臺臺甫?” “敝姓王,名琚。兄臺名諱呢?” 李隆基聽到此人的名字,憶起普潤曾向自己推薦過名為王琚之人,心想莫非湊巧遇到了此人嗎?遂答道:“敝姓李,名瞞?!?/br> 卻說普潤被號為鎮國大禪師,又被加為三品之身,由此地位相當尊崇。其將寶昌寺土地擴大了一倍,寺內殿堂又重新翻蓋一遍,寶昌寺成為京城中香火最旺的寺院之一。普潤除了在寺中講禪之外,依舊到官宦之家穿行。不過他現在所入之家更為顯貴,如李隆基所居的東宮就是他去的地方。 普潤這日向李隆基言道,他在寺中結識一位名叫王琚之人。此人明天文經緯,普潤與之一番晤談后,覺得此人雖年僅三十,然智識謀略猶勝于自己。普潤認為王琚可以為用,因向李隆基推薦。 李隆基卻對王琚沒有上心,不過他的記憶力甚好,就記下了王琚的名字。 李隆基有心試探,遂問道:“兄臺名為王琚,鄙人在京中似乎聽過這個名字。聽說這個王琚曾向駙馬都尉王同皎建言,密謀刺殺武三思。不料事情敗露,王同皎等人被殺,這個王琚卻不知所蹤。不知此王琚與彼王琚有干系嗎?” 王同皎娶了唐中宗李顯的三女兒定安公主為妻,貴為駙馬都尉,日子過得很愜意。然他某一日宅中收留了朋友一家,由此惹下了禍端。王同皎的這個友人名叫宋之遜,是宋之問的胞弟。宋氏兄弟因獻媚張氏兄弟皆被貶嶺南,宋之遜帶領一家到了東都洛陽不愿再往前走,就藏于王同皎家中。 是時武三思已然勾搭上韋皇后和上官婉兒,正在琢磨扳倒張柬之等“五王”的法子。定安公主非韋后所生,由此就疏離了一層,王同皎又是一位直性子之人,見了親戚朋友,往往切齒痛罵武三思,連帶著對韋后也有不遜之言。 宋之遜在簾外悄悄聽之,為了取媚武三思,遂決定出賣朋友,派出兒子向武三思密告,說王同皎與一幫人密謀欲刺殺武三思,這幫人中就有王琚的名字。 武三思聞訊,遂與韋皇后商議將王同皎屈打成招,將王同皎及其密友皆斬首,獨王琚逃逸。武三思此后以此為引子,誣陷張柬之等人也參與了密謀,一舉將“五王”貶官并逐個追殺。 王琚微笑道:“兄臺久在京城,當知王駙馬一案系武三思攀誣而成。鄙人聽說,圣上即位后已恢復王駙馬后人之爵位,則王駙馬之冤已被昭雪?!?/br> 王琚說得不錯,李旦即位后,王同皎一案隨同張柬之等人恢復爵位后,被一同平反。 李隆基也笑道:“是啊,好像有這一檔子事兒。我雖在京城,平時不問外事,所以不甚了解個中詳細。由此來看,你果然就是那位王琚了。這么多年,你一直躲在這里嗎?” 王琚道:“不錯,正是鄙人。兄臺以為我一直躲在這里嗎?哈哈,當初武三思的爪牙何其多也,我若再來京城,恐怕早就成為刀下鬼了?!?/br> 王琚當時逃出東都洛陽,晝伏夜行,東奔到了揚州。為了謀生,其來到一名鹽商家當了仆人。王琚一口京腔,舉手投足處透出藏不住的優雅,鹽商早就猜測其來歷,他又暗中觀察一段時間,愈發覺得王琚非為常人。這名鹽商生意做得很大,在揚州富賈一方,他平時出外游歷很多,所以在識人一節有著獨到的眼光。過了半年后,這名鹽商找來王琚,開門見山提出要把女兒嫁給他。王琚窮途末路,忽遇此美事,他又知鹽商女兒生得美貌,自然滿口答應。 鹽商撥錢為王琚造了一處宅子,令他在這里迎娶自己的女兒。王琚成婚后,不用再當仆人,幫助岳父打理生意上的事兒。數年下來,王琚展示了他那靈動的思慮、得體的話語以及嫻熟的待人接物方面之能耐,使岳丈的生意又擴大了不少。鹽商也向王琚承諾,再過兩年,可以讓王琚獨立門戶自行經商。 憑岳父的幫助和自己的能耐,王琚日后也能成一富商。恰在這時,李隆基事變成功誅滅韋氏,朝廷又換了新皇帝,王琚聞之,頓時悵然所失。 中國向來重官輕商,你就是再有錢,若無朝廷品秩,終究是白丁一個。王琚知道,新皇帝首先消散了武氏、韋氏家族,自己當時為反武之人的死黨,許是機會來了。 他向岳父談了自己的來歷,岳父當然大力支持,贈其錢物,允許其帶領妻兒向京城進發。然其到了京城,惜無人引為門路,如此蹉跎近一年時間,岳父贈給的錢物也花得差不多了,只好搬出京城到郊外租地謀生。其間他削尖腦袋,甚至找到普潤來碰機會,惜無結果。 王琚簡略將自己的遭遇說了幾句,李隆基聞言大為感慨,說道:“兄臺遭遇奇特,竟然遇到如此岳丈,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了?!?/br> 王琚笑道:“岳父若知我今日落拓樣子,心中滋味定然不好。富商之女頓成農夫之妻,看來還是他當初看走了眼?!?/br> 李隆基此時卻對王琚之妻產生了興趣,問道:“兄臺之妻遭此際遇,果然無怨無悔嗎?” “拙妻言道嫁雞隨雞,卻也沒有什么悔意?!?/br> 李隆基嘆道:“看來王兄命中有神佑相助??!你能逃脫大難,得富商青睞,以佳人為妻,確屬幸運。眼前雖為困厄,終究為一時之困,許是不久就可脫厄入順?!?/br> 王琚拱手道:“托兄臺吉言,鄙人這里深謝了。我們今日偶然相逢,說話雖未深入,然甚是投機,許是兄臺就是鄙人的貴人了。兄臺,現在太陽西斜,時辰已晚,這里離寒舍甚近,請兄臺到寒舍一敘,由拙荊奉上粗飯解饑如何?”李隆基與王琚的一席話,也使他覺得兩人有些投緣。大凡二人相見,往往幾句話一說,就能決定今后交往程度的深淺。且普潤曾向李隆基薦過王琚,普潤識人眼光非同一般,李隆基也想繼續瞧個究竟,遂答應道:“好哇,如此就叨擾了。入門處那里還有一名我的伴當,我們就同去了?!?/br> 王琚滿口答應,他們就起身離池。王琚看到高力士之后,再與其寒暄數句,心里不由得大震,他又再觀李隆基的面貌,心中也就有譜了。 王琚的居所果然簡陋,除了一座四面透風的棚子外,連個院墻都沒有。李隆基心道,這樣的棚子在春夏秋日尚可居住,若到寒冬臘月,那如何可以? 王琚之妻迎出門外,李隆基定睛一看,只見她雖布衣荊釵,衣服顯得很潔凈,一張略顯菜色的臉龐上掩不住柔媚的俏麗,舉手投足間顯得落落大方沒有畏縮之感。李隆基想到這樣出身富貴之家的女子,為隨王琚甘愿貧窮,心中就對她有了許多敬重。王妻與李隆基問詢數句后,即反身入室奉水弄飯。 王琚從棚內搬出一張破舊的方幾,以及三張小凳,說道:“兄臺,棚外更顯清新一些,我們就在這里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