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木逢春呆呆怔怔朝畫像的方向看著,好似呆住了一般,目光空洞洞的。 晉堯突然間就覺得那木逢春不那般可惡了。 “逢春,等來年入了春,你也到了下場童試的時候。若能直接過了院試,你便是功名在身的秀才?!绷衷氛谏衔?,看向他柔聲道:“以后要做大人,頂起門戶了?!?/br> 木逢春使勁垂低著頭,不欲讓她見到他紅紅的眼圈。 “勉力,上進,勤懇,好學。認真對待學問,用心過好日子?!?/br> 木逢春用力點了點頭。 兩個孩子離開乾清宮后,晉滁就帶她去游湖賞景。 大概是怕她心里不舒服,過后他就讓人開了國庫,從里頭挑了些珍貴的物件給那木逢春送去。 對于此事,林苑自始至終都不曾置喙半個字。 她知道有些事不是一蹴而就的。 至少,較之去年這個時候,他已經讓步了些許,最起碼還肯讓兩個孩子在她跟前多待一會。 況且如今她已漸漸看開了,只要都好好活著,其他的又算什么? 她知孩子衣食無憂、平安健康、前程坦蕩,那便足矣。 不知不覺,建元五年悄然而來。 這年夏初,木逢春的喜報傳入了宮中。 此次他一舉過了縣試、府試、院試,雖是年紀小可成績卻極為有異,被劃作廩生之列。 圣上亦不吝嗇,遣宮人送去了不少賞賜,林苑也單獨讓宮人給他送去了嘉獎品,鼓勵他繼續努力。 這年秋的時候,纏綿病榻的太上皇薨了。 誰也沒料到,因著給太上皇下葬的事,朝堂上掀起了一陣不小的風波。 起因是有朝臣諫言,請圣上追封瑞敏先長公主為太后,一并追封謚號。畢竟太上皇自是要與先長公主合葬一處,若還不追封先長公主,那名分上豈不是要落了差錯? 可晉滁卻并不打算如此。 比起太后的謚號,他相信他母妃更愿意用原來長公主的謚號。況且,他也并不打算讓他父皇與他母妃合葬,畢竟怨偶牽扯了一輩子就足矣,何必再續來生。 朝臣們對此自是激烈反對。不追封生母,不讓父母合葬,這在他們看來,簡直就是任意妄為、大逆不道了! 不少朝臣認為,甭管他們天家父子生前有何仇怨,但人死為大,太上皇這喪事上圣上總得要做的隆重體面??扇缃裼^圣上做法,別說體面了,只怕太上皇的里子都要被撕了去。 圣上為天下表率,此番作為有違世人尊崇的孝道,這令他們難以理解,也難以接受。 朝臣們就連番上奏,極力勸說。 圣上固執己見,堅決不肯退讓。 就在朝臣與圣上僵持不下的時候,那高階御座上,隨著圣上上朝兩年多的皇后娘娘,竟破天荒的不再保持沉默。 她與朝臣針鋒相對,以犀利的言辭反駁他們的觀點,堅定不移的站在圣上這邊,維護圣上的決定。 感到那御座上皇后娘娘的清冷目光,似有若無的落在他的頭頂,林侯爺便不敢再作壁上觀,只能硬著頭皮出列,力挺圣上的決定。 而后他的嫡系便也只能出列,與他一道。 本來一邊倒勸諫圣上的朝臣,此刻就出現了分歧。 御座上的皇后隨即就宣殿外候著的宮人上殿,與群臣道是,圣上的決定是在尊崇太上皇的遺愿。 至此群臣皆知,這是皇后遞來的臺階了。 這位名不見經傳的小宮人至于是不是在太上皇跟前伺候著的,還真是有待考究。不過這都不重要了,主要是有了遺愿一說,那太上皇的喪事上,最起碼面上就多少能過得去了。 這次朝堂的風波就這般散了。 太上皇最終未與先長公主合葬,棺槨單獨入了皇陵。 對于此次皇后干涉朝政,大部分人認為是她護夫心切,情急之下方失了方寸。畢竟,之前兩年她已成功營造出安分守己的賢后形象,他們早已對她不設防。 接下來的三年里,林苑在朝堂不再一味沉默,也會偶爾出聲。但她選擇出聲的時機,是每每朝臣與圣上的意見相佐時。 剛開始自會有朝臣反對,而后這些反對的朝臣就會受到來自后戚林侯爺的黨派甚至是圣上的打壓。 漸漸地,朝臣們也都想通了,皇后娘娘維護圣上而已,他們去作的什么對?倒顯得他們對圣上不滿似的。 如此,對于皇后偶爾會在朝議時候出聲,他們也逐漸習以為常了。 等到建元八年的時候,林苑就已經可以在朝堂上正常輸出自己的觀點。雖簡卻精,言之有物,有時候她的觀點也會得到部分朝臣的認可。 這一年的時候,她提議在宮里設女醫署,以方便給后妃及官眷看病。 這項提議并未受到過多的阻攔就順利通過了,一則設女醫署的確是不影響朝政的小事,二則家家皆有女眷,設立女醫署的確也是惠及了家中女眷。 宮里發出的懿旨由官員抄錄之后,快馬加鞭的發放到各州縣去。 對于懿旨上的內容,很多百姓都保有遲疑態度,且不說宮中設立的這前所未有的女醫署,就光說這選拔的條件,竟是不論年齡、身份,只要品行良好,且懂些藥理,皆可入宮參加選拔。還額外提出,有經驗的穩婆亦在其列。 這就讓人感到不可思議。 不是說將來女醫署的人是要給后妃娘娘以及達官貴人的官眷看病的嗎?那三教九流的人,如何能接觸這些貴人啊,想想都覺不敢相信。 不管世人如何懷疑思量,宮里的女醫署已經正式設立了。 經過小半年的選拔,共選出了五十個在醫術上有些天賦的女子,正式進入女醫署。 女醫署的選拔,是林苑說服了晉滁,親自參與遴選的。不過教導不由她來,而是選了太醫院里思想不太迂腐、又是婦科方面能手的兩個太醫過來,每日給她們上課。 她也不會著急放她們出來給人看病,縱是她們中有出自醫藥世家的,藥理知識豐富,可她亦要她們經過少說一年的系統學習,再等成功通過了考核方可算正式女醫。 乾清宮里,晉滁坐在爐邊,正頗為閑適的煮著茶水。見她回來了,就招招手讓她過來喝茶。 林苑將斗篷遞給宮人,笑著過去。 這些年來,他的情緒一年比一年穩定,對她的掌控與桎梏也漸漸放松。譬如如今,他可以允許她脫離他的視線范圍,給她喘息的空間,再譬如偶爾他也允許她出宮去木府,看望逢春。 有時候想想剛回宮時,他那對她施行的那些令人窒息的桎梏手段,她都覺得恍似做夢一般。 若是當初她沒有跳出那局限,沒有搏得這一線生機,現在的她會如何? 她不敢想。 建元九年,木逢春金榜題名,成為史上最年輕的狀元郎。身披紅花騎馬繞街的時候,年輕俊秀的狀元郎成為京城一道靚麗的風景。 同年,木逢春入翰林院為官。 同年,太子入朝聽政。 亦是同年,皇后力排眾議,給太醫署女醫設立品級。 第110章 十年間 象征皇權的朝堂上, 朝臣們按次序上奏國事,君王有條不紊的下達各項決策。若遇難斷之處,就會與朝臣幾番商議, 最后定下最有利的決策。 這樣的朝廷看起來君臣和諧, 政治清明,若不出意外, 晉家王朝必會長治久安。 太子坐在臺階下首那單獨為他準備的椅子上, 看著眼前君臣相佐的畫面,不免就失神的想到前世。 的確是大不一樣了。 他不由將目光望向群臣的方向。 如今的朝臣們,可以侃侃而談,甚至可以為了某項決策與君王而幾番爭辯。他們有著朝臣應有的尊嚴,御座上的君王也有上位者的寬和, 這與前世真是迥然不同了。 這般, 挺好。 直至此刻,他方真正覺得, 晉朝的國運是真的扭轉了。他們所有人的命運, 也都改變了。 他又不由將目光投向隊伍里的木逢春。 那少年及第的狀元郎俊俏出彩,與前世別無二致。 下一刻他又不免將目光偷偷朝高階的方向望去,那精雕細刻的御座上, 除了坐著他的父皇, 還坐著他的母后。 她的神態模樣不再是前世的孤冷凄清,而是淡笑望向殿中, 溫和中帶著淡淡的威嚴。 這樣,也挺好。 他轉了眸再次望向群臣的方向。 建元十年,太子在宮道上偶遇了進宮來見他母后的表姐韓芳。母后與他姨母素來親近,自打建元七年的時候,她就時不時的召姨母以及表姐入宮。 他見表姐抱著孩子從軟轎中出來, 笑著與他寒暄,遂僵硬的扯了扯笑,勉強給了回應。 這些年來,他從來都是避著的,所以饒是她進宮頻繁,他們表姐弟卻一次也未見著面。 韓芳并未所查他的僵硬,畢竟雖為表姐弟,可對方身份尊貴為太子,況他們之間見面次數屈指可數,感情頗為生疏,對她不熱絡也是正常。 兩人寒暄過后,就各自啟程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等走的遠了,太子不由回頭望了眼,恍惚間眼前好像又浮現了,她憐惜抱著他,撫著他腦袋氣勢十足的說別怕的場景。 那時候表姐多疼他啊,以致于后來他如何都想不明白,他們相依為命了那么多年,為何木逢春一來,她卻舍得放棄他而選木逢春呢。 腦中又突然浮現她最后那怨恨的一眼。 饒是今時今日,他也忘不掉她目光里對他的那種刻骨的恨意。 他抬袖擦了擦眼,轉了頭來,逼自己不再回頭去看那頂軟轎。 罷了,想那么多又何必,總歸今世不同了。 縱他們之間不再有過多交集,可她依舊能笑的美麗明艷。只要她能過得舒心快樂,這就成了。 聽說,她與她夫君琴瑟和鳴,恩愛非常,羨煞旁人。成婚不過一年就生了兒子,生的兒子也十分聰慧,這才不過一周歲,就能口齒清晰的喊人了。 他加快了步子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心里在酸澀的同時,卻又稍微有些安慰的想,這一世她雖不屬于他,可也同樣不屬于那木逢春。 如此一想,倒也覺得好受了些。 “我入宮的時候恰見到了太子表弟了。多年未見,太子都長這般高了?!?/br> 鳳鸞宮里,韓芳笑著抬手比劃著。 望著跟前簡單穿著常服,卻難掩風華的姨母,她不免真心覺得,歲月當真帶不走她姨母美貌的半分,反倒隨著時光的推移,給她姨母增添了不少歲月沉淀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