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她知道,她上前勸說也是無濟于事。 這是鄭氏的道,也是符家滿門的道。 她無法阻止。 這一日,符家滿門命喪于此。 這一日,林苑的眼淚像失控了般,止都止不住。 她單手蒙著眼睛癱坐在桂樹前,回想著在符家與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歡喜的,悲傷的,爭執的,快樂的,笑鬧的……明明那些往事好似昨日,歷歷在目,為何轉瞬間就成了此刻家破人亡的慘景。 林苑忍不住痛哭失聲。 這世道啊,為何可以這般殘忍。 不知何時,院子里變得一片死寂。 沒有椅子倒地的聲音,沒有下人哀嚎的聲音,也匕首劃破頸項的聲音……唯獨長風掃過落葉,發出擦地的嘩啦聲。 林苑渾身陡然一顫,而后手心死死攥住粗糙的樹干,抖著雙腿站了起來。僵硬的扭過頭看向那死寂的屋內,而后瘋似的趔趄沖了進去。 “婆婆——” “弟妹——” 悲戚的大哭聲傳的很遠,卻傳不到遠在城墻上誓死抗敵的官員耳中。 見到晉軍蜂擁上城墻,符居敬知大勢已去,遂仰天大笑。 “符某上不愧天,下不愧地,中不愧君王百姓!死后亦不愧泉下翁!符某縱死無悔!” 說完拔劍自刎,血濺城頭。 晉滁的親兵見了,忍不住道:“將軍這……” “由他?!闭Z罷,挾戟驟馬,高聲大喝:“眾將士聽令,隨我殺進城中!” “諾??!” 旌旗蔽日,塵土遮天。 百萬大軍攻入京城,宛若天摧地塌,岳撼山崩。 京城大亂。 京中百姓有躲在家中閉門不出的,也有拖家帶口想趁亂逃出京城的,街面亂哄哄成一片,兒喚爹娘聲,爹娘喚兒聲入耳不絕。 穿著身粗布葛衣做平民打扮的林苑踉蹌的往出城的方向走。 然而她大病初愈,身虛體弱,剛走過長街時就已經喉嚨生煙,雙腿抖得邁不開步來。 她忍不住環顧四望,也希望能僥幸找輛馬車搭上,可如今急于出城的人那都是拼命的架勢,馬車呼嘯疾馳連撞著人都不停。 稍作歇息后,林苑就只能咬牙繼續前行。 她要出城,她要奔出條活路來。 第36章 夕陽似血 夕陽將落, 照的半空殷紅似血。 林苑勉強使勁睜了睜被汗水糊住的雙眸,喘著氣往前方眺望。 五門道城樓那高高的綠琉璃瓦歇山頂還是那么遠,明明她跑了這么久, 走了這么遠的路, 可仰眸朝那城樓處眺望過去,卻依舊覺得那璀璨的琉璃瓦好似遠在天際邊, 遠的讓她永遠也跑不到盡頭。 城樓離她那么遠, 偏那震耳欲聾的殺喊聲卻離她越來越近了。 金鼓齊鳴,喊聲大舉,還有那轟隆踏地的馬蹄聲,猶如江翻海沸,聽的人渾身的每一處都在顫栗。 這時候身后有奔逃的百姓撞了她一下, 她雙腿猛地一抖, 差點一頭栽倒于前方的巨石上。好在及時抓住旁邊的樹干,這方勉強穩住羸弱無力的身體。 林苑疲憊的抬眸望了望遙遠的城樓, 又環顧四望周圍那兵荒馬亂的場景, 想著自己這孱弱殘軀,突然間心中騰起了些悲意。 她真能逃出嗎? 天就要黑了,叛軍入城待整頓之后只怕就要四處搜人, 她真的能在此之前逃出城去嗎? 她沒有信心。 雙眸蒙上了一層灰暗, 整個人好似落了層生機。 耳邊盡是金戈鐵馬之音,入目四望, 除了倉皇出逃的百姓,就是遍地的尸體。有被馬踏而亡的,有被流矢擊中的,還有被人砍殺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林苑驚顫的瞥見了不遠處那死在橋頭上的孩童。 三四歲的模樣, 生的玉雪可愛。 大概是兵荒馬亂逃命時候,不慎被摔折或踩踏致死。他軟軟的倒在那,眼睛卻還睜著,好似還在尋他的娘親。 她的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 亂世中這般命運的孩子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后一個。 那她的瑞哥呢?可能平安無恙的走這一路程? 她不知道。 捂了捂懷里的銀鐲子,林苑閉眸咬牙用力的緩口氣,而后抬手擦干了淚。 還沒確定瑞哥是否安好,她哪里能安心去死。 逼自己提了口氣繼續前行。 只是在路過那孩童時,她到底沒忍心,還是艱難的蹲下了身體,抬手幫他闔上了雙眼。 金戈鐵馬的殺伐聲由遠及近,震耳欲聾,猶似近在耳邊。 林苑驚懼回頭去望,就見遠處塵頭蔽日,馬聲嘯嘯。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廝殺聲,那交戰的雙方由遠及近,她便也能勉強看清,是那宛如黑色洪流的黑甲兵,正在追殺一隊殘兵。 是叛軍!叛軍來了! 手腳煞涼了瞬后,她驚恐交加的就要起身逃命。 卻就在將起的那剎,她眸光不期略過那軟軟的孩童時,猛地頓住。而后她迅速俯身,顫抖的將地上的孩童抱了起來。 黑甲兵中那揮戟大殺四方的大將本是無意朝前方掃過,卻在收眸的一瞬猛地又迅速朝前方盯過,高大的身體剎那間僵了瞬。 狹長的眸閃過冰冷的意味。隨即他冷厲呼喝一聲,撥轉馬頭,挾戟驟馬,朝那趔趄奔逃的孱弱身影疾馳而去。 聽得身后似有馬蹄聲朝她的方向奔來,林苑驚恐的回頭倉促看過,但見一隊黑甲兵兇神惡煞的疾馳而來,戰馬覆身甲,將士覆鎧甲,束著臂甲臂褠,揚著森森長矛,舉著滴血長刀,殺氣鋪天蓋地。 林苑腦中一片空白。 只余一個念頭,她活不成了。 不知是怎么奔上的橋面,她抱著孩子踉踉蹌蹌的往前跑,不知要跑向何方,也不知每踏出的一步是生路,還是死地。 橋面寬敞,從前是座橋市。 叛軍未破城的時候,這里兩側擺滿了浮鋪,小販們在此鬻饃賣酒,和面煮茶,游人如織,人來人往的十分熱鬧。 每逢佳節時分,熱鬧更甚。 從前的時候,林苑也抱著瑞哥來過幾回,還給他買過風車與花燈。 只是今時今日,再踏上此橋時候,卻不復往日悠閑愜意,卻是慌亂奔逃,無退路,亦無前路。 身后馬蹄聲越來越近,林苑口舌生煙,力氣用盡,呼出的每口氣都撕扯的心肺劇痛。 她知道,她跑不動了,也逃不掉了。 亦知,她的死期怕是也至了。 不由蒼白著臉慘笑一聲。果真是高估了自己,拼了命卻到底也沒能掙出條活路來。 不過能為瑞哥多爭取些時日來,倒也瞑目了。 顫手伸進懷里,她掏出那珍藏的銀鐲子來,摸索著孩子的手腕戴了上去,在身后那梟鳴的馬蹄聲越過她前,拼盡最后一絲口氣沖向橋欄,抱著孩子翻身躍下了長橋。 晉滁猛地勒馬停住。 橋下,是深不見底的湖水。 正值兵荒,不見船只,人跟孩子落下,宛若一顆石子落入了平靜的湖面,不見掙扎的痕跡,只有漾開的水紋從落入出往外而去。而那落水的人很快就沉入冰涼的湖水中,轉瞬就要沒了蹤影。 他繃著下頜,洶涌翻滾著某些情緒的眸底深處,盡是她縱身一躍的瘦薄背影。 孱弱,單薄,無力,宛若那瀕死的蝶。 “撈人?!?/br> 晉滁盯著那湖水一處,兜鍪下的面容不辨情緒。 身后黑甲兵紛紛下馬,脫了鎧衣盔甲,跳湖撈人。 寒冬時分,湖水刺骨冰冷。 當黑甲兵將林苑撈上湖面時,她全身凍得已沒了知覺,且口鼻嗆了水呼吸不暢,整個人半昏半迷。 雖是如此,可湖面上那猛竄入鼻間的冰涼空氣,與湖中那灌入口鼻的冰涼湖水明顯不同,饒是她半昏著,卻也有絲清醒的認知,她被人營救了上來。 心下不由苦笑,這是不想讓她死的痛快嗎? 昏昏沉沉被人拖上岸時,她耳旁突然傳入一似陌生似熟悉的令聲:“上岸?!?/br> 她隱約覺得奇怪,她既已被人拖上岸,那此刻那人喝令上岸,又是為哪般……她猛地一咳,吐出了些水來,拼力睜開眼睛的同時,駭然的往湖中看去。 她是抱著孩子跳湖的! 此刻那些本還在湖中撈人的黑甲兵陸陸續續的上了岸,空著雙手,不見孩子的身影。 再望湖面,漸漸恢復了平靜。 林苑一下子冷的渾身發抖。 瑞哥,瑞哥…… 若瑞哥沒走成,這就是他的結局。 “瑞哥——”她凄厲的哭道,揮打開兩邊拉她的兵士,掙扎著就要撲騰著蹚進湖里。 她不敢想象,不敢想象,這要換作是瑞哥,她會不會當場瘋掉。倒還不如先一刀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