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鳳陽公主口中嗔怪,伸手虛扶著令她起身。 上挑的美眸在那染了泥沙的裙擺處不著痕跡的掃過,而她看向田喜,輕蹙了眉:“田公公,本宮對林夫人一見如故,若是有那些奴才敢輕視怠慢了夫人,本宮是絕不依的?!?/br> 田喜自不好回答,只口中連聲道不敢。 林苑只能開口解釋了聲:“殿下誤會了,是我喜歡擺弄這些草藥,不用旁人插手的?!?/br> 鳳陽就將目光投向廊檐外的小園子里,微詫道:“我還當是種了些奇花異草呢。哦對了,從前似乎是聽誰提起過,你還學過幾年醫術?!?/br> “談不上醫術,只是學過粗淺的配藥?!?/br> “那也著實了不得?!?/br> 秋風乍起,吹得環佩叮咚作響。 田喜遂建議說:“天這會冷了,兩位主子不妨進屋去,喝口熱茶暖暖先?” 鳳陽抬手扶過發上的步搖,笑問林苑:“夫人不嫌打攪吧?” 林苑就輕聲道了句不會。 鳳陽熱絡的上前挽過她的手,邊朝屋內走邊打量著她笑道:“昔年公侯命婦入宮朝見時,我在高臺上也遠遠見過你幾回,當時便覺夫人溫婉柔美,見之可親。不過當時礙于宮妃身份,倒也不便與你多有親近?!?/br> 抬腳跨過門檻,鳳陽嘆道:“沒想到兜兜轉轉的,到頭來與你竟成了自家人了。你說,緣分這東西,奇不奇妙?” 屋內燒著地龍溫暖如春。 剛踏進屋,鳳陽便覺一股暖意迎面而來,讓她忍不住舒適的松懈了身體。略抬眸環顧打量,屋內陳設擺件皆是難得見的上品,博古架上的稀奇古玩炫彩奪目,各有特色,有些她略有眼熟應是出自國庫珍品,有些珍奇的連她都未曾見過,不過瞧那流光溢彩的模樣應是價值不菲。 鳳陽的目光又從那七彩鮫綃上掠過。 昔年宮妃珍而藏之的封賞物,到了這里,倒奢侈到可以用作窗簾帷幔的地步。 她不著痕跡的收回了眸光,凈過手后,就由嬤嬤攙著緩緩到桌前坐下,而后和善笑看著屋內伺候的婆子,周到細致的給那林苑換干凈衣物與緞鞋。 林苑收拾妥當后,也來到桌前,與鳳陽公主相對而坐。 下人們端著黑漆茶盤上來,擺了果品,上了熱茶,而后躬身退下。 鳳陽公主端過茶杯潤舌,品過一口后面容上卻浮現詫色。又仔細往茶湯上瞧過,而后不知什么意味的輕嘆了聲:“每年上供的這壽眉還不足斤,可想而知能分到太子這的能有多少了。這壽眉只怕是太子自己都沒舍得喝,就一概送到了夫人這里了罷?!?/br> 林苑未答言,只握著發燙的杯身,眼睫低垂,似在看那澄亮的茶湯。 鳳陽看她:“太子待你也算真心實意了。至今還記得昔年他幾次三番求到我宮門前,懇請我能去乾清宮為他說媒,聘你為婦?!?/br> 說到這,她頓了下,方道:“你大概不知,太子性情孤傲,從小到大是從不肯低頭的。那還是我第一次見他肯放下身段來求人,只為了跟你結這段姻緣,現在想來猶是讓我感慨??上г旎?,那時你父親已經將你定給了符家,圣上不允他,我也無計可施?!?/br> “不過大概也是天賜良緣,你瞧,兜兜轉轉這些年,你到底還是成了太子的人。這也算是,好事多磨吧?!?/br> 鳳陽說完后就不動聲色的端詳著她,似想看對方是否有松動的神色??蓪Ψ剿坪鯇λ倪@番話并未有反應,依舊沉靜著眉眼,端著茶杯兀自安靜坐著。 她心里略過些失望。不過轉念一想,若當真容易說動的話,太子也不會特意尋她過來當說客了。 “我總覺得你似有怏怏之色,可是在太子這里過得不甚順意?” 面對鳳陽試探的發問,林苑終是抬了眉眼看向對方。 “若殿下是為太子來做說客的,那就不必了?!?/br> 嗓音輕緩柔和,可說出的話卻異常堅定剛硬,毫不留情面的將鳳陽要說勸的話徑直阻了回去。 鳳陽一口氣噎在喉中,要上不上,要下不下。 “你這是在跟自己較勁,跟自個過不去?!?/br> 忍著被人拂了臉面的不虞,鳳陽耐著性子繼續說勸:“我知你心中芥蒂。一夕之間夫亡子喪,家破人亡,你也流落教坊零落成泥。落得這般處境,你心里對太子有恨嫌也在所難免?!?/br> “可是再恨又有何用?你怨,你恨,你夫婿跟兒子可就能重新活過來?” 說到這句話時,鳳陽卻臉色微變,心中騰起了股莫名的焦躁來。 她忍不住再次看向對面的人,看似溫柔和順,實則油鹽不進,不肯聽人勸進分毫。 她不免在想,扒著過往不放又有何用? 恨是這世上最無用的東西。 “林夫人,你可知我兒是如何沒的?” 鳳陽陡然轉的話題讓林苑反應了一下。 昔年的皇太子驟然薨逝,有傳言說是四皇子所為,有傳言道是五皇子嫁禍,眾說紛紜,誰也沒得出個定論來。 “我兒命苦,做了旁人上位的踏腳石?!?/br> 面對林苑投來的目光,鳳陽端過茶杯將余下的茶水喝了,而后方淡聲道:“他的命,可以做師出的名?!?/br> 這話就讓林苑當即就明白過來了。 昔日的皇太子,竟是被晉家人給取了性命! “我養了十多年的骨rou就這么沒了,你是不是覺得我心中得恨得要死,至死不能忘懷?!?/br> 鳳陽起了身,緩步來到窗前,抬手微微開了窗屜,而后回頭看向林苑。 “開始我也恨,如你一般不能釋懷??珊髞砦揖桶l現,怨恨除了折磨自己外,其實一點用處也沒有。事已至此,又何不看開一些?!?/br> 她輕嘆:“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諸如怨與恨的情感,也會隨之慢慢消淡的。逝去的已經無法挽回,既改變不了,那何不放眼將來。人總是要另尋希望的?!?/br> “太子的確是托我來做說客,希望能規勸你一二??扇缃褚娏四?,倒好似見了同病相憐之人,倒是真心實意想要勸你幾句?!?/br> 鳳陽自嘲笑了聲,而后看著她語重心長道:“你應看得出來,太子至今待你還有情,若你能拋開那些過往,邁了那坎往前走一步,等待你的必定是康莊大道?!?/br> “你好好想想,是依從了太子,換得自己一生順遂,也能為你家族謀些好處為好,還是繼續抗拒著太子,最終消磨了他最后的那絲情分,讓自己落得個下場凄慘,讓家族也隨之受罪的好?!?/br> “我若是你,定會讓自己過得容易些。人生苦短,自擾自苦又是何必?!?/br> 太子下了朝后,直接拜訪鳳陽公主府。 鳳陽親自將他迎入府內。 “她如何反應?” 鳳陽從托盤里提起茶壺,給對方沏了杯茶。 “這事可急不得。太子想想,你那多少手段都輪番使上了,懷柔的用了,狠硬的也用了,她待你還不是不假辭色?” 鳳陽道:“從前我與她素無交集,她難免就對我多了幾分警惕與排斥。不過日后多與她接觸幾回,待熟稔些,相信她應也能聽進去勸?!?/br> 晉滁本也料定她定不會輕易妥協,如今聽得鳳陽果真這般說來,倒也不覺得意外,只是難掩失望罷了。 指腹撫著杯沿摩挲,他笑著道了句:“讓姑母受累了?!?/br> “自家姑侄何必說這些見外話?!?/br> 鳳陽道了聲。喝口茶后,遲疑著道:“近來駙馬與我說了些外頭的閑言碎語……太子也知的,駙馬他就愿意流連那些三教九流之地,難免就能聽到些污言穢語來?!?/br> 晉滁當即反應到所謂閑言碎語是指什么。 鳳陽見他驟然沉下的神色,只大概說了駙馬常去的幾個地方,便不再開口了。 第67章 看出什么來 數個模樣打扮皆不打眼的漢子, 從鎮南王府后門出來后,就迅速沒入市井,分散去了京城內的酒肆賭坊勾欄院等三教九流之地。 入夜, 府上的后門再次打開, 外頭進來的人悄無聲息的去了后殿。 晉滁猛推開窗屜,讓外頭的深秋夜風掃來, 刮散些他內心幾欲瘋起的殺念。 殿外夜色濃重, 月影移墻。 對面廂房已早早熄了燈,昏昏暗暗的一片,不見溫暖氤氳的燈光,也不見窗邊倒映的清瘦剪影。 案上紅燈搖曳,晃動在他那情緒不明的面容上, 照的他側邊臉上一片殘紅。 “碎嘴的還有那忠勇侯府的人?” 太子冷不丁的沉聲發問, 卻讓田喜心頭猛地一跳。 饒是這話里的語氣沒有太多情緒,可他主子既然單獨將人挑出來, 那就意味著不想善罷甘休了。 “是忠勇侯府三房的庶五子?!?/br> 田喜低聲回過話后就斂聲屏氣的立那。 果不其然, 他話剛落,就聽太子冷笑了聲。 “看來平日里,他們府上沒少非議孤。否則, 也不會連區區個庶子, 都敢在外頭對孤的私事指手畫腳,張狂妄言?!?/br> 田喜愈發躬身, 沒敢再應聲。 朝中舊臣本就不受太子待見,偏有些人不懂收斂還不明智,戳了太子的心窩子卻不自知。 瞎蹦跶的歡,殊不知這是在給自家鋪著死路。 晉滁壓著情緒的眸光方從對面那緊閉的廂房門窗上收回,轉而看向身旁的田喜。 “這些流言蜚語, 你之前可有耳聞?” 田喜的頭皮驟然一緊,驚得噗通聲就跪下來。 “奴才,奴才是不知的?!?/br> 晉滁冷冷盯視著他。 田喜頂著那駭人目光,急急解釋:“奴才這張臉,京城那些貴人們哪個不認得?遠遠見了奴才過來,各個嘴閉的就跟個葫蘆似的,那些個腌臜話哪里敢讓奴才聽半耳朵?” “真的?” 田喜忙道:“殿下明鑒,奴才待您忠心耿耿,斷不敢欺瞞殿下半句,實在是不知外頭那些……” 話未說完肩膀猛地一痛,卻是被人給狠辣的踹了腳。 田喜嘶了聲,卻沒敢痛呼,反應過來后就一骨碌爬起,戰戰兢兢的跪伏于地。 “田喜,你什么時候學會對孤撒謊了?!?/br> “奴才……錯了?!?/br> 田喜不敢再隱瞞,抖索著如實道:“奴才之前隨殿下去教坊時,有那么幾回因要囑咐鴇母事情,就在教坊里耽擱了些時間。里頭尋歡的客人大概是當奴才們都隨著殿下離開了,遂就交頭接耳的議論起來,有時候聲大了,奴才難免就能隱約聽到些……” 頂著上面愈發冷厲的目光,田喜只能硬著頭皮接著道:“大多也是市井里流傳謠傳的那些話,譬如對夫人品頭論足的,還有詆毀夫人德行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