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開春， 冬天的棉襖也可以脫下來了，林舒特地買了鮮亮的橙色春衫，時間太緊張了，她來不及自己做，只能買成衣。好在現在的成衣樣式多了， 找到林舒想要的款式也不算多費功夫。

    大妮兒和二妮兒接到新衣服的時候都呆了。在她們的印象里，她們兩個人就從來沒有過新衣服。小時候都是撿哥哥弟弟們穿了幾輪兒的衣服，改到最后才輪得到她們。過來了則是撿葛春草的衣服，對方穿的破破爛爛的衣裳才會給她們。所以大妮兒和二妮兒身上的衣服總是帶著補丁的。

    拿到了新衣服，大妮兒和二妮兒都小心翼翼的往柜子里面放著，連試穿一下都舍不得。杜鵑直接進了屋強迫兩個孩子穿上。別說，這橙色是好看，本來總顯得灰撲撲的孩子突然間亮了起來。

    “這樣才是小姑娘嘛，你們從前那些衣裳就不要穿了，就穿新的，穿壞了咱再買，別舍不得?！倍霹N邊感嘆變環視。

    養了一個多月，大妮兒二妮兒本來略有些黑的皮膚也變得白了很多，穿上橙色的衣服顯得好看極了。

    杜鵑都這么說了，兩個小姑娘當然不敢違抗她。只是穿著新衣服之后，大妮兒二妮兒干什么都變得小心翼翼的，生怕弄臟了自己的新衣裳。倒水的時候不小心滴上去了兩滴白水，還把二妮兒心疼的皺眉頭，差點兒就掉下眼淚來。

    “回頭明天就都上學去，孩子都上學去咱們才算得上輕省?！倍霹N喝了口水，對林舒說。

    大妮兒猶豫了一下，開口：“林姨，我不用上學了，我就在家里幫您干活就行?！?/br>
    上學很貴，她媽天天的在家念叨那幾塊錢。大妮兒從小沒花過錢，只是單純的覺得這錢數很多。她現在是住在別人家里面，讓人家供著上學怎么都不算合適。

    二妮兒聽jiejie這么說，亢奮的神情瞬間收斂起來，也跟著安靜下來。她也是乖乖的說道：“那我和jiejie一起在家里就可以了?！?/br>
    從小到大，她們都是在一起的?？梢哉f，自打生下來，二妮兒就基本上是大妮兒帶大的，所以二妮兒格外的聽大妮兒的。

    林舒皺了皺眉頭：“你們這個年紀的孩子就是應該去念書的，呆在家里怎么行呢?！?/br>
    就算是她生活的那個年代，有條件的人家也會給女孩找西席呢。

    “就是，這么小的歲數不念書干啥，長大了咋辦??！”杜鵑也跟著說道。

    “可是，念書太貴了，我們還是兩個人.”大妮兒還是擔心。

    “你們就該干啥干啥，別凈想那些有的沒的，就那兩個混.你們爸媽每個月給的錢都夠了，別老瞎想，瞎想啥啊?！倍霹N說道。

    其實她是想說兩個混蛋來著，但是大妮兒二妮兒畢竟是那兩個人的女兒，她這么說也覺得不太合適，臨時改了口。

    大妮兒聽到了松了口氣。她一直都不知道她爸媽會往這邊匯錢。至于杜鵑的稱呼，大妮兒卻沒有太在意，甚至覺得杜鵑林舒改口的別扭樣子有點可愛。

    —-

    三個孩子去上學，林舒當然也是照常去上班。

    進了大食堂廚房的門，曹師傅就把她往外面里面拉。林舒還沒來得及放下手里面的包，只能亦步亦趨的跟著曹師傅走。

    等走到了角落，曹師傅方才開口：“小林啊，你回頭得給自己打算打算了?！?/br>
    林舒：“怎么了？曹師傅您怎么這么說??？”

    莫名其妙又奇奇怪怪的。

    曹師傅點了根煙，深深的吸了一口：“咱們大食堂，可能要關了?！?/br>
    曹師傅認識上面的人，人家頭些日子勸曹師傅提前尋摸接著上班的地方，說是能在國營飯店給他找個班兒。其實大食堂撤銷的原因也很簡單，無非就是沒人來了。

    現在外面開的私營飯店也多了，大多數人要么自己在家做飯，要么就出去吃，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會來這個大食堂。這些日子人流明顯少了很多，只是林舒不在前面打飯，感受的不太明顯而已。

    林舒罕見的沉默了一下。

    說實話，林舒突然間有點兒懵。這是她在這個世界的第一份工作，也是她正兒八經的第一回 上班。大廚房的人都很好，她挺喜歡這個地方的，也挺喜歡在大廚房里面開開心心的做點心的。知道這個地方快要被關掉，她一時有些接受不了。

    “怎么會呢，大廚房還有這么多工人呢，那他們怎么辦??！”林舒忽然想到了朝夕相處的同事們。

    曹師傅靜靜地抽完最后一口煙：“我也不知道，可能要繼續找工作吧，現在外面的個體小飯店那么多，肯定能找見的?！?/br>
    說著，他拍了拍手上的煙灰：“走吧，咱們進去干活兒吧?！?/br>
    即使要撤銷關閉，也要站好最后一班崗。

    因為曹師傅這個突然的小道消息，林舒整個上午都有點心不在焉的。張大姐看到了還過來關心的問是不是林舒的身體不太舒服，要不要休息。

    好不容易熬過這一天，下班的時候，曹師傅又拍了拍林舒的衣角讓她想清楚將來怎么辦。

    他自己已經是半截身子埋進黃土的年紀了，兒子也進了部隊閨女也嫁了人，隨便到哪兒再干兩年拿點錢就行了，但是林舒和大食堂的其他人不一樣，她們都還年輕，不是像他一樣咋這都行。大食堂的員工少說也有十來個，要是黃了，這十來個就得回家了。

    也不是隊里不給安置，而是這大食堂的正式工本身就不算多，搭上林舒也就四五個。林舒還是被破格提上來的。

    林舒整個的一下午都是憂心忡忡的，接小宋遠回家的時候，宋遠都能看得出來，因此小孩兒格外的乖巧，就怕招了林舒的嫌棄。

    回家之后做給楊青的小店的點心，林舒也還是擔心的不得了。

    恰好是分成的日子，傍晚的時候楊青拿過來給林舒的分紅錢，也明顯的察覺的了林舒的憂心忡忡。

    在她心里，林舒一向安靜而且平和，能把心思這么明顯的寫在臉上的時候，實在是極其少見的，起碼她之前就沒怎么看到過。

    “你這是怎么了，見了錢還不高興啊，瞧瞧這眉頭皺的，又怎么了？”

    這回楊青拿了一個月的分成錢，大紅色的票子，一百多塊錢呢。楊青自己都驚訝能掙這么多錢，數錢的時候笑的可高興了只是放到林舒手里對方只是淡淡的收起來，連個笑模樣都沒有露出來。

    “我聽說咱們外面的大食堂要關了?！?/br>
    林舒揉著面團對楊青說。

    楊青從林舒的案板上抓了一把花生，邊吃邊說：“嗯，八九不離十?！?/br>
    她去她大姨那兒也聽說了這個事兒，只不過她聽說的事兒太多了，也就沒咋放在心上。相比這些和她八桿子打不著的事兒，她還是更關心自己開的小點兒的盈利怎么樣。楊青吃著花生，忽然間想起來，林舒好像就是在那兒上班。

    “誒，你是不是在那兒上班？”

    見林舒點頭，她又說：“要是那兒真的關了，你就過來和我開店，咱倆開它四五個分店，掙得肯定很多！回頭我就跟著你，吃香的喝辣的?！?/br>
    楊青已經開始盤算自己的商業版圖了。她就喜歡掙錢，錢多好啊，在現在，有錢啥都能干。

    林舒也知道她就是這個性子，被她逗得笑笑，卻還是憂慮。

    “我倒不是擔心我自己，我擔心的是其他人。她們能不能找見工作?！?/br>
    左右她和楊青合作開著那個小店，怎么樣都不會餓到，更何況她還有很好的手藝。主要就是大食堂那些小工。前些日子縣城里面的廠子都有一家倒閉了，工人直接下崗，找工作都特別難，有些人現在還呆在家里呢。這事兒都傳到了她們大院兒這邊來，嫂子們沒事兒在一塊洗衣服的時候還在聊呢。

    林舒都知道的事情，楊青當然不可能不清楚。不僅是廠子因為績效不好沒有活兒干直接倒閉，縣城的國營飯店也跟著蕭條了不少。本來從前只有國營飯店能吃點兒好的，那兒的服務員眼睛都長在腦袋頂上，現在外面飯店那么多，誰樂意上哪兒當孫子，隨便去一個私營飯店當大爺不好嗎。

    第45章

    “找工作這事兒肯定是算不上太難， 就是不一定能找到待遇好的?！睏钋嗷貞浟艘幌驴h城滿地的招工啟事，如是說道。

    但是那種工作待遇肯定就沒有大食堂來的好。都是些端茶倒水洗碗擦地的粗活兒，工資開的也不算太高。

    “不過你也別太早擔心了， 現在不是還沒有關嘛！大不了你帶著這群人出去單干， 不是我說，就你這手藝開個飯店， 絕對吊打旁邊的所有飯店?！睏钋嚅_導開導道。

    “我？我哪兒又那本事??！”林舒笑笑。她雖然說有手藝， 但是是真的沒有信心搞那么大。

    楊青搖搖頭：“你太不自信了。我要是有你那本事，早都干上了?！笨墒撬@不是沒有嘛。

    楊青吃完了花生，把手里的花生殼扔到了垃圾桶里，最后寬慰林舒別太早就著急，然后騎車走了。已經在外面忙忙叨叨了好多天， 要是再不回去， 她大姨她老人家肯定又要數落她，順便還要跟她媽告狀。

    雖然最后一句話只是楊青隨口一說的， 但是林舒卻是真的上了心， 要是真的沒了大食堂，她是不是真的能自個兒開一個飯店。但是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要想的太早， 沒準兒大食堂還不會關掉呢。

    只是幻想永遠是幻想， 曹師傅和林舒說要關大食堂還沒幾天呢，那紙明確的通知就過來了。通知上寫， 大食堂將在四月中旬直接關閉，會給每一個正式工五十塊錢的補助金，臨時工則是三十塊。讓她們盡早準備起來。

    于是大廚房這天變得死氣沉沉的。

    “這，怎么能關了呢？關了我上哪兒找工作去！”張大姐驚訝。

    雖然這大食堂里面的工人一半兒多都是軍嫂，可是這并不代表所有的軍嫂手里面都錢。雖然她們男人都有津貼， 但是這錢要用來養父母養孩子過日子，大多數人就靠著這工資補貼生活呢。

    ”誰說不是呢，我兒子還上學呢，這正是缺錢的時候??！”另外一個小工也跟著說。

    “就是啊，不是干的挺好的嘛！”

    說著說著，幫工的人把目光投向了曹師傅：“曹師傅，要不您幫大伙兒說說，大家都不想沒了工作??！再說了，這要是沒了工作，我們這家里不說揭不開鍋，那也差不多了??！”

    曹師傅：“你當我沒說過？現在正式通知都下來了，你們也都給自己打算打算，在外頭找個班兒上。雖說這道兒遠了點，掙得可能少了點兒，但總歸是個收入不是?！?/br>
    曹師傅都這么說了，大家當然也知道他也沒有什么辦法了。

    張大姐在林舒旁邊切菜，邊切邊和林舒說話。

    “唉，你說好好的大食堂怎么就要關了呢？”張大姐嘆氣。

    “我也不太知道?！绷质婵粗鵂t子上的火氣。

    “我這上有老下有小的，家里婆婆有病，每個月都得往回寄個十多塊，孩子還上高中，縣城高中學費貴，他還得買書啥的，就光靠我男人那點工資根本就不行。搭上我的才好點，要是沒了大食堂，可沒有這么好的工資還有地方了?！?/br>
    張大姐越算越覺得絕望。她現在在大食堂能掙將近二十塊錢一個月，加上他家男人三十的工資，也能過下去。但是沒了工作可就難了，現在這活兒也難找，尤其是這么高工資的。

    想著張大姐看了看林舒：“唉，還是像林師傅你這樣有點手藝好，你這樣的到外面怎么著都不會餓到?！倍袼齻冞@樣的，就難了。

    林舒想寬慰張大姐，卻不知道說些什么。

    ——

    大食堂下了要關閉的通知，突然間就變得閑下來了。林舒只要隔一天去一趟就好了。她和曹師傅倒班兒，一人負責一天。

    林舒已經跟曹師傅學會了很多大鍋菜的做法，而曹師傅則是跟林舒學了一些點心饅頭的做法，兩個人只要有一個人在就可以了。

    三月中旬，天氣已經慢慢的暖和過來了。

    林舒趁著閑工夫，把家里人的春裝都買回來了?，F在外面賣成衣的太多了，一抄起來一大把，她也想偷偷懶，都是買的成衣，頂多是哪里不合適會自己動一些針線活兒稍微改一點。

    林舒給宋遠買了一件軍綠色的小褂子，她總是喜歡把宋遠往年畫娃娃的方向打扮，讓他看著唇紅齒白的。林舒給大妮兒買了粉嫩嫩的格子襯衫還有現在特別流行的喇叭褲。是她和杜鵑一起挑的，兩個人買了一樣的款式，只是在顏色上略有差異，分別給了大妮兒和二妮兒。

    杜鵑只給聞南方買了一件純白色的襯衫，看到林舒幫宋文華買的好幾件休閑上衣褲子啥的，說：“你給他們買這么多干什么，他們一天天的都穿著那身衣裳，壓根兒就不碰家里的?！?/br>
    林舒把給宋文華買回來的兩件白色襯衫，一件卡其色外套還有兩條長褲疊整齊：“我就是買來給他預備著，總不可能一輩子都穿著那身衣服吧，總要出門，預備上點有備無患?！?/br>
    杜鵑直咂舌，感嘆林舒可真是太舍得了。

    不過仔細想一想，林舒現在工資加上做生意的錢，已經能達到一百五一個月了，那可是真的多，大手大腳一點也沒啥。

    疊好衣服，林舒走到屋里和孩子們一起換上新買的衣裳，她給自己挑了一件灰色的長袖連衣裙，裙子長到膝蓋，搭配上一雙黑色的小皮鞋，特別好看。宋遠和她站在一起，就算說是姐弟，估計也會有人信的。

    大妮兒二妮兒也換了衣服出來，杜鵑幫她們調整好了衣服，站在一邊欣賞：“這才是小姑娘呢，小姑娘就應該多穿點鮮嫩的顏色?！?/br>
    外屋的大門突然間嘎吱一下打開，宋文華進了門。他看到林舒的衣服，愣了一下。

    林舒穿著剛買的裙子和小皮鞋，放下了一直扎成麻花辮兒的頭發，各取了一縷放在前面，腦袋上帶了一朵一只壓在箱底的金色發卡，很好看。

    林舒則是驚訝宋文華今天為什么回來的這么早。

    要知道，今天既不是周末，也不是宋文華往常放假的日子。他平時都是早出晚歸的，這會兒才下午三點，這么早回來一點兒都不科學。

    “誒？你怎么突然回來了？”林舒往前走了幾步，站在了宋文華的眼前。

    宋文華找回意識，低頭摘下帽子：“嗯，假批下來了，就早了點?！闭f完之后還向杜鵑略略點了下頭，打了個招呼。

    林舒拽著他的衣袖，把他帶到了柜子前面，拿出剛剛被自己疊好的幾件衣服：“回來的正好，我剛才和杜鵑嫂子去買衣服了，給你買了幾件兒，你快去試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