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晉滁不免微微動容了神色,有些愧疚道:“是臣讓皇舅為難了?!?/br> 圣上緩了神色,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區區一個女子罷了,不值當你賠上名聲,跟地位。其他世家皆有好顏色的閨秀,你挑挑看,看中哪家,朕這回一定應你?!?/br> 晉滁搖搖頭:“臣不要?!?/br> “你……” “皇舅莫要誤會,臣對那林家小姐的情分早已淡了,先前只是有幾分不甘心在作祟罷了?!睍x滁抬眸一笑,說的輕松恣肆:“臣之所以不應圣上所提,只是因臣想通了,世上花色千般好,臣尚未熱鬧的夠,暫不想過早成家?!?/br> 圣上不贊同:“你都及弱冠了,該成家了。即便成了家,也不耽誤你納美不是?!?/br> 晉滁挑眉笑道:“那不成,成家之后到底會受些約束。圣上知道臣的,素來放誕不羈慣了,哪里肯受那管束,著實令人不耐?!?/br> “皇舅行行好,就依了臣罷?!?/br> 第24章 大婚(一) 林苑回來后,連做了好幾宿的噩夢。 夢里皆是晉滁那張帶血的臉,他一遍又一遍的問她,為什么要殺他。 每每自噩夢中醒來,她皆是滿身冷汗,驚悸不已。 陶氏心疼她,特意將去年宮里頭賜下的百合宮香拿到她房里,讓人每夜里都點上,望她能安睡些。 林苑也怕自己落下心結,白日的時候就或是繡蓋頭,或是去院子賞賞雪景,多轉移些注意力,逼自己不再多去想那日的事。 好在幾日過后,她總算從那件事緩了過來,夜里也能安枕到天明,而不是噩夢連連了。 春杏那日受寒又受驚,回來后就頭痛發熱,咽喉腫塞,至今還未好的利索。 提起那日的事,春杏也怕的不成。當時在轎中的時候她就隱約察覺到不對,她讓人停轎,可沒成想那些轎夫反而加快了腳程,越走越快,當即就嚇得她六神無主。剛掀了轎簾想要喊人救命,不成想后頸一痛,卻是被人當場給敲暈了過去。 一直待被江府的人送回來后,她才知道發生了何事。 “還好姑娘沒事?!?/br> 饒是至今,春杏仍后怕不止。 她不敢想象,若是姑娘真被那晉世子強了去,那一夜之間,京城街頭巷尾關于姑娘的謠言該是如何瘋起啊。若到那會,只怕長平侯府也會天翻地覆了。 “事情都過去了?,F今你只管好生養病,年后需要用著你的地方多著呢?!?/br> 春杏精神一振,不免用力點點頭。 爆竹聲中一歲除。永昌十五年的新春與往常年沒有什么不同。 燃爆竹,遞飛帖,宮中賜銀幡。 一如既往。 若說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府上因三姑娘的婚事將近,從上至下都開始緊鑼密鼓的準備了。 當家太太格外忙碌,不僅要清點陪嫁等物件,還要托人請了宮里的嬤嬤,專門來教導三姑娘婚禮當日的禮儀;林侯爺及府上的幾位公子也沒閑著,既要寫請帖,然后選個吉日送出去,又要安排婚禮當日的宴席等事宜。 冬去春來,萬物復蘇。 好似年后的日子過得格外快,不經細數,轉瞬就到了草長鶯飛的三月。 京城的三月雖不如江南般姹紫嫣紅,卻也是草木蔥蘢,萬象更新。 永昌十五年三月初十,是難得的黃道吉日,宜嫁娶、祭祀、祈福、求嗣、齋醮等,諸事皆宜。 符居敬身披大紅花騎在馬上,不時的朝街道兩旁看熱鬧的人群拱手示意。素來古板嚴肅的面龐,也因這喜慶的日子,而多了幾分溫和來。 最前方是鳴鑼開道,身后是八人抬的大紅花轎,兩旁有樂師吹吹打打,一路熱鬧的往長平侯府而去。 不少百姓也一路隨著迎親隊伍而去,最歡快的莫過于那些天真無邪的孩童了,因為這些大戶人家辦喜事,少不得要多分配些喜糖喜果的,這可是平常人家一年里難見的好東西。 長平侯府張燈結彩,一派喜氣洋洋。 符居敬下了馬,按照習俗亮了轎后,就要接新娘了。 “新娘子出來啦!” 隨著不知誰人的一聲歡呼,便見那長平侯府的三扇烏頭門內,那侯府世子背著一身大紅嫁衣的新娘子出來,身旁兩側是府上的當家太太及幾位少奶奶,邊頻頻拭淚,邊對那新娘子殷殷囑咐。 新娘子鳳冠霞帔,足抵紅蓮,在哭嫁之后,由她大哥背上了花轎。 “之子于歸,宜家宜室。日后要孝敬公婆,相夫教子,做好媳婦本分?!?/br> 起轎前,林侯爺鄭重囑咐。 林苑頷首:“父親教誨,女兒謹記?!?/br> 隨著一聲起轎,新郎官拜別岳家,上馬后,就讓鳴鑼開道?;ㄞI抬起,在吹吹打打的喜慶聲中,往御史府的方向而去。 待迎親的隊伍離開,侯府的管事就出來給周圍的百姓撒喜錢,分派喜糖喜果,熱熱鬧鬧的一派喜慶。 林侯爺一干人就回了府招待賓客。今日賓客滿堂,又有不少朝中重臣,斷不能怠慢了。 迎親隊伍一路吹吹打打,后面綿延著十里紅妝,浩浩蕩蕩,場面著實氣派。 可就在八抬大轎穩穩當當的上了一踏道橋的時候,前面開道的鳴鑼隊伍卻突然停了下來。相應的,后面騎馬的新郎官以及身后轎中的新娘子,就不得不停在了踏道橋中央的橋面上。 后面的隊伍不知發生了何事,不由竊竊私語起來。 可前頭鳴鑼開道的那些人以及高坐馬上的新郎官卻瞧得清楚,卻原來是一群華衣錦服的公子哥不巧正打馬過來,見了他們這迎親隊也不閃不避,視若無睹的直接騎馬上橋,不偏不倚的擋了他們的路。 踏道橋素來建的寬敞又平整,為的就是利于車馬通行,平常時候,就算三輛馬車通行也是容得下的。 可迎面打馬而來的那群人,卻不肯三三兩兩的依次通行,反倒嬉笑著一股腦的都上了橋,將這去路堵個嚴嚴實實。 再瞧他們各個頭上纏著白布條,手里拿著白幡,偏華衣錦服穿戴一新,面上又嬉鬧說笑,明顯不是送殯的,而是特意來尋人晦氣的。 符居敬放眼一掃,這些個京城公子哥皆是他眼熟的紈绔子弟,光他彈劾過的,就有小半了。 上個月,他還彈劾過以那晉世子為首的一干人,打架鬧事之罪,想來這群紈绔內心不忿,特意尋他今個大喜之日來尋釁滋事。 符居敬沒料到這群紈绔竟如此膽大妄為。身為御史,他連當朝重臣都彈劾過,自然不懼區區幾個紈绔的報復尋釁,只是他們特意挑了這等日子前來鬧事,著實令人火大。 遂指著前面一干人等厲聲道:“天子腳下,豈容爾等如斯放肆!待我明個稟了圣上,定要參你們個尋釁滋事之罪!” “符御史這話如何說的?!?/br> 符居敬的指責聲剛落,卻聽得對面人群中傳出句懶洋洋的聲音。 他犀利的抬眼望去,就見打頭那些公子哥突然朝外打馬讓出了條路來,其后一穿著錦服的公子哥慢悠悠的騎馬上前,容貌俊朗非凡,偏神態恣肆慵懶,懷里頭還抱著兩只羽毛華麗的家禽,正噙著笑往他的方向看。 此人,不是那赫赫有名的京城紈绔晉世子,又是哪個! “符御史好大的官威?!睍x滁撩了眼皮看他,似笑非笑的模樣:“我等好端端的過個橋,如何到符御史這,卻給無端定罪成尋釁滋事了?!?/br> 旁邊公子哥應聲:“就是,就算是天子近臣,也不能信口胡謅,隨意捏造人罪狀罷!” 符居敬只得暫壓了火氣,商量道:“是符某言辭無狀了。只是符某今日大婚,迎親隊伍至此,為趕吉時,不知可勞煩諸位讓一讓?!?/br> 晉滁的目光在新郎官身后的八抬大轎上堪堪一掃后,就垂了眼皮,卻默不作聲,只是抬手緩緩撫摸著懷里家禽。 一旁的公子哥不依了:“符御史辦喜事要趕吉時我們自是理解的,可不巧的是,咱們晉世子今個得辦白事,那也得敢良時??!符御史,您也得體諒咱們吶?!?/br> 另有人應和道:“是啊御史大人,自古紅白事相撞,總是要紅事讓白事的,哪有反過來的道理?你們說說看,可是這個理?” “是啊是啊,死者為大嘛?!?/br> 符御史聽他們說的言之鑿鑿還驚了下,目光不由在那晉世子頭上纏裹的白布上看了又看,內心狐疑,莫不是他哪個長輩故去了? 這般想著,他不免朝晉滁的方向拱了拱手,問了句:“容符某冒犯相問,不知是世子哪位先輩仙去?” 晉滁撫摸的動作一頓。 他緩緩掀眸朝符居敬的方向望去,卻是直接越過他,似望向其身后,又似望向遠處天邊。 “我家的小鴛鴦不幸去了。我心中不忍,遂想去送送,好歹真心實意養過一番,總要祭奠祭奠?!?/br> 晉滁的目光緩緩回落在新郎官的身上。略掃過其身前的大紅花后,他掀眸望向那張因深深皺眉而顯得愈發刻板的面上,慢笑道:“不成想竟恰趕上符御史的大喜時候。但望御史大人能體諒一二,畢竟……” 他落了目光,嘆息的抬手撫上懷里的家禽:“死者為大嘛?!?/br> 第25章 二章合一 符居敬的目光倏地下盯向對面人懷里那兩只羽毛華麗的, 鴛鴦!簡直感到不可思議,這京城紈绔,竟能荒唐到這般地步! “晉世子當年也在國子監熟讀四書五經, 學習圣人之言, 如今卻如斯做派,當真妄為圣賢教導!” 晉滁卻笑了聲:“符御史僭越了。教訓晉某人, 怕是還輪不上你符御史?!?/br> 符居敬抬手朝紫禁城的方向遙遙一敬, 對晉滁橫眉怒對:“此事我定會稟了圣上,便是皇親貴胄,斷也不容這般有恃無恐,荒唐行事!” “如此,就有勞御史大人了?!?/br> “你!” 晉滁卻不再理會那符居敬, 反倒垂眸望向懷里兩只鴛鴦, 自語嘆息:“本想找個地好生將你們安葬,卻沒成想你們死的不趕巧, 生生撞了人家良辰吉日。風水寶地都找好了, 只可惜,我的小鴛鴦等不到了?!?/br> 說著,就將那兩只鴛鴦隨手往橋下一扔, 道:“罷了, 扔了罷,大概它們是沒那個命?!?/br> 語罷, 手握韁繩掉轉馬頭,執鞭揮起,戾喝一聲后,策馬往橋的對面疾馳而去。 沒料到他會突然駕馬疾馳,迎親的隊伍紛紛朝側閃避, 后頭抬轎的轎夫倉忙之下不免失了些力道,花轎就歪斜了幾下。 晉滁打馬與花轎擦身而過時,低眸朝轎窗的方向掃過一眼,但見自那轎窗中探出一只纖弱素手,手指急急攥住轎身晃下的紅色瓔珞,露出一小節素白的手腕,還有那刺人眼目的紅色嫁衣袖口。 轎身一晃,轎簾又蕩開些許弧度。由著這抹縫隙,他瞧見了晃動的錦蓋下,那畫了峨眉,點了胭脂,上了水粉的新嫁娘。 明眸皓齒,明艷動人。 他是頭一回見她這般璀璨明艷的打扮。 卻是在她與旁人大婚之日。 疾風掃過他冰涼的面龐,駿馬飛速將他帶離的同時,也同樣帶走了視線里的那抹明艷色彩。 只是那姣美容貌,那紅衣素手,還有那鳳冠霞帔,卻深深印刻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