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林苑噌的踉蹌起身。 這次換她渾身發抖,眼圈發紅。 “你說……什么?!” 晉滁沉聲道:“太子后院沒名沒分的養著個罪臣遺孀,外頭總會有些流言蜚語四下瘋傳,實在有損孤的名譽。倒還不如直接過了明路,縱有一時嘩然,可既已名正言順,那些非議之言總會慢慢平息下來?!?/br> “我們當日可是說好的……” “說好什么?!彼敛涣羟榈慕財嗨脑?,不顧她幾欲崩潰的神色,繼續冷聲道:“孤是答應了你十年,可未曾答應,讓你不清不楚的待在太子府十年?!?/br> “你休想,我不答應!” “信不信,孤有一萬種法子讓你應?!?/br> 林苑的身體搖搖欲墜,整個人如墮冰窖。 “你是不是,是不是從未打算放過我?”她死死盯著他,雙手發顫:“你說應我的那十年,可是緩兵之計?” 一旦有了名分,她怎么還能走啊,便是為了皇家顏面,那時候的他以及那些朝臣們,也不可能讓她活著離開京城。 晉滁沉下眸來:“世道艱險,你一孤身女子……” 話未盡,林苑已經抄起桌上的茶壺猛地擲向他。 “你為何就要對我逼迫至此!”她心中那長久以來緊繃的弦轟然斷裂,好似支撐的力于這一瞬間驟然被人撤走,整個人剎那間無力癱倒于地。 “我已退無可退了,你為何還不肯放過?你何必呢,何必,便是讓我見絲光也好啊……” 她流著淚哽咽難言,慘白的臉龐盡是蒼涼。 鳳陽公主說他待她尚有情意,簡直是可笑至極。 世間哪有這般的情愛啊,攫取,掠奪,不給人留絲毫的喘息余地,簡直恨不得能將對方逼至死地。 這哪里是愛,只是內心的執念作祟。 為了心頭的那點執念,他枉顧旁人的感受,只會圈養她,占有她,直至將她變成他的所有物,再也逃離不出他的掌控。 她忍不住抬眸看他,透過模糊的淚水看向那高大強悍,卻涼薄自私的人。 “你這般心狠手辣的待我,可曾生過片刻的憐憫?” 晉滁被她這戚然的模樣攪得胸口悶痛。他略過她的問話不答,卻只道:“答應你的自然作數,十年后你若要走,隨你便是?!?/br> 林苑搖頭哽咽不言。 她已看透他涼薄本質,哪里再肯信他。 “那時候你人老珠黃,還當孤缺了你不成?!彼林樃┥砣シ鏊骸叭舨恍?,孤令人拿紙筆,立書為證?!?/br> 林苑的手指摳進他的臂膀中,死死盯著他:“你同樣也應下了不再碰我,可也能作數?” 晉滁深喘口氣,而后一用力將她從地上抱了起來,放她在椅上。 “來人,端紙筆來?!?/br> 待仆從鋪紙研墨完畢,他執了筆蘸了墨汁,只是在落筆前,沉眸看向她。 “孤給你承諾,可孤給的名分,你也必須接著??沙??” 林苑這會稍微緩過神來。她抬袖擦凈了面上殘淚,而后眸光落向案上的空白紙張。 她何嘗不知,他的承諾將來作不作數其實也未曾可知。 只是事到如今,她手中沒有任何籌碼,除了相信他那僅存的良知,也實在沒有旁的辦法。 她也是存著絲希望,他既肯落字為證,那應是肯守諾的。畢竟將來他是要做皇帝的,落字蓋印,來日這字證亦可算圣旨了。 咬咬牙頷首,她抬著略微紅腫的眼眶,定定看他:“我應下,但愿你也能信守承諾?!?/br> 晉滁看她,她那雙被淚水浸濕的眸子尚帶些水意,此刻正懇切,惶然,卻又難掩驚怕的望著他。 如一只無家可歸,惶惶焉的麋鹿般。 ‘別怕’二字滾動于喉間,最終咽下。 他沉下眸來,提筆書寫,按照她的所求立了字據,末尾附了名諱。 落筆之后,他邀她上前查看。 林苑從頭看到尾,抿了抿唇后,道了句:“還未蓋章?!?/br> 晉滁這會卻氣笑了:“成,孤今個還不給你上私章了,直接落太子寶印?!?/br> 語罷,朝外厲喝:“田喜,去拿孤的寶印來!” 林苑對他的隱約的怒氣絲毫不為所動,堅持等那紙張落了太子印,這方肯將那紙給接過。 晉滁將太子寶印遞給田喜,看向她冷笑道:“這回可放心了?” 林苑沒吱聲,只托了那紙張去窗前的案上晾著。 “今個你就去長平侯府吧?!?/br> 林苑冷不丁聽了他這話,頓時驚得回眸看他。 晉滁未看她,兀自斟茶喝過,方道:“若不想去長平侯府也成,你就去韓國公府。待孤算好了良辰吉日,就過去迎你?!?/br> 她沒忍住問了句:“不是良娣嗎?” 如何還要迎?尤其是她如今這身份,不應直接給了名分就已了事? 晉滁沉聲道:“孤喜歡熱鬧,喜事從來要大cao大辦。你就告訴孤,是要去長平侯府,還是要去韓國公府?!?/br> 林苑還有很多問題想問,可見他面上已浮了不耐,遂就不問了,只低聲回道:“長平侯府?!?/br> 第69章 可是不將孤放在眼里…… 長平侯府的三扇烏頭門大敞, 府上世子林昌盛候在門外,遠遠的見了太子府上的馬車,深吸口氣后, 就強扯開笑臉迎了上去。 黑色漆底、車頂四脊豎紅色五鳳的華麗馬車緩緩??吭诟?。 車身垂下的金色瓔珞一晃, 那簾幔就從內被人揭開,首先跳下車來的是面白無須的太監, 模樣看似是個和氣的。 林昌盛作為朝中官員經常行走于前朝, 如何能不認得東宮的掌事太監田喜田公公? 臉色微微一變。他倒沒料到,他小妹此次回來,太子竟派了自個的心腹奴才親自護送。 他趕緊趨前過去打招呼。 “田公公……” 田喜似是沒見著趨步前來的林昌盛,持著拂塵朝向馬車方向,正細聲細氣的對著那些奴才一疊聲的囑咐。 “傘呢?快緊湊點打上, 一會主子出來受了風, 你們哪個擔待的起?!?/br> “步幔都扯上。還有馬凳,怎么還不快擺上?” “杵著干什么?沒眼色的東西, 還不去后頭馬車清點清點東西, 看看主子可還缺些什么?!?/br> 林昌盛尷尬的立在一旁。 田喜這會似突然瞧見他了,喲了聲。 “哎喲瞧我,讓這些個不長眼色的奴才氣昏了頭, 一時竟沒瞧見林世子在這?!?/br> 林昌盛忙行禮道:“是在下的不是, 竟不知田公公踏足寒舍,有失遠迎, 還望您千萬海涵?!?/br> 田喜朝迎候的區區幾人那隨意掃了眼,而后皮笑rou不笑道:“這話如何說的,咱家就一奴才,奉太子爺令隨良娣娘娘回府小住幾日。您吶,便是遠迎, 迎的也不應是咱家不是?” 這話里的軟中帶硬林昌盛如何聽不出。 他的臉色不由一陣紅一陣白。 有失遠迎的,自是指長平侯府的主事人。 田喜特意搬出太子爺,不僅指他們府上怠慢了未來的良娣,也無不是在暗指他們,將太子爺也一并輕慢了。 “父親他近來身體有恙,他……” 林昌盛急忙想要解釋,可田喜此時已經轉過了身去,親自去揭了車簾,而后身體自然躬著,請里頭的人出來。 兩個婆子扶著個穿著金絲纏枝花邊斗篷的女子出來。面容清雅,雙眸姻靜,依稀似是從前的模樣,可又比從前多了些冷淡疏離。 林苑輕踩著馬凳下了車,仿佛未見一旁人那欲言又止的模樣,略一頷首后就從斗篷里伸出手來重新戴好兜帽,而后垂眸往府內微步走去。 林昌盛望著那清瘦離去的背影,嘴唇動了動,卻終究沒能將‘小妹’二字喚出口。 田喜讓那些下人忙都跟上。 “對了林世子,府上暖轎備了嗎?” 林昌盛回了神來,趕緊應道:“備了,早就備好了?!?/br> 田喜又問:“良娣娘娘的屋子,可打掃好了?”不等對方回答,他卻又自責道:“也是事情趕得急,否則咱家必定提前過來,親自帶人收拾,也就不勞煩您府上了?!?/br> 這話聽得林昌盛大驚,連聲道不勞煩。 田喜沒再說什么,撩起拂塵,就提步進了府里。 林昌盛心緒不寧的跟了上去。暗里已派了小廝,趕緊將這里的事稟了他父親。 他內心是希望父親能夠出面,將這關系緩和一二。 沒聽那田公公言語間無不暗示他們府上慢待了那良娣娘娘。只怕再耽擱下去,真要坐實了這怠慢之名,一旦被太子得知,那真是少不得會被太子給記恨上。 今早那忠勇侯府因何吃了掛落,那三房因何落了大難,京城里的這些世家大戶哪個不知,哪個不曉? 沒見事情一出,那些世家們紛紛嚴厲約束家中子弟,不許再對太子的私事隨意妄言。 想到這,他內心有些復雜。 他也沒料到,太子竟肯為他小妹做這些。 更沒料到,太子竟還要給他小妹名分。 今日東宮來人傳話時,他跟父親都幾乎以為是聽差了,饒是如今親自迎了人來,他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畢竟他小妹是罪臣遺孀的身份,還入過教坊。 能脫了賤籍他們都覺難得,如何想到,她竟還能在東宮立足,落得個實打實的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