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太平公主又轉顏一笑,說道:“三郎,要說這韋皇后實在為一個不睿智之人,她尋來宗紀等人,除了為其獻歌逢迎外,還能給她幫什么忙?我看呀,只會幫些倒忙而已。還有呀,韋氏現在一心謀取大位,我看也是虛妄。就是三哥不想當皇帝了,還有四哥嘛,什么時候又輪上她了?” 李隆基連連搖手,說道:“姑姑言過了。父親已然二讓天下,這皇帝之位,他說什么也不想了?!?/br> 太平公主哈哈一笑道:“你焉知四哥內里心思?”太平公主說到這里,忽然感到今日的言語已然說得太多,這個三郎絕頂聰明,不能讓他完全洞悉自己心思為好,遂道,“也是,四哥此生最愛田舍翁,不愿多cao一點心,若讓他cao勞天下,還不如殺了他。也罷,我們不說這些話題了,越說越氣,還不氣壞了我們的身子。三郎,我們說點輕松的事兒。我知你愛編曲填詞,最近你與那趙氏小妾有何新作呀?” 趙敏現在已為李隆基誕下一名男嬰,此前楊氏為李隆基生下了長子李嗣直,則此子為其次子,名李嗣謙。 李隆基答道:“姑姑,侄兒去年在潞州,一日見秋風掃庭間落葉,心感觸之,后來回京途中看到路旁落木蕭蕭,遂成此曲,名之為《感庭秋》。侄兒與趙氏前時合練,已將此曲敷演齊備,姑姑有空,可以一觀?!?/br> 太平公主笑道:“你也知道我不善詩文,對音律更加一竅不通了。不過此曲既寫秋風,想你在潞州時滋味不太好受,有所寄托吧?好呀,屆時我入四哥府中,你讓那趙氏來歌舞一回,舞姿好看與否,我還是能看出一二的?!?/br> “姑姑太謙了,你將秋風與心意聯在一起,怎么又不懂音律了?姑姑說個時日,屆時我cao鼓,讓趙敏與您歌舞一回?!?/br> 太平公主想了想道:“后日晚間如何?你回去告訴四哥,就說我那日要入府拜望?!?/br> “侄兒自會知會父親。姑姑此去不可空手,侄兒與趙敏到時候要討賞?!?/br> “嗬,你倒會順桿兒爬,竟然來勒索我了?” “侄兒不敢,不過姑姑之賞,那是不可不要的?!?/br> 太平公主笑指李隆基道:“就說了這一會兒話,你貧嘴的功夫又見長了?!?/br> 這時,薛崇簡入門道:“母親,晚膳已備好,請入宴吧?!?/br> 太平公主點頭道:“好,你先去吧,我再與三郎說上幾句話就過去。記住,就我們四人,別的人讓他們自便吧?!毖Τ绾嗩I命后轉身離去。太平公主這樣說,自是將自己現在的夫婿武攸暨也排除在外。好在武攸暨此人很是乖覺,其與武家大多數男人的跋扈性子不同,平素低調恭順。則天皇后當初想讓太平公主改嫁給武承嗣,太平公主堅決不同意,自己選擇了武攸暨,她當時瞧中的就是武攸暨的這種性格。只可惜武攸暨當時已有夫人,讓其停妻再娶或者讓太平公主做妾,則天皇后絕對不能接受。不過則天皇后自有她的辦法,她派人暗殺了武攸暨的夫人,這樣,武攸暨喪妻再娶太平公主,就變得水到渠成了。 李隆基聞言太平公主有話要說,殷勤問道:“姑姑還有何事吩咐侄兒?” 太平公主笑道:“也沒有太大的事兒。你剛才說四哥責你愛玩交際,我卻以為不然。你別看我的性格比較外向,然我心底里始終以為,男女畢竟有別。女人嘛,終歸在家描紅識書方為正理,男兒則要志在四方,聞達天下?!?/br> 太平公主所言實為儒家多年來所提倡的大道,惜則天皇后當政后大力提升女人地位,女人似乎也可從家中移至臺前,以致男女功能有所混淆。則天皇后之后,如今韋皇后、上官婉兒、安樂公主,乃至眼前的太平公主,在政壇上叱咤風云,風頭不減則天皇后當時,是為例證。 李隆基聞言也很詫異,心想姑姑是否今后就改了心性不成?其心中這樣疑惑,口中猶稱贊道:“姑姑所言甚是。盼后日姑姑見了父親,還請姑姑幫侄兒說情,以緩其勢?!?/br> “罷了,別討便宜了。我還不知道你嗎?四哥說得聲音再高,你依舊我行我素,其行無改?!?/br> “姑姑這樣說,小侄定為悖逆之人了,侄兒不敢擔當如此大罪?!?/br> “哈哈,好了,不要貧嘴。對了,我那日在毬場上看到你的那些朋友,比較有趣?!?/br> 李隆基聞聽太平公主提起自己的這幫朋友,不明白她為何對此有了興趣,遂順口答道:“是呀,他們的愛好與侄兒相似,彼此說話也投機,因此來往頗多?!?/br> “嗯,很好嘛。我想托你一件事兒,你要用心去辦?!?/br> “姑姑所命,侄兒分內所當?!?/br> “你那崇簡哥哥,也是一個不愛交際的主兒,在外面沒有什么朋友,就愛在府內與典簽王師虔一起弄詩吟文,實在讓人惆悵。我剛才說了,男兒要志在四方,需要朋友。將來我百年之后,這個家還需要他來主持,他如此行事,我如何能放心?” “崇簡兄敦厚謙遜,極有兄長之風,姑姑不可責之太苛?!?/br> 太平公主搖搖頭道:“我不想他長久如此。我想托你之事,就是請你把崇簡與王師虔帶入你的朋友圈里,讓他們學一些交際的本事,你覺得為難嗎?” 李隆基覺得姑姑此招匪夷所思,所謂朋友,那是志趣相通之人因有默契而常常交往,沒聽說過生硬地將人硬塞入他人圈內。不過薛崇簡為人很好,其言語不多,性情很隨和,相信自己的朋友圈能夠容納此人。李隆基并未多想,只是覺得答應了此事,今后與姑姑的聯絡就可加深一層,遂滿口答應道:“姑姑所命,隆基定遵照執行,有何為難之處呢?只是我的這幫朋友層階太低,怕崇簡兄恥與他們交往?!?/br> “又胡說了,那么你與他們交往,莫非自甘墮落不成?廢話不要多說,就這么辦吧。走吧,我們吃飯去?!碧焦髁⑵鹕?,執起李隆基之手,牽著他走出門外。 韋安石這些天異常惱火,自己與世無爭。怎么事兒還會與自己扯上干系? 宗楚客私下里透出話兒,說話內容輾轉傳入韋安石的耳中。宗楚客說話大意為:一個老不死的如此戀棧相位,自己明里不敢說話,卻主使來放暗箭。哼,總有一天,這個老不死的會知道后果的。 韋安石知道宗楚客辱罵自己的原因,按照宗楚客的理解,由于宗楚客頂替了中書令的位置,那么韋安石心有不甘。此次韋安石抓住西域之事大做文章,目的就是把宗楚客趕下臺,這樣韋安石可以回來依舊做中書令,可以一報前仇。 然韋安石實在冤枉,他從未有此種心思,沒有任何動作。 崔琬為則天皇后當政時長安三年的進士,韋安石當時為神都留守,兼判天官、秋官二尚書事。按照當時的規制,士子們參加天部的“關試”之后,正式取得了入仕的資格。所以,“關試”之后,由朝廷出資舉辦“關宴”,由狀元擔任錄事,然后再按名次擔任主宴、主酒、主樂、主茶等名目,宴席的排場很大?!瓣P宴”上,眾入仕進士推天官侍郎坐在首席,并尊稱為“座主”,于是這些進士與天官侍郎就有了一層師生關系。此后的歲月里,他們互相提攜,較之普通的師生又多了一層微妙的關系。天官尚書雖不被稱為“座主”,那也是有相當淵源的。崔琬作為此屆的進士,韋安石當時兼判天官尚書事,自然兩人就有了一層關系。此次崔琬上書彈劾宗楚客與紀處訥二人,朝中之人只要稍稍辨其淵源,肯定會得出由韋安石主使的結論。 韋安石想到這里,不禁搖搖頭。心想此次彈劾若非崔琬本人的意思,那么即為主使之人處心積慮,有意將視線向自己轉移,從而混淆視線。韋安石畢竟仕宦多年,深明其中的名堂,他到現在忽然深深佩服起這位蒙面的主使之人:不露痕跡,招數夠狠! 韋安石想破了腦袋,始終想不出此位主使之人的端倪。眼前朝中局勢,韋皇后勢力可謂一枝獨大,韋皇后的親信把持了朝中大政,如宗紀二人此種劣行,放在任何朝代都是大罪,若則天皇后當政,也斷然輕饒不了他們??墒怯捎陧f皇后三言兩語,皇帝就輕輕放下,還莫名其妙地讓他們結為兄弟,真是曠古奇事。如此局勢下,李氏宗族之人唯求自保,如自己這樣不肯趨炎附勢的大臣想請求致仕以避禍,誰還會有閑暇時間出手進攻呢?韋安石實在想不出這位高人是誰! 思慮之間,韋安石忽然動了一個心思,自己好長時間未去拜見相王了,近日要去走動一回。 李隆基回府后辦了兩件事,他首先把樂工頭兒叫來,讓他依自己所譜《感庭秋》之曲排練,后日要入相王府敷演,同時派人去叫劉幽求入府。 劉幽求很快來到,李隆基將他召入中堂耳房,然后將門窗緊閉,兩人開始輕言輕語說話。 李隆基把今日姑姑召見自己的過程復述一遍,然后說道:“劉兄,你當初讓我與姑姑聯手,看來天佑我們?,F在我尚未有動作,姑姑就找上門了。她讓崇簡跟隨我們,今后聯系會更為緊密?!?/br> 劉幽求沉思一會兒,然后說道:“太平公主不愧為太平公主,殿下,太平公主之睿智,我等難及??!” “劉兄何出此言?” 劉幽求微微一笑,反問道:“太平公主目光如炬,她這次主動召見殿下,定是以為殿下對她有益處。你說,太平公主瞧中了什么?” 李隆基聞言并不說話,也是微微一笑。他在太平公主府中已經意識到,姑姑這一次示以親切之意,緣于她瞧中了自己的這幫朋友。她既然瞧中了自己的這幫朋友,則其心中定有圖謀,且此圖謀并非小事。 劉幽求說道:“太平公主既有如此念頭,我們此前的一個謎團終于可以解開了?!?/br> 李隆基搖搖頭,說道:“不錯,這次彈劾主使者實為姑姑,姑姑的這一次行動實在做得很好,她若不找我,且說了這么多話兒,我們此前所言終為猜疑?!?/br> 李隆基與劉幽求此前密切關注著這次彈劾之事,靜觀事情的發展方向。待結果水落石出,兩人不禁啼笑皆非,他們事先也想過許多結果,絕對想不到會以這種結果結束。事情過程中,李隆基多方探詢各種線索,并讓王崇曄悄悄打探崔琬與李尚隱的底細,以判斷事件的起因。 他們絕對不相信主使者為韋安石,因為明眼人都知道,韋安石現在采取了退避三舍以避禍的策略,肯定不會指使自己的門生出面彈劾以引火燒身,為宦多年的韋安石斷不會出此蠢招兒。那么,主使者到底為誰呢? 他們細想了一圈,就對太平公主有了一些猜疑。李隆基知道,父親絕對沒有心思干這等事兒,自己又沒有任何動作,那么思來想去,只有姑姑比較可疑。今日與姑姑一會,事情就水落石出了。 劉幽求笑道:“如此很好嘛,我此前說過讓殿下聯絡太平公主,現在她主動找上門來,就不用再費周章了。太平公主實在厲害,她那日到毬場里一觀,竟然能瞧出殿下交友的目的,不愧為太平公主啊?!?/br> 李隆基不語,他心中所思的是:既然姑姑能瞧出自己交友的深意,那么定有別人也會這樣想。他沉思了一會兒,輕聲問道:“劉兄,我這一段時日莫非過于孟浪了嗎?如此引起姑姑的注意,看來在外面留下痕跡頗多?!?/br> 劉幽求也沉思了一會兒,說道:“不錯,如那日玩毬的場合,今后不會再有了。殿下當初可能想大勝吐蕃毬手,以致僅去六人。假若那日也去十人,則會了無痕跡?!眲⒂那笳f罷見李隆基臉上露出了不悅顏色,又寬慰道,“殿下不用苛責自己太多。殿下多年來在京中有愛曲品樂和走馬游賞的名聲,此次爭強好勝,以少勝多,頗合殿下脾性,常人自會等閑視之。說句大話吧,京城中若太平公主那樣眼光之人,恐怕不會超過五人,殿下不用太上心?!?/br> 李隆基冷冷說道:“五人?若皇后那邊有一人能識,我等焉能安定?劉兄,我們這一段時間還是謹慎為好,不可動輒聚會,授人以柄?!?/br> “殿下若忽然更弦行為,常人觀之,反而覺得不正常。我以為,殿下今后可與那些不相干之人多來往,以維持往日名聲,這樣比較穩妥?!?/br> “嗯,劉兄,我們所議之事,僅限你知我知,就是那普潤禪師,也不能透露一星半點?!?/br> “我知道?!?/br> “你這幾日要到城中尋一個僻靜的所在,那里還要有好玩的物事,以便大家有理由前往。今后我們的聚會,盡量不要入此府?!?/br> “好吧,這件事我去辦?!眲⒂那笠幻娲饝?,腦中還在快速運轉,他問道,“殿下,我想起一個事兒。太平公主如此圖謀大事,其矛頭直指韋皇后。若清除韋皇后勢力,則當今圣上肯定不能再做皇帝。你說,太平公主若把事情辦成,她會不會如則天皇后一樣總政呢?” “她不會!我想過了,姑姑畢竟是一個明白人,以則天皇后之能,尚不敢逆天下大勢,她也不會。若事兒到了這一步,姑姑只有把父王推出方為必選?!?/br> “推出?如此說,到了那一天,太平公主讓相王做名義上的皇帝,事兒還由她說了算?” 李隆基忽然看到劉幽求眼神里透出狡黠的光芒,心想還是入了他的圈套,遂笑道:“劉兄,你什么時候學會了藏頭露尾?你在我面前,不用如此暗藏話鋒?!崩盥』?,劉幽求本意是說太平公主瞧中了李隆基的人脈資源,因此派薛崇簡與王師虔前來加強聯絡,另一方面也有加強控制的想法。如此一來,李隆基就成為太平公主棋盤上的一枚棋子,這枚棋子固然關鍵,然終為太平公主的一個小角色。 太平公主與李隆基現在為了共同的利益,兩人不約而同走到一起來了。他們各有自己的長處,兩相結合其力量何止一倍?太平公主瞧中了李隆基的軍中人脈資源,而李隆基則瞧中了姑姑在社會上的影響力及朝中的人脈資源。 李隆基知道,按目前的分量,自己絕對居于次要地位,畢竟,太平公主的地位無法撼動。 盡管這樣,并不代表李隆基心里沒有所思所想。 他未對劉幽求明言。劉幽求出府后,想起剛才的這一檔子事兒,心中掀起微瀾:自己剛才明明已然提起話頭,李隆基卻不接話茬兒,由此看來,此子小自己近二十歲,其心機難測啊。自己年輕之時,正是意氣風發的年頭,何曾有這一番沉靜呢? 到了后日,李隆基想起太平公主之約,這日午后獨自前往相王府。其臨行之前,囑樂工們及趙敏再將《感庭秋》敷演一遍,晚膳后進入相王府。 李隆基進入相王府后直奔中堂,就見韋安石正與父親一起在堂中說話。他入堂后先向李旦問安,再向韋安石致意。 李旦看到李隆基前來,說道:“你來得正好,剛才你姑姑府中來人說,她今晚就不過來了?!?/br> 李隆基道:“姑姑有什么急事兒?她那日主動要觀孩兒樂舞,孩兒已然準備好?!?/br> 李旦道:“她到底因何不來,來人并未明說,僅說她有些氣悶,好像是裹兒惹她了?!?/br> 李隆基點點頭,說道:“哦,我知道這一檔子事兒?!?/br> 這件事兒是昨天才發生的,事情其實不大,不料太平公主竟然因此而氣悶,令李隆基始料不及。 是時貴戚顯宦之家,往往喜歡舍財營造佛寺。太平公主于去年秋天,在修正坊購買了一處家宅,令人將其修繕后成為一處佛寺。此寺由于位居城中心,周圍所居人口眾多,寺成后香火甚旺。然而到了昨日,此寺的西首忽然來了一大幫如狼似虎的衙役,他們稱奉趙履溫大人之令,此處要再建一所大寺院,僅象征性地給住戶們補償了一些錢,然后喝令他們離開,觀其要拆遷的范圍,要比太平公主所建之寺大上十余倍。衙役們還四處放言,此寺的名字已然有了,名為“安樂大佛寺”。 消息傳到太平公主的耳中,她馬上明白,這是安樂公主搞的名堂。安樂公主公然在自己所建之寺旁邊再造大寺,其目的并非為了擺闊,而是借此事來羞辱自己。事情很明顯,“安樂大佛寺”若建成,“轅馬”趙履溫定會用足了錢物,將此寺造得美輪美奐,屆時香客信眾定會爭入此寺,其東面的小寺顯得破敗,于是便會門可羅雀了。 京城里有這樣的好處,一件小事情的背后若有顯赫人物的身影,人們定會窮究深探,然后口沫橫飛,將事情說得更加繪聲繪色。眼前的這件事情就很有趣味,一個侄女公主向姑姑公主叫板,這是何等令人興奮的事情??!一時之間,這件小事馬上渲染得全城人人皆知,一些好事之人更是前往修正坊現場觀看,將那里圍得水泄不通。 李隆基聽說了這件事兒,并沒有將之放在心上。他當時認為,這是安樂公主恃寵胡鬧,難以持久的。李隆基卻沒有想到,宏圖大略的姑姑太平公主竟對這件事情如此生氣,心里為其不值。 李旦說道:“你姑姑今日不來府中觀舞,那么明日的定昆池之會,她也不會去了?!?/br> “猿馬”趙履溫為造定昆池確實十分賣力,安樂公主令他中秋節前建造成功,如今剛入五月,定昆池已然建造而成。安樂公主大為欣喜,遂請父皇母后入定昆池觀賞。李顯自然滿口答應,并詔百官隨之入池觀賞賦詩,這個日子就定在明天。 李隆基不再接這個話茬兒,說道:“父王,姑姑今日不來,韋公正好在此。待會兒樂工與趙氏就過來了,你們品評一番如何?” 李旦道:“好呀,安石最善為詩,你那樂舞之詞正好由他品評指點。安石,你以為如何?” 韋安石想了想說道:“相王,屬下許久未入府拜望,今日已叨擾許久,不敢再勞臨淄王?!彼置嫦蚶盥』f道,“臨淄王樂舞之名冠蓋京城,安石不明樂舞之理,焉敢指點?待此后太平公主觀舞之時,安石定叨陪末座,以飽眼福?!?/br> 李隆基拱手道:“韋公之言實在謙遜?!?/br> 李旦本來不愛熱鬧,遂擺擺手說道:“罷了,三郎,你就別讓他們過來了。你先退下吧,我與安石再說幾句話?!?/br> 李隆基起立躬身道:“如此,孩兒就告退了。韋公,您請寬坐?!?/br> 五月的長安城里,已稍顯燥熱。人們閑暇時候,往往喜愛到曲江之側游賞。然曲江兩側近年內各衙署修建了許多廳館臺榭,一些達官貴宦之家也在這里辟地修宅,于是這里的人聲漸隆,再無僻靜之所。大凡人聲鼎沸處,向為文士不喜,所以許多人轉而向城外杳無人跡之處尋覓游賞之所。 安樂公主的定昆池建成,一道矮墻圈進了方圓四十九里的土地。墻內屈曲蜿蜒的水景將各種景物縈帶為一體,其累石為山,以像華岳,引水為澗,以像天津。飛閣奇檐,斜橋磴道,衣以錦繡,畫以丹青,飾以金銀,瑩以珠玉。又為九曲流杯池,作石蓮花臺,泉于臺中流出,窮天下之壯麗。 出延平門外二十里,即為定昆池。這日辰時之后,皇帝及皇后的車仗迤邐出了延平門,其后面跟隨著百官的隊伍,一路上鼓鉦齊鳴,儀仗鮮明,引起沿途路人的注目。 李顯與韋皇后到了定昆池門前,未見安樂公主前來迎接,心里微覺詫異,然并不為意,兩人進入門內。 進入門內后有一闊地,這里有風亭水榭、梯橋架閣,以名花異木最盛。有天臺之金松、琪樹,嵇山之海棠、紅桂,天目之海棠、厚樸,鐘山之月桂、楊梅,曲房之山桂、溫樹,金陵之珠柏、欒荊、杜鵑,宜春之柳柏、紅豆、山櫻,藍田之栗梨、龍柏。李顯看到這些奇樹,嘖嘖贊道:“皇后,這趙履溫確實有本事,如此短的日子,他竟然將天下奇樹集于此?!?/br> 韋皇后道:“還不是裹兒逼得緊嗎?裹兒這一次算是得償心愿了。定昆池?我們不看其他,就是眼前的這些樹木,已然把昆明池比了下去?!?/br> “哈哈,裹兒雖為人母,畢竟還是小兒女心性啊?!?/br> 他們轉過樹叢,眼前豁然開朗。就見一巨大的拱形橋直伸池中,橋下池水碧波蕩漾,真是好大一片湖面。再視池中心之島,只見那里重巒疊嶂,宛似華山之狀。因距離較遠,山形細致處稍顯模糊。 李顯看到橋上有數個農婦模樣的人,她們皆腰背魚簍,顯是在那里垂釣摸蝦。其眉頭一皺,說道:“好好的一個園子,何方農婦擅敢闖入?你們去瞧瞧,把她們趕出去?!?/br> 幾個如狼似虎之人疾步前往,李顯很快聽到一聲嬌叱,那幾個人頓時不敢動彈,就見一個腰背魚簍的農婦小跑著奔了過來。此人來到李顯近前,嚷道:“父皇,此為女兒的園子,你莫非要趕我走嗎?” 李顯張了張嘴,驚愕中方才知道這幫農婦是女兒及下人們所扮,遂說道:“原來是裹兒,你怎么變成這種模樣?” 安樂公主一把扯掉頭巾,露出嬌艷的臉龐,反問道:“這樣不好嗎?” 韋皇后道:“你最愛胡鬧。你不在門前迎候,就該罰你。好好的一個人兒,怎么就變成了一個漁婆子的模樣,后面的百官馬上入園,你如此模樣成何體統?” 安樂公主哈哈一笑道:“母后好沒有趣味,女兒如此裝扮,想以此逗父皇母后一樂。哈哈,想不到女兒如此苦心,母后竟然劈頭蓋臉一頓訓斥,實在冤枉啊?!?/br> 李顯笑道:“罷了,裹兒,你速去更換一下衣衫,你母后說得對,如此模樣見大臣,確實不成體統。要知百官隨朕出城,皆因觀賞你這定昆池。你為本池的主人,總該莊重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